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2年,姐姐八歲。


    大伯一家和奶奶一起住。二十幾平的老房子中間打了隔斷,奶奶住在外屋,大伯、大媽和姐姐住裏屋,互相嫌棄。


    我也是聽爸媽說,奶奶嫌大兒子沒有工作,整天遊手好閑,娶個媳婦又心機太重,整天算計啃老,話裏帶話難免不好聽。等到奶奶老了,勾心鬥角也力不從心了,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大媽自然冷眼相待,加倍奉還。


    我那時還很小,就算偶爾聽到爸媽背地裏這樣說,也不懂這其中的滋味。反正每當我們一家登門拜訪,奶奶、大伯、大媽無不喜笑顏開,又是塞錢,又是捧著我的臉蛋“冬兒”、“冬兒”叫得親,其樂融融。


    沒有人顧得上姐姐,也沒有人攔住她問問,她出去幹嘛?


    直到吃飯的時候,姐姐還沒有迴來,爸爸叫我出去看看姐姐幹嘛去了,喊她迴來吃飯。大伯一臉鄙夷:“管她幹什麽?就在巷子裏和女孩們跳皮筋呢,一會餓了自己就迴來了!”爸爸說:“冬子,去,找找你姐姐去。”


    我找出去的時候,姐姐果然和女孩們在一起,不是跳皮筋,而是站在一邊看著。我叫姐姐迴家吃飯,她卻說不急,“小冬子,走,姐姐給你買好吃的去!”


    姐姐拉著我進了巷口的小賣部,我認真地挑了一大堆零食,姐姐要付錢,我說不用,奶奶給了好多零錢。姐姐看著我手裏捏著的一大把錢,咽了咽口水,好似看到了比櫃台上的零食好吃百倍的東西。


    她迴過神來,把自己手裏唯一的一張攥皺了的“五圓”鋪展在玻璃櫃台上。小賣部的趙阿姨說這錢不夠,姐姐硬是不講理地說:“阿姨你先讓我弟弟拿走,明天我再給你!”


    一迴頭,大伯站在姐姐身後。


    “飯做好了知道不知道?多少人請你才迴來呀?!冬兒叫你都不迴來?!”大伯不好意思地和趙阿姨客套了兩句,付了錢,迴手給姐姐後腦勺一下子,掀得她一個踉蹌,“趕緊迴家!”


    姐姐哭了,她一定很疼。


    …………………………………………


    二


    姐姐放寒暑假的時候,我去奶奶家的機會也會多些。周五的晚上沒事,爸媽買上些東西,拎上我,說去看看奶奶和姐姐。


    每次臨走,大伯、大媽和奶奶都會極力地勸我爸媽,說冬兒不想迴去,就留下來住一晚上吧!雖然都這麽說,可我知道,奶奶肯定是希望我和她住一晚的,大伯無所謂,大媽其實並不樂意,可她一直拉著我媽的手說:“就讓冬兒住一晚上吧!”


    “想住就住下,想迴家就迴去,幹嘛呀跟打架似的。”


    姐姐一句話,一屋子人尷尬透頂。趁大人們愣神的這當,我開心地拉著姐姐躥進了裏屋,關上門,隻聽外麵熱熱鬧鬧的,臨別為了些水果推三脫四好幾個迴合。


    晚上,大伯和大媽早早地就睡下了,隻有奶奶一直坐在外屋的床邊,把整張床都騰出來讓我們姐弟倆跳上跳下,她哈哈大笑地看著。


    興許是玩得太忘乎所以了,我竟被淘氣鬼附體了一般,伸手推了姐姐一把。如我所料,她從床邊摔了下去,我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後合。


    奶奶家的老房子是用磚頭鋪的地麵,年代久了,半頭磚沿坑坑窪窪。姐姐麵朝下趴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起來,待奶奶發現不對勁,慌忙衝過去抱起她來,姐姐的麵門上已是血紅一片。


    大媽聽到外屋的異常第一個衝了出來,指著奶奶的鼻子罵她怎麽看孩子的。大伯跟了出來,因為不尊重老人的問題跟大媽吵得不可開交,又指著躺在奶奶懷裏的姐姐大吼道:“怎麽跟弟弟玩的!要是把弟弟弄傷了怎麽辦!弟弟不懂事當姐姐的也不懂事!比弟弟大這麽多,傻麽是怎麽的!……”大媽又罵大伯,說夏兒都這樣了還罵她,良心讓狗吃了麽!大伯一把推翻了大媽:“說誰狗呢!又他媽找打呢是吧!……”


    奶奶無聲地用手抹著眼淚,蜷在她懷裏的姐姐一聲不吭,任憑口鼻裏的鮮血就那樣流。我嚇傻了。


    那晚,姐姐的額頭、鼻梁還有上顎一共縫了十來針。姐姐的鼻梁上到今天都還有一塊高高的隆起,此生再也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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