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親眼看到小孩被扔下湍急的水流,又被一位失聰的婆婆撿上岸,溫翎終於反應過來她看到的是誰的過去。


    是幼宜。


    她看到了幼宜的過去。


    可她看到的故事卻和幼宜告訴她的故事完全不一樣。


    幼宜說,他的父親聯手道士殺了他娘,可溫翎看到的浣娥最後化作了一麵麵具被萬分珍惜。


    幼宜說,他臉上的痕跡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遍布全身,可溫翎看到的幼宜臉上的痕跡根本不可能會變多。


    幼宜說,他的父親拋棄了他,可溫翎卻看到他的父親提前一天跑到了下遊村莊將所有積蓄交給了一位失聰婆婆,隻求她能救起自己的孩子,隔三差五還會偷偷接濟。


    幼宜誤會童梓軒殺了浣娥溫翎能理解,畢竟從小的時候那些小孩子就告訴他,他的母親是被父親請道士殺死的。


    幼宜誤會童梓軒拋棄了他溫翎也能理解,畢竟童梓軒沒有告訴他實情並要求救他的那位婆婆保密。


    溫翎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幼宜和她說自己臉上的痕跡會向身體蔓延。


    溫翎想不通,便跟在幼宜的身邊陪著他,她看到幼宜在他十歲那年偷偷買了一包毒藥,他帶著那包毒藥沿著河流跑迴了自己以前住的村莊。


    她看到幼宜在井水裏偷偷下了毒,她看到村裏的人陸陸續續吃上了用井水做的午飯。


    大家中了毒,有一些中毒淺的村民往村口跑想去求醫,被等在村口的幼宜拿著石頭砸暈了過去,然後用一把破舊的鈍刀一下又一下割了他們的頭……


    她看到幼宜在村口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沒人走出來,這才提著刀子迴到了自己以前住過的家,常年不與外人接觸且飲食不規律的童梓軒正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地抱著那麵麵具。


    幼宜以為童梓軒中毒了,便毫不遮掩地拿著刀走了過去,他問童梓軒:“這麵具很貴重?”


    剛開始童梓軒並沒有認出來麵前戴著麵具的小孩兒是誰,直到聽到幼宜的聲音,直到看到幼宜手上提著的滿是鮮血的刀,他像是意識到什麽,轉而笑了。


    “是啊,這麵具比我的命都重要。”


    童梓軒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幼宜的心,他從未見童梓軒笑過,不曾想唯一的一次笑臉竟還是對著一張麵具。


    這徹底激怒了幼宜,他不再猶豫,揮刀刺向了童梓軒的心髒,童梓軒沒有躲,甚至有些期待。


    浣娥臨終前說不許他死,苟且半生,如今他終於有理由可以解脫了。


    臨死前童梓軒還抱著棲麵,像是抱著寶貝一樣,緊緊抱在懷裏,幼宜冷笑,生生從他手上搶走,摔到地上,當著他的麵朝著棲麵揮砍下去,童梓軒絕望至極卻無法阻止,急火攻心最後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也因此童梓軒根本沒有看到,幼宜壓根沒有砍下去。


    男人停止唿吸的那一刻,幼宜好像頃刻間失了氣力,‘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他抱著棲麵嚎啕大哭,這是跟在他身邊這麽久溫翎第一次見他哭,他哭得撕心裂肺。


    溫翎不知道他是因為大仇得報而落淚還是因為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而落淚,又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累了,乏了,抱著麵具像個蝦子一樣蜷縮在地上睡著了……


    當夕陽西落,滿天雲霞染紅了整個大地,陽光透過半掩的門照射進來,落到幼宜身上,給他蓋上一層溫暖的紗。


    此時的小村莊安靜到近乎死寂。


    之前見到這般殘忍的畫麵時溫翎隻感覺可怕驚悚,可當再親眼目睹一遍時,溫翎感覺自己不怕了,剩下的隻有心酸惆悵以及說不出的難過。


    是為童梓軒和浣娥,是為村民,也是為幼宜。


    後來啊,幼宜又長大了一些,可少了童梓軒的接濟,婆婆與幼宜的生活變得愈發拮據,直到幼宜十二歲那年,花光了所有積蓄,婆婆這一病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十二歲的小孩兒因常年營養不良瘦小極了,看起來才八九歲的模樣,看到婆婆咽氣的那一刻溫翎知道自己與幼宜該相遇了。


    她看到幼宜利用自己身形瘦小的優勢混進了城鎮上有名的酒樓,他偷了一些東西想為婆婆準備最後一頓送行飯,結果被幾個大漢追上打斷了腿。


    這些經曆溫翎都知道,畢竟當時她就在現場,可當看到大漢們離開她也沒出現時,溫翎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明明她救了他的!


    現在又是怎麽迴事?


    溫翎著急地蹲在昏迷過去的幼宜身邊,第二次在這個幻境裏試圖動用靈力,結果可想而知。


    她眼睜睜看著天一點點放亮,天一亮街上人也就多了起來,可人來人往大家就好像沒有看到幼宜一樣,偶爾有人掃上一眼,還要罵上一句,“又是一個偷東西的小叫花子,呸!”


    然後從那僅剩的幾個包子上麵踩過去,踩進了泥裏。


    溫翎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她很明白,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到最後幼宜也沒能為婆婆準備上一頓得體的送行飯,他火葬了婆婆,他希望婆婆永遠不要再迴到這個冰冷的世界。


    當人生中唯一一縷光從他的生命中抽離,再也感受不到溫暖的幼宜眼睛裏唯一的光也熄滅了。


    他不再對這個世界抱有期待,機緣巧合之下溫翎眼睜睜看著他學習了鬼道,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與孤獨作伴。


    至於那個他童年裏恨到骨血裏的棲麵,在他修為有所精進的第一時間,他就將這麵普通的麵具煉成了法器。


    明明戴上棲麵就可以隨意變化自己的臉,可幼宜就是沒有戴,或許是因為終年一人,不需要遮住自己的臉吧。


    像他的父親一樣,他隻是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著棲麵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麽。


    在這種扭曲的三觀下,溫翎看著幼宜一點點長大,看著他經曆了太多不符合他年齡的遭遇,看著他一點點……一點點……長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冷血無情的大魔頭。


    當站在這個成年男子的身後,凝著這個熟悉至極的背影時,溫翎終究是忍不住落了淚。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幼宜說他臉上的痕跡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遍布全身了,她也終於知道棲麵為何會在兄長手裏了。


    因為長大後的幼宜就是兄長啊。


    幼宜就是兄長,兄長就是幼宜,幼宜悲慘的一生是她給的,兄長悲慘的一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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