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了點頭。蔣諾把石頭和針管遞給我,又走到尖嘴男人爬出來的木桶邊拍了拍:“側寫一下?”


    其實我內心是很抗拒的,畢竟是死人爬出來的桶,但比起易飛揚的那張冷臉,蔣諾俏皮的笑容加上那對月牙眼則更讓我難以拒絕。


    ——


    木桶有點小,我抱著石頭極度吃力地蜷縮在桶內朝蔣諾豎了道ok的手勢,蔣諾則微微一笑,為我蓋上了酒桶蓋子。


    周圍瞬間陷入了絕對的黑暗,紅酒香氣格外濃烈,其中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這是尖嘴男人身上的氣味。


    手心的石頭冰冷刺骨,潮濕陰涼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感到頭皮發麻,雙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用左手的食指中指捏起針頭自上往下斜插在心髒位置的衣服處。


    一個男人,躲在木桶裏自殺,卻在生命走到盡頭時開始後悔,死亡是一種未知的感受,一個人隻會經曆一次,男人對這種未知的東西感到恐懼。


    這顯然不正確!


    男人的眼神在我心中不斷倒放,那雙眼睛像用刀刃刻在我腦海裏一樣無法磨滅。


    紅酒味,煙草味,向禹的種種表現與男人的各種互動在我腦海裏閃過。


    那不是對未知的恐懼,而是一種對具體事物已知但又判斷錯誤,且無法挽迴這項錯誤的恐懼。


    男人拚盡一切賭上性命卻失策了的恐慌。


    我開始手舞足蹈地模仿男人的動作。


    他不是直接抱著石頭的,而是將石頭放在包裏,胸包上有個小孔,孔裏伸出針管,針管連接著石頭內部,給自己身體輸送著什麽東西......


    沒錯,蔣諾是對的,他是自己做的這些動作,且隻有自己能親手操作,才能這樣插針。


    問題在我心中一個個浮現。


    他為什麽要這樣插針?


    為什麽要挎著包,從包上打一個小孔讓輸液管穿出來再順著衣服伸進去?


    這樣做會出現一個結果,如果我挎著胸包身著西裝站著,別人是看不見胸包貼在胸口一側的布料上有個小孔的,自然也不會看到有個針管順進我的西裝,插在我的心髒位置。


    從他人的視角來看,他們注意不到我正在輸液這種環節,因為輸液管在我的胸腔與胸包中間。


    他們的視線是被阻擋的,我站在那,隻是一個背著胸包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沒有任何異樣。


    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為什麽這項輸液環節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一張畫麵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向禹與尖嘴男人喝茶交談,後者胸前別著一個胸包,在貼身一側的包麵上有一個小孔,一根輸液管從裏麵延伸出來,連接著石頭往心髒輸送石頭裏的物質。


    他表麵上與向禹交談,實際上是在做著這件事情,但他不想讓向禹知道,所以選擇用這種方式隱瞞。


    輸液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必須要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哪怕是喝茶上廁所。


    我渾身冷汗直冒,有些問題的答案唿之欲出,由於思緒混亂,我將尖嘴男人的事發經過再次在腦海中放映了一遍。


    尖嘴男人,他一個人,悄悄進入酒庫,身上挎著包,胸口插著針。


    男人貓著腰,鬼鬼祟祟地在酒窖裏檢查了一遍,最後找到一個空木桶鑽了進去,默默等待輸液結果。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這時,來了一男一女,聽他們的交談內容,聽他們說話的音色,男人知道,這是自己的敵人,但一對二手無縛雞之力,男人不能選擇出去。


    更何況,“輸液”才是頭等大事,自己要先完成這件事,趁他們還沒發現,男人得先偷偷完成這件事。


    男人紋絲不動,一邊輸液,一邊靜靜聽著桶外人的交談,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等啊等,輸液忽然出現了男人無法掌控的負麵結果。


    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不知不覺中,他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這種疼痛感絕對不是在意料之中的,這表明著自己的計劃出現了重大差錯。


    疼痛感席卷全身,男人痛的受不了,開始用指甲抓木桶壁,他不斷掙紮,痛感讓他坐立不安。


    很快,因為自己在木桶裏的動靜過大,吸引來了酒窖內一男一女的注意,他們提著槍緩緩向木桶靠近。


    在一瞬間,疼痛感翻了數十倍,男人再也受不了這種被撕裂的痛苦了,他衝出酒桶,為了活命拚命朝酒窖大門跑去。


    酒窖內的那個女人反應很快,立刻用槍打斷男人的腿。


    男人朝大門爬了幾步,這個時候疼痛感讓他喪失行動能力,他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出現嚴重偏差。


    迫不得已,他隻能向酒窖內的一男一女救助,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十分鍾會發生什麽。


    男人很肯定,這兩人一定會就自己,因為他們很好石頭的秘密,好奇向禹的身份,這些自己都知道,隻要自己能平安無事,他們想知道的男人都會考慮,這是一筆交易。


    在男人的價值管理,他落到我們手上就是俘虜,我們一定會救助俘虜然後逼問他一些重要情報。


    但很可惜,男人沒有機會說出你們救我,我就告訴你們石頭的秘密之類似的話,疼痛感或者石頭內物質毒性發作,讓他失去語言能力。


    更不懂湊巧的是,這一男一女對於石頭的了解一問三不知,壓根沒明白男人咋了,最後,最佳救援時間過去了,男人死亡。


    等等,我好像還漏了什麽細節。


    我用手揉著太陽穴,屏住唿吸,大腦飛速運轉,強烈的窒息感把真相一點點刺進我的心頭。


    有一個細節,男人第一時間拚了老命往門外跑,他真的是單純懼怕那一男一女嗎?


    答案顯然不是,比起自己的結果失算,他倆根本不算什麽,從他死亡前的恐懼狀態來看,他所擔憂的也不是酒窖內的二人。


    男人往門外跑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計劃失敗,能救自己的那棵稻草並不在酒窖,而是在那道門外,在船上的其他位置。


    所以男人第一時間往外麵跑,是因為他知道,有人可以救自己,那個人就在船上,自己一出木桶就往門外跑是為了找救援。


    但很可惜,他被女人打斷了退,自己身體出現意外狀況,喪失行動能力,他隻能向一男一女救助。


    事情的真相應該如此,但如果事實是這個樣子的話,那麽就又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那就是男人知道船上有自己的救命稻草可以彌補輸送石頭內物質到血液裏的差錯,但他卻選擇離開自己的救命稻草,一個人待在木桶裏進行這項操作。


    我極力將自己代入男人的第一視角,從他的情感角度和邏輯角度去思考這件事。


    門外有著一個世外高人,他卻躲在這裏偷偷輸液,他想避開獨屬於自己的救命稻草,他為什麽要迴避,這其中的利益是什麽?


    利益固然是丹祀,石頭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他也想要,他和救命稻草是一夥的。


    但是尖嘴男人反水了,輸液的行為應該是某種使用石頭或者掌握石頭秘密的方式,男人想自己獨吞這個結果。


    最後,使用丹祀的過程中出了岔子,男人這才意識到這個救命稻草的重要性,他想補救,但為時已晚。


    那麽這個救命稻草會是誰呢?是誰完全掌握了丹祀的秘密?


    會是誰呢?


    是誰?


    是誰!


    ——


    “老齊?老齊!”蔣諾一巴掌打醒了我。


    我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下半身在木桶裏,上半身在桶外,視線極其模糊,長時間的憋氣讓我感到有些缺氧。


    蔣諾接過我手中的石頭重新放迴黑色手提包,從裏麵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我。


    “剛剛嚇死我了,你一會兒說救命,一會兒又一直問是誰是誰,早知道這麽恐怖就不讓你做這個側寫了。”


    我做起身喝著礦泉水,拚命喘著粗氣,側寫帶來的精神消耗是巨大的,這會兒我隻覺得注意力無法集中,思緒不斷亂飄。


    記得剛上大學的第二年,我專門進修了催眠技術,因為我一直覺得這項心理技術十分炫酷。


    當時是和班長一起去的,兩人足足學了半年多。


    有一個晚上,班長要和我來實操一下這項技術,老實說,大學教授是嚴格禁止學生在沒有師生監管的情況下私自進行催眠的,因為學生的技術並不成熟。


    催眠的前提是被催眠方對催眠者有足夠的信任,是那種房間隻有你我二人,你能控製我的身體,在我熟睡以後也不會加害我的信任。


    一開始我是被動方,班長是催眠方。前期都進行得挺不錯的,可是大學時期的班長長得特別像某位相聲演員,每次看到他的臉我都忍不住會笑場。


    所以最後我們隻能對換身份,我成為催眠方以後很快就成功了。


    在班長熟睡之後我象征性地問了他一些八卦的問題,類似於你喜歡誰之類的。


    十分鍾後,我就打算叫醒班長,但就是這最後一步,出了岔子,班長怎麽叫都叫不醒,他一直在熟睡。


    最後我隻好打電話給導師,教授來了以後一分鍾就叫醒了班長,我才意識到是自己技不如人。


    後來我受到全校批評,雖然班長一直安慰我說沒事,但那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我不願意再參與高強度代入性質的心理作業了。


    ——


    見我唿吸逐漸放平穩,蔣諾才開口問道:“怎麽說?”


    我將側寫結果告訴她,蔣諾聽完點點頭,對結果表示認可,隨後問我覺得這個救命稻草會是誰。


    我想了又想,和尖嘴男人是一夥的,又很有實力的人,那隻有可能是向禹了,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蔣諾點點頭:“至少現在我們可以推斷,石頭裏有某種化學物質,不然也用不到輸液管這種東西,船上的人所在爭奪的應該就是石頭內部的物質。”


    “那我們下一步怎麽走,這個反轉太大了,我是怎麽也想不到石頭最後會在我們這裏。”我問蔣諾。


    “確實,現在這情況搞得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蔣諾說道。


    “那咋整,我們要上去告訴他們石頭已經到手了嗎?”我道。


    蔣諾搖頭:“不太行,上去了曉晨怎麽辦,我們就兩人,上去過程中突發意外不好處理。”


    我歎了口氣,這突然出現的石頭搞得我也不知道該咋整,正當我愁眉苦臉的時候,原本灰暗的酒窖忽然亮了起來,天花板上的吊燈將整個酒窖都照得明晃晃的。


    我還在納悶這是怎麽一迴事,頭上的電燈又在一瞬間全部熄滅了。


    鴉雀無聲的狀態持續了三十秒,蔣諾的手電光忽然照到我臉上。


    “我靠,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又有誰衝進來要砍我。”我捂著胸口大叫。


    “迴頭送你一本如何解決被迫害妄想症的書,這是病,得治!”蔣諾開始用手電光照射四周。


    “拜托,這哪是什麽被迫害妄想症啊!誰來都一樣,幾個月前我還在上大學,這會兒卻生死未卜。”我驚唿道。


    話音剛落,整個酒窖的燈又再次亮起來,在我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頭上的電燈又熄滅了。


    ???


    我懵了,算上第一次,整個酒窖的電燈亮起又熄滅足足重複了五次。


    “我去,這啥情況啊?”我脫口而出。


    蔣諾微微一笑:“酒窖和整艘船的供電係統是分開的,即使遊輪斷電,隻要酒窖著火,裏麵的滅火係統,報警係統都能照常進行。”


    “這裏所有的監控都有夜視係統,即使斷電,監控也能看到我們的一舉一動。剛剛是有人待在船長控製室的監控裏看到了我們的行蹤,這個人故意將電燈開關五次。”


    我一聽,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趕忙說道:


    “我靠,有人知道了我們的存在,他一定看到石頭在我們手上專門按燈來警告我們,估計這會兒就會馬上派人來殺我們,咱還是趕緊走吧。”


    在我一頓語言輸出後,蔣諾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


    “老齊你傻啊,我要是想殺你,在監控裏知道你的位置,肯定派人悄悄摸過去把你弄死,按燈警告不是在提醒我倆趕緊跑路嗎?對方哪有這麽蠢。”


    “哦,好吧!”


    “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們確實該走了。按燈的是自己人,燈閃爍了五下,應該是小揚等人的留言,叫我們上船艙五樓集合。”


    蔣諾笑著站起身,提上黑色手提包對我道:“去,背上曉晨,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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