用過早飯師兄弟三人去後山練功,本是三個人,怎知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兩個人。


    趙建澤和魏名瞄了躺在樹下睡得極熟的陳浩雲一眼,紛紛歎氣。


    趙建澤突然拉住魏名奔到一旁,小聲說道:“你說,師兄該不會是被人下了蠱吧。聽說南海國的人大半都會,那個丫頭會不會也是從南海國來的?”


    “胡說什麽,師兄武功那麽好,怎會輕易的被不會武功的丫頭怎麽樣,更何況,她是師父帶迴來的,要真是個危險人物,師父他老人家在見到丫頭那一刻就腳底抹油跑得沒影了。”


    趙建澤搔搔頭:“也對哦!”


    “對你們個大頭鬼!”怒罵聲在兩人背後響起。


    正說的熱火朝天、口沫橫飛的兩人心底瞬間湧出一股不好的感覺,戰戰兢兢的迴過身,結結巴巴的叫了聲:“師父!”


    白衣老人的神色實在太恐怖,比小晴仇視陳浩雲的眼神更具殺傷力。


    白衣老人吹著胡子咬牙切齒的哼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們兩個在背後念我!”野兔啊野兔,鮮美的野兔肉,就那麽眼睜睜的溜走了。白衣老人外表怒氣騰騰,心裏卻在心疼自己美餐。


    “沒,沒,師父您誤會了!”


    “閉嘴,你們兩個小混球!”白衣老人一躍而起,抓住樹上的一根樹枝,用力一折,樹枝就斷了,手持一截樹枝就要追上去教訓兩人。


    見師父亮出終極武器,二人嚇得抱頭鼠竄,四散而逃。


    藍天白雲之下,二人的叫聲漸漸遠去。白衣老人衝他們逃竄的方向笑了好一陣,才提步向樹下的人走去。


    睡的正香的陳浩雲鼻子沒由來的一陣癢。想睜開眼睛看看,可一夜淺眠加上清晨買菜消耗了大量的體力,眼皮就像壓了幾百斤的重物一樣。跳了跳,就是睜不開。白衣老人見陳浩雲仍不醒,眼睛一轉,玩心大起,向陳浩雲緩緩伸出雙手,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不一會兒,陳浩雲的臉頰已經泛出紅色,明顯唿吸不順暢,他在眼前胡亂的揮舞著雙手,就是搬不動鼻子和嘴上的東西。猛的,他翻身坐起,白衣老人的手也瞬間拿開,陳浩雲大口大口的唿吸著,瞌睡蟲也跑的精光。


    “哈哈,真好玩!”白衣老人幸災樂禍的拍著巴掌。


    陳浩雲聽見熟悉的聲音,驚喜的扭過頭:“師父,您迴來了!”


    白衣老人挑眉道:“為師出門才幾日,你就這麽掛念為師啊?”


    陳浩雲哂笑了幾下,隨即換上嚴肅的神色立於白衣老人身旁:“徒兒有一事不明,還請師父指點!”


    “你是指丫頭的事?”


    “沒錯。”


    白衣老人為難的搔了搔頭:“這事為師也幫不上你了,除非丫頭肯親口告訴你,否則為師也不能說。”


    陳浩雲苦著一張臉:“難道我就得一直當苦力嗎?”


    白衣老人眼珠一轉,滿臉堆笑:“那到不必了。”


    “真的?”


    “因為一會兒你就得出發,去黑霧峰采藥。”


    陳浩雲的表情就像吞了個大鴨蛋,而且是生吞。


    黑霧峰離雲嶺山倒也不遠,但因其常年被黑色的霧所籠罩,毒草猛獸遍生,所以恐怖異常。


    陳浩雲心裏暗叫道:“還不如當苦力了。”


    午飯時間,小晴悶悶不樂的端了飯菜進來,陳浩雲這個家夥,信誓旦旦的說要幫她,結果才幾天就跑得不見了蹤影。碗盤幾乎是被她摔在桌子上的,巨大的響聲嚇得桌邊的三人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會得罪了這位大廚。


    擺好飯菜,她又瞟了一眼陳浩雲的座位,再次不悅的踢了凳子一腳,心裏罵道:“有本事你就繼續躲啊,餓死你最好。”


    “丫頭。”白衣老人小心翼翼的湊過來,盯著陳浩雲的飯菜,咽了咽口水說道:“浩雲他出門了,三五天內迴不來,要不,他的飯菜就歸我吧!”說完,一把拖到自己麵前。


    “師父好詐啊!”魏名和趙建澤盯著那盤被‘列強’搶走的菜哀怨的說道。


    出門了,去做什麽?小晴很想問,但始終沒有問出口。


    月明星稀的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小晴坐在房前的草地上看月亮。陳浩雲的突然離開讓她一下子手忙腳亂,明明這些活以前都是她一個人做的,怎麽現在好像多出了一倍,怎麽做也做不完。


    她歎著氣起身迴了房。殊不知樹下的黑影裏還站著兩個人。


    “師兄走的時候讓我們這段時間幫幫丫頭,可是我們今天什麽也沒幫,師兄迴來會不會生氣啊?”是趙建澤的聲音。


    “你笨啊!明天開始幫忙不也一樣,再說她讓師兄吃了那麽多苦,才讓她辛苦一天算什麽!”魏名的聲音。


    “你說的有理。”


    翌日清晨,小晴一起來就看見有個人影在劈柴,她興奮的跑了過去,當發現是魏名的時候,臉上的喜悅之色一下子都跑光了。


    剛挑完水的趙建澤見小晴苦著一張臉從他身邊走過,便過去捅了捅魏名:“你惹她了?”聲音很低。


    魏名立刻橫眉豎目:“開什麽玩笑,我還不想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聲音同樣很低。


    白衣老人說三五天,可是十天,足足十天過去了,陳浩雲仍未歸來。、


    這十天裏,小晴做飯總是會多做出一份來,然後她就站在鍋台邊望著多出來的那份飯發呆。


    某天中午,小晴盛好飯,又多出一碗,她正琢磨怎麽將這碗飯分到其他三碗裏。


    “丫頭,丫頭——”白衣老人仿佛從天上跳下來一樣,突然出現在小晴麵前。


    小晴被他嚇了一跳,手上一抖,勺子正好掃到其中一隻碗,立時掉下鍋台碎了一地。


    然而往日裏惜飯如命的白衣老人竟如未聞未見,欣喜異常的拉住了小晴的袖角,不由紛說的將她拖到了藥房。


    白衣老人獻寶似的打開了藥房內的丹爐,一顆不甚顯眼的丹藥正安安靜靜躺在中間。


    小晴不明所以,疑惑的看著白衣老人。


    “吃了它,快!”白衣老人連連催促道。


    小晴沒有多想,在白衣老人期盼的眼神中捏起了藥丸送入口中。片刻後,小晴隻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不止臉頰,嗓子也如火燒一般。


    正歡歡喜喜吃飯的趙建澤和魏名剛夾起滿滿一筷子菜就聽見藥房的方向傳來了山貓一樣尖銳的嘶喊聲,淒厲又滲人,嚇得兩人筷子一抖,菜撒了一桌子。


    尖叫聲如同穿腦的魔音,在雲嶺山迴蕩,一直持續到深夜才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唉!”魏名歎了口氣。


    “唉!”趙建澤也歎了口氣。


    師兄弟二人各自叼了根稻草,蹲在山澗裏哀怨的捉著魚。


    “唉,丫頭也不知道去哪了,這二十幾天沒人做飯,我的肚子都快貼到後腦勺上去了!”趙建澤委屈的抽著鼻子。


    “好好捉魚吧,我們肚子餓事小,師父肚子餓,倒黴的可是我們啊!”魏名吐掉嘴裏的稻草,挽起袖子和褲腿,索性跳進溪水裏。


    “隻要她不消失,我倒寧可她每天在我飯菜裏下藥。”趙建澤也跳進了水裏,加入捕魚大軍,“可惜,眼下連下了藥的飯菜都沒得吃!”


    天黑前,兩個人終於捉到了兩三條小魚,抱著僥幸的心態迴去複命。本以為又要接受一通爆栗,卻不想桌上早已擺好了幾碟小菜,暗淡的燭光映著桌上的盤盤碗碗,那精致的色澤,淡雅的菜香,害得他們口水差點流了一地。兩人歡唿著將手裏的魚往身後一拋,幾步越到飯桌前抓過凳子坐好。


    “混蛋,居然空手跑迴來,還不給我滾起來!”隨聲音而至的是兩道勁風,頃刻掃斷了兩人身下的凳腿。


    兩人忙跳起身,拔腿要跑,卻仍是跑得慢了,屁股上結結實實的挨了兩下柳條,一時間哀聲遍地。


    “噗——”一道清脆的笑聲隱隱從黑暗中傳來。


    “有,有刺客——嗷——”趙建澤剛喊出刺客兩字,轉瞬又挨了一記柳條。


    黑暗中的人影微微晃動了下,隨即緩步走到桌前,借著微弱的燭火,隱約可見一少女站在那裏。


    逃竄的魏名和趙建澤早已被白衣老人捆成了兩個粽子,兩顆肉粽眼淚汪汪的看著師父大搖大擺的坐在桌前,抓起筷子,兩口吃光了一盤菜,三口掃光了一隻雞,四口消滅了一鍋米,最後,抓過一旁的一個酒盅,一揚脖悉數進肚。


    “好酒,好菜!”白衣老人高興的衝半空喊道。“浩雲,來陪我喝一杯!”


    幾聲輕響伴著一個人影從樹叢間飛身而來,足尖輕點落在了桌前。


    白衣老人手掌在桌麵上輕輕一拍,另一隻酒盅應聲飛起,指尖一掃,一隻筷子橫著打出,將酒盅撞開,向著陳浩雲的方向飛去。


    兩顆肉粽的淚落得更兇了,好歹師兄還有口酒喝,他們隻能喝西北風。


    “明日你就要啟程迴去了,想必這些時日你受益頗多,此番秋試莫要讓為師丟臉!”


    受益頗多?如果算上砍柴燒火外加黑霧峰采藥,確實不少。隻是不知黑霧峰采來的藥是否治好了某人的傷。陳浩雲不經意的瞄向了桌前站立的少女,她的臉上籠著陰影,看不清麵目。


    “丫頭。”白衣老人放下酒盅,衝桌邊的少女揮了揮手。


    少女上前幾步,燭光一點點爬上她的臉,細看之下,師兄弟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愣,那張臉竟然然不複先前的模樣,蜈蚣一樣的疤痕居然消失了。最吃驚的莫過於陳浩雲,他沒料到師父命他去尋來的藥草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效果。


    白衣老人將一杯茶推到小晴麵前,“丫頭,你不是想當麵謝謝他嗎?以茶代酒吧。”


    小晴衝著陳浩雲先鞠了一躬,隨後雙手舉起茶杯,“我以茶代酒,先幹為敬。”說完飲盡杯中茶。


    師兄弟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傷好了,居然性情也變了,這還是丫頭本人嗎?


    “我聽說那些藥草都是你去黑霧峰采來的,大恩無以為報,願以數身家絕學傾力相報。”


    陳浩雲還沒反應過來,所謂的數身家絕學到底是什麽,就聽見白衣老人拍著手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就這麽定了!”


    一瞬間,陳浩雲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至少師父的眼神是這樣的。


    隔天,他終於能夠確定,他真的是誤上賊船了。


    “浩雲啊,丫頭就拜托你了,在她尋到住在東嶼國的親人前,就借住在你家了。”白衣老人一口氣說完,一溜煙跑得不見了蹤影。


    廚娘榮耀歸來的美夢被白衣老人的一番話一針刺破,趙建澤的表情是空前絕後的絕望,“魏名,我們又要吃生肉了,嗚……”說完又抓起衣襟下角咬在口中,“還要挨師父的打……”


    “唉!”魏名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趙建澤的肩膀,轉而走向小晴,“丫頭,你有沒有廚師速成秘籍什麽的,留下一本——哪怕半本也好。”


    穿著淺灰藍色男裝的小晴像是準備好了一樣,從行李裏摸出一本書來遞到魏名麵前,“今夜子時你們打開研讀,必有收獲。”她麵無表情的說道,“切記,必須今夜子時,過早或過遲都沒有效果。”


    “這麽邪門?”趙建澤湊過來,嘀咕著。


    隻見魏名雙手按住了書冊,鄭重的點了點頭,“放心。”


    一行人似乎都認同了小晴要借住在他家中的事實,唯有當事人陳浩雲本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塞了個十分歹命的差事,一個不小心,可是要家跑肚拉稀的。


    他看了眼背起行囊準備下山的小晴,她臉上那道恐怖的疤痕雖然已經褪去,但仍留下一條淡淡的痕跡,“你,真的要去東嶼國?”


    小晴抬起頭,眉目一展,“為什麽不去?”


    “你不是,西陸國人嗎?”他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師父曾很隱晦的提到,她是西陸國人,這一臉的傷也是在戰爭中落下的。


    “西陸國的人也會有住在東嶼國的親戚,我如今國破家亡,去投奔親戚再正常不過。”說完,小晴繞過陳浩雲,大步向山下走去。


    魏名攥著那本秘籍,和趙建澤一道,目送著‘恩人’遠去。


    遠方,心情複雜的小晴嘴角動了動,秘籍?這世上如果有廚師秘籍,那必定也一早就葬身西陸國的火海了。國仇家恨,不共戴天!


    是夜,趙建澤和魏名躲在屋裏,悄悄的掌起一盞昏暗的燈,隨後兩人圍攏在燈前一臉凝重的翻開了秘籍。然而書頁再沒有翻動過。片刻後,魏名麵部抽筋,趙建澤嘴唇發抖,隻因那上麵隻寫了一個鬥大的字——溜。


    第二天,這座山頭又少了兩個人,兩個怕餓肚子更怕師父的人。


    陳浩雲的歸來讓寧靜的小漁村多了些歡聲,尹叔、尹嫂以及尹浩文早已算好了時間在村口等著。瞧見了陳浩雲的身影,尹浩文第一個衝了上去,一把抱住哥哥。


    漁村的人淳樸親厚,卻因為地處偏僻沒有什麽讀書人,更別說去參加什麽秋試了,漁村的孩子自落地起就是在海邊玩,大了些就隨父輩們出海打漁。直到尹嫂帶著陳浩雲改嫁到這裏,陳浩雲的生父是個教書先生,於是乎尹嫂帶了很多書卷過來,知識匱乏的漁民對讀書人十分敬重,聽說陳浩雲書讀的也不錯,更是在家中教尹浩文識文斷字,便與尹嫂商量讓陳浩雲帶著漁村的孩子們讀書。後來,陳浩雲便等同於這漁村的半個教書先生,漁村裏大人小孩見了他都很是尊敬,如今參加秋試,更是讓村的人敬重有加。


    “哥哥,你終於迴來了,你教給我的逍遙遊我已經部背下來了,我還教給了海牙子和水生呢!”尹浩文急著向兄長獻寶。


    陳浩雲扶著個子剛到自己胸口的弟弟,拍著他的肩膀笑著看向尹叔和尹嫂,“叔父,娘,我迴來了。”


    “哎呀,浩雲迴來了!”幾個漁民路過,看見陳浩雲,都高興的很。“唉,那個小夥子是?”有人眼尖,瞧見了陳浩雲身後的小晴。


    小晴抓著肩頭的行囊走上前,咧嘴一笑,“尹叔、尹嫂,我與陳師兄師出同門,來東嶼國尋親,在此叨擾數日,望海涵。”


    尹叔不好意思的撓著頭,“叨擾?海涵?”他求救的看向了陳浩雲。


    “她來東嶼國尋親,一時找不到地方住,臨下山前師父拜托我照顧她,所以我想能不能讓她先住在咱們這?”


    尹叔恍然大悟,一拍腦門,“當然好,當然好了,這小夥子說的是讀書人的話,一看就是念過書的,你現在準備秋試這麽忙,正好讓這個小夥子有空教教浩文。”


    對於尹叔所謂的小夥子,小晴並沒有反駁,她一拱手,“多謝尹叔肯收留我住下,既是如此,我劉晴也不好白吃白住,不才念過幾年書,這段時日便同陳師兄的兄弟一塊念書吧。”尹叔和陳浩雲的對話讓小晴明白了這位老實淳樸的漁民並沒有念過書,所以文縐縐的話她也不提了。


    尹浩文打量了小晴半天,聽她說要和自己一起讀書,得意的拍了拍胸口,“你叫劉晴是吧?我叫尹浩文,再過半個月就十三歲了,瞧你這個兒頭,比我還矮點呢,肯定比我小,以後啊,你就叫我浩文哥。”


    小晴略一沉吟,“浩文兄。”隨即拱了拱手。


    這聲浩文兄讓尹浩文聽了十分舒爽,咧著嘴傻嗬嗬的笑了。


    尹家屋子不大,三間茅草房,一間是尹叔尹嫂的臥房,一間是小廳堂,還有一間原是尹浩文的臥房,後從中間隔開,尹浩文和陳浩雲一人一半,將一個原就不大的小屋子分成了兩個更小的房間。


    臨睡前,尹嫂抱了床六七成新的被褥來到尹浩文房間。


    “小夥子,委屈你了,這段時間浩雲要準備秋試,你就先湊合著和浩文擠一擠,我們這不富裕,不怕你笑話,這床算是家裏最新的被褥了,你別嫌棄。”尹嫂邊說邊要去鋪被褥。


    小晴將尹嫂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尹嫂,我是女孩。”


    “啊?”尹嫂低聲尖叫,“你是姑娘家?”她忙將床鋪卷了起來,“這可使不得,浩文啊,浩文!”她衝門外喊了兩聲,尹浩文聞聲進屋。


    “娘,你叫我?”


    “快,把你的床鋪收拾下,搬去和哥哥住。”


    “真的嗎?”尹浩文激動的跳了起來,伸手接過尹嫂卷好的床鋪,扭頭就往外跑。“哥哥,娘要我搬來和你住!”


    夜裏躺在狹小的床上,小晴聽見隔壁傳來陳浩雲兄弟的談話聲,聲音雖不大,卻也能聽到一兩個字。


    小晴翻過身,用指甲在牆上畫著什麽,她的眉眼緊緊聚在一起,久久不能散開。


    很快迎來了秋試的日子,在一番等待後,終於傳來了消息,陳浩雲順利通過秋試,位列第三,盡管隻是第三名,這消息依然讓平靜的小漁村沸騰起來。


    有人說,陳浩雲入朝為官,尹家若是搬去都城,必定比在這漁村過得好千萬倍。可尹叔不以為然,他堅持認為這漁村是他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是根,是信念,不能拋下。這一番話讓打了雞血的尹浩文失落了好半天。尹叔見兒子落寞,又說將來等他大些,可以去都城找哥哥,讓哥哥給他尋個好夫子,這才讓尹浩文稍稍開心。


    同樣失落的還有小晴。她一直在等尹家搬去都城的那一天,可偏偏尹叔不肯,小晴麵無表情的在袖子下攥起了拳。


    那之後大約過了十餘天,尹叔出海竟捕到一條大的出奇的魚,便是平日裏捕來的魚中最大的也不過這條一半的大小。眾人都替尹叔高興的時候,就聽見一個老人歎了口氣,說這魚是不祥之兆,在海上捕到就該放走,可偏偏尹叔捕了迴來。


    那老人小晴知道,是村裏的一個瘋老頭,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所以眾人都當他在說胡話,當晚就決定要將大魚燒來吃。


    小晴的手藝早已是遠近皆知,所以她去廚房裏幫忙也沒有人質疑。前些日子,她哄騙和她一塊讀書的尹浩文,說要教他做炮仗,讓他按自己描繪的樣子找了些東西迴來,見到尹浩文找迴來的東西,她又不動聲色的說這些都不對,尹浩文失望的將東西丟在了一旁,然而一轉身,小晴暗中將東西收了起來,如今正是可以拿出來的時候。


    她趁人不備將算好分量的硝石和硫磺混在柴草裏,然後開始點火。點火的瞬間,火苗忽的一下衝出了爐灶,饒是她反應快跳開了幾步,但熱燙的火舌仍是舔到了她手背的皮膚,她嘶的一聲縮迴了手,不知是因為燙傷,還是因為心慌,她的手在微微發抖。顧不上疼痛,她一邊叫著,一邊將嚇傻了的尹嫂推出廚房。席卷而來的火焰很快燃到了房頂,吞噬了整間屋子,縱然整個漁村的男人都跑來救火,依舊無法阻攔這場大火。三間茅草屋頃刻化為烏有。


    人群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尖叫道:“那魚不能吃,不能吃!”正是那個瘋老頭。


    尹叔跪在老屋的廢墟前痛哭失聲,尹嫂一麵流著淚一麵給小晴包紮傷口。尹浩文則在惋惜那些沒能救出來卻又視若珍寶的書本。


    “報應,報應啊!”瘋老頭的叫聲還在持續,整個漁村的人也隱隱覺得事情和那條大魚有關。


    “屋子再建就好。”有村民上前攙扶起尹叔。


    “報應,報應啊!魚神的報複永遠不會結束!所有和他有瓜葛的人都會被詛咒!”瘋老人淒厲的喊聲讓眾人都打了個冷戰。


    “尹嫂。”小晴抬頭瞄了眼正給她包紮的尹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不如我們去找陳師兄吧,等這段事情過得久了些再迴來,不然我擔心每天都聽他這樣喊,尹叔心裏會崩潰的。”小晴下意識的瞄向老人的方向。


    尹嫂心裏咯噔了一下,扭頭看向丈夫,他哭的歇斯底裏,那個祖祖輩輩生活的茅草屋,那個他出生、娶妻、生子的茅草屋,那個他以為自己能在裏麵終老的茅草屋已經化為了一地黑灰,而這場大火帶來的遠不止這些,叫喊聲淒厲的瘋老頭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時的海鳥,攝人心魄,讓人不寒而栗。而本在幫忙的村民,聽了瘋老頭的話,也不由得鬆開了手,默默的退開了腳步。


    尹嫂心中翻江倒海,她不願陳浩雲去都城,出仕入相有什麽好,朝廷詭異莫辨,說不定哪天連命都丟了。可先夫有遺言,陳浩雲必須要去參加秋試,入朝為官、光宗耀祖。既如此,浩雲去便去,可她可以選擇永遠守在這個偏僻的小漁村,安安穩穩過完下半生,永遠不見到那個人。但是老天似乎不願隨她意,這一場火災莫非真是天降邪火?瘋老頭的叫喊聲、丈夫的嚎哭聲像一記鞭笞,一下下抽打在她心頭,這裏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否則她的丈夫會變成第二個瘋老頭!去都城還是不去?尹嫂的心模糊了,眼也模糊了。許久後,她攥緊了手,似是下定了決心。


    在妻子的勸說下,在眾人閃爍的目光裏,在瘋老頭的胡言亂語中,尹叔帶著一家老小離開了生活了半輩子的漁村,他一步三迴頭的看著越來越小的漁村,艱難的挪動著步子。


    沒有人上前相送,人們隻是遠遠的看著他們,就連和尹浩文平日裏玩在一起的幾個男孩也被自己的父母按住,不許上去多說一句。


    詛咒的力量讓他們害怕,也讓他們怯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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