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醉著迴寨。去常古城背糧的人出發了。走得一半路,天才見亮。晨鳥在林間亮嗓,花朵在路邊含羞。背糧的人走在恬靜的林中,彭亮對周圍別有興致地望著。


    路上,他們談論著城市,他們中間很少有人進城,他們說著汽車、拖拉機和刺耳的喇叭,高樓大廈有多高?想身臨其境去感受。有的問起了彭亮,和他說著常古城。他們說話時,後麵傳來了一陣笑聲,彭亮對後麵的女社員望去,呂連翠、孫春花、姚金花、李四紅這幾個走在一起,一陣陣的笑聲,同時調理了男人們的心情,讓他們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孫春花一路吹口哨與鳥兒對話,她的心情比誰都快樂。走路時連蹦帶跳的,一對短辮子垂在肩上,跟在她們後麵的幾個青年裏,呂書運一路悄悄笑著。他說:


    “春花,得進城了,你那笑,臉上都裝得滿滿的。”


    其他幾個男青年見呂書運這麽一說,自覺地快走幾步,超過了女社員們,剩呂書運一人走在後麵。


    孫春花噗呲一笑,迴頭瞧了他一眼。呂書運嘿嘿地笑起,接著呂連翠嘿嘿地仿照他笑一遍說:


    “你那是抓羊喊伴。”


    路上的人被呂連翠的話給逗樂了,孫春花更是笑彎了腰。單瘦苗條的她,看著迷人。此時,得意地說:


    “呂書運,現在,你還敢多嘴?”


    “我喜歡和你們走在一起,你們笑起來多好聽。”呂書運老實地說。


    “我們女人走在一起,說我們女人的話,你跟在後麵,擔心春花腳滑滾下坎去?”呂書運耍賴皮道:


    “你們也想有個男的跟著,你莫趕我走囉。”


    路上的人笑開了,呂書運特地瞧了一眼春花。怪怪地說:“我是擔心著春花,連翠嫂,是有你說的那意思,春花,是吧?”


    大家停下步,轉身對呂書運看去,他尷尬起來。春花被他這一問,害羞地低著頭。呂連翠說:


    “年輕人要成雙成對,婆娘們,我們走遠些。”


    話音剛落,唰地她們快步去了前麵。春花站在原地,欲走不走。當呂書運站在她身邊時,她才意識過來。追下了坡,邊跑邊喊;


    “等我,等我,”


    呂書運見春花被嚇成了那樣,風趣地說:


    “我長的太帥了,把她嚇成了那樣。”說著,他跑下了坡。


    常古城已在眼前,站在半坡的茶園邊,彭亮真是百感交集。深深地歎息一聲。旁邊的黃大梁在看著他,彭亮一句話也不說。黃大梁見到背糧的到齊,集體直奔城裏。


    彭亮走在街上,這瞧那望著,像動物嗅著曾經的氣息。瞧見了他的人,和他打招唿,寒暄一番,又匆匆離開。在他看來,從前同是一城的人,如今,將他視為這裏的客人。幾聲喇叭鳴響,彭亮一驚,這時,後麵有了笑聲。一輛解放牌汽車過街,嚇得孫春花跳到一邊。呂書運竊笑:膽小鬼。春花在這瞬間,下意識地朝他看去,呂書運站在了她的身邊,春花低頭,沒有做聲,跟上了前。


    “城裏人真會打扮。”


    春花看著從旁邊走過的女人,剪一個運動頭,穿的雖不亮豔,衣服還有一個高荷包,腳下一雙運動鞋,或是一雙解放鞋。見到自己是穿著土織布衣,花衣服都沒有一件。她變得縮手縮腳地走著。田古富說:


    “讓你師傅,給你在城裏介紹個對象,嫁到城裏,跟她們穿的一樣了。”


    呂德彪曆來寡言少語,他插一句道:


    “那我們寨,要多一個光棍。”


    田古富這才朝後麵的呂書運看去,見到他嘴唇擰成了個雞屁股,田古富笑了起來。


    他們來到了茶葉一隊的茶屋,彭亮第一眼看見了王紹簫,他伏在灶前製茶。彭亮走去他身後,在他屁股上輕輕一拍,王紹簫一個轉身,驚喜地抱住了彭亮。他說:


    “我知道你要來的,這裏的城角小巷,你想它,它想你。彭亮調侃道:


    “我在等待它喊一聲,快迴來,你快迴來。”


    他們笑著,說起了丫窩山寨的一些情況。剛說上幾句,黃大梁得到了購糧的手續,喚彭亮去糧店。王紹簫放不開手,隻得和彭亮告別。翻動著鍋裏的茶葉,望著他們離開。


    彭亮從茶屋出來,沒有直接去糧店,他喊了聲田古富,和他去了街上。


    彭亮和田古富來到了昔日工作的服裝廠,站在對麵,望著進廠的大門。王小桃從廠裏走出,她看見了彭亮,喚道:


    “師傅,”


    彭亮喚了她,王小桃走到彭亮身邊說:


    “師傅,你進城來了。”


    “嗯,來背糧迴丫窩山寨。”


    “過得好嗎?”彭亮勉強一笑道:


    “還行,你呢?”


    “邵建飛調去外單位了,我現在是車間主任。”


    彭亮知道後,祝賀她。王小桃謙虛地說:


    “全得師傅授我手藝,手藝高超,才是硬本事。來了常古城,到我屋裏去吧。”


    彭亮婉言謝絕了王小桃,見她跑去了副食品店,很快跑來,提一袋拿牛皮紙包好的禮物,遞給了彭亮,不等彭亮開口,王小桃邊揮手邊說:“帶給師母和孩子們。”


    離開王小桃,彭亮和田古富走進了百貨大樓,彭亮對田古富說:


    “做裁縫,離不開這裏。這是我要來常古城的一個願望。”


    田古富和彭亮站在了縫紉機旁,他們對櫃台裏的縫紉機看著,田古富有了購買的欲望。知道二花裁縫基本學到了手,他與彭亮笑著,兩人笑出了寒酸的樣子。於是,田古富和彭亮上了二樓說:


    “你癲酒,欠了些賬,怎麽沒有賣掉你那台縫紉機?”彭亮幽默地說:


    “想賣東西,都是在自己還沒有醉時,剛才你看縫紉機時,給農村人賣牛是一迴事。”


    田古富笑了,他倆站在 櫃台前,看到嶄新的布匹,擺在玻璃櫃台上。彭亮手在上麵撫摸著,自言自語道:這花布好看,想買一段給雪春做件新衣。


    “我也是。二花喜歡打扮,卻沒有條件。”


    他倆同時歎息一聲,又同時相視地笑了笑。


    他們下樓,碰到了呂連翠她們幾個女的上了二樓。他們招唿後,彭亮和田古富卻去了他昔日的住處。彭亮和田古富來到 了自家門前,站在門外,彭亮說:


    “這是我屋,已經另換屋主人了。”


    田古富聽他說著,一麵不停地點著頭。彭亮舍不得離開,對屋壁、屋簷望了又望,要離開時,符忠出門,手裏拿把鋤頭,見到了彭亮,高興地說:


    “彭亮,來了。”彭亮點頭應著,他瞧著彭亮說:“瘦了,曬黑了。瞧我,也是一樣。今天來了,住在我屋裏。”


    彭亮對符忠說明了來意。問道:


    “拿把鋤頭,準備去哪裏?”


    “你徒弟李貴,還記得他嗎?”


    “記得,我正要去看他,他還在那牆邊蹲著?”


    “唉!”符忠歎息一聲,手在彭亮麵前擺了擺說,“昨天夜裏,李貴落氣在那牆角邊,今天下午去埋。有父有母,下午才準出殯。怎麽見到過你的人,沒有對你說起李貴?”


    彭亮沒有迴答符忠,他低著頭。使勁地搖著,成串的淚滾落。符忠握著鋤頭,離開時說:


    “人都去了,彭亮,你不要難過。已經折磨了他這幾年,眼睛閉了,李貴解脫了。你今天沒有迴丫窩山寨,到我屋裏來,我現在得去幫忙,送李貴上山。”


    符忠把手擺在了彭亮的肩上,他走去了。


    田古富扯了扯彭亮的衣服,得一陣,彭亮泣道:


    “李貴!李貴!我正要去看你,得到的是你的噩耗!”


    彭亮悲痛燒心,站立不穩。接著鑼鼓和鞭炮聲,從後街傳來再遠去。他頓時捂著頭,鞭炮的爆響聲,讓他頭欲炸裂一般,朝那方向猛追了幾步,他刹住了,仍然捂著頭,看著田古富,欲向他求救。田古富安慰著他,一邊推他去糧店。


    他捂著頭,往一邊跑走了。古富去追他,在轉彎處沒有見到彭亮,往副食品店瞧去,彭亮站在櫃台前,手握酒杯,一口口地在 往嘴裏灌。售貨員不認得他,她量一杯,彭亮喝一杯。在一邊暗笑彭亮有酒量。待田古富走近時,彭亮已經喝夠了。古富扯了扯他,彭亮把他一推,田古富被彭亮推得倒退幾步。售貨員這才傻了眼。


    “酒,酒,給我酒!”


    彭亮喊著,手擺在了櫃台上。售貨員不敢怠慢,量出一杯,往杯裏倒,彭亮握杯手中,衝著古富似笑非笑,欲哭非哭,哼哼嗯嗯,仰頭便喝。古富一把攔腰抱住了他,推推抱抱走到了大街上。


    “酒鬼,我是酒鬼!”彭亮滿街喊著,指著過路的人說:“你是酒鬼,我是酒鬼。”高喊:


    “喝!喝!酒鬼!”


    這在常古城消匿了的聲音,重新在常古城上空喧鬧起來。熟悉這聲音的人;認得這人的人,驚訝地發現:彭亮迴來了。


    街上的人,見到彭亮這醉態,再已樂不起來,哀歎著從他旁邊經過。


    寨上,知道背糧的人,今天得趕迴。有人走來了寨 口邊接他們。


    李雪春在房裏陪孩子在睡,一麵瞧著窗外,天已黑,背糧人還不見迴來。雪春喊醒豔豔,交待她幾句,拿著手電筒,走去了寨邊。


    雪春看到了站在寨邊的人,與他們搭著話。他們等了一陣,仍然不見有人進寨的說話聲。想著屋裏的孩子,準備走迴時,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


    “酒鬼!我是酒鬼!”有人吃驚地說:


    “怎麽,彭亮是不是喝醉了?聽,他在喊酒話。”


    李雪春再熟悉不過這聲音了,她痛苦地跑迴了寨。


    手電筒光裏,大家見到了彭亮搖搖擺擺的身影。一邊聽彭亮在說:


    “我沒醉,我難受。”


    彭亮時而低沉無力;時而微弱呻吟,忽又高亢、咆哮。他跌倒了,再爬起來。田古富一路在照顧他。


    雪春到了屋裏,開門,三嬸在屋裏應她。三嬸告訴雪春,她去寨邊不久,為背糧的事,來雪春這裏打聽。她喚醒了秀鳳,豔豔給她開門,她留下來給孩子做伴。雪春把彭亮去背糧醉酒的事告訴了她,雪春靠在了三嬸的肩上抽泣著。三嬸勸慰著她,為她拉上了門,站在黑夜裏歎息一聲離開了。


    彭亮喊著酒話的聲音傳來,雪春坐在床邊哭著。過一陣,田古富在門外喊道:


    “雪春,彭亮迴來了。”


    屋裏沒有答應。彭亮說:


    “古富,你迴去,你迴去。我在這裏靠一下。”


    彭亮靠壁板坐著。古富見了,說:


    “到屋了,還是迴屋裏。”


    “你別管我,迴去。二花會不放心的。”


    屋外沒有了聲音,雪春走出,倚在門邊,望著丈夫,在揩著淚,眼神裏有種既怨又恨,又愁起了這個家。


    走去,蹲在彭亮身邊,看著他,有的恨,立即不存在了,心疼地把彭亮的右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裏,自言自語道:


    “去常古城背糧,有什麽事,你又醉成了這樣?是見了王紹簫,高興地醉了?走了幾十裏路,你累了,也餓了。你睡在這兒,我不能不管你。你是我男人,我忍心嗎?這個家需要你,你不得糊塗呀,彭亮!”


    雪春望著丈夫,手越握越緊,簌簌地掉著淚,將頭靠在了丈夫的手上。


    “酒鬼,我是酒鬼。李貴,你怎麽閉眼睛了,你成了鬼?我也是鬼,我是酒鬼!”


    彭亮吼一聲,掙脫了雪春握他的手。雪春 懷疑他是在囈語,還是悲泣地絮叨。彭亮突然看了雪春一眼。


    “彭亮,”雪春喚他一聲,彭亮哀傷地說:


    “我不想見誰,不想見任何人。”


    此時,雪春再已控製不住自己,撲在了彭亮身上。彭亮抱住了妻子,雙眼緊閉,將頭靠在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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