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穀場上開會正在進行。周玉菡對站在那邊的大隊出納李繼文看去,他情緒低落 ,無力地低著頭。周 發朋和他站在一起,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同時,玉菡看到在會場上李繼文的妻子周求蘭 ;她人不高,綁著一對刷把似的短發。在不停地抹著眼淚。眾人的目光,也在對著她。玉菡旁邊站著的周運新,嘴裏飄出的酒氣,熏著了玉菡,要麽瞟他一眼,發武有時也對 他看來。周運新聽著副支書周達山的講話。他點著頭,說到那首順口詩時,周運新有些自豪地笑著,念道:


    “燈燈雀,傍壁飛,沒有娘爺受人欺。吃過許多骨頭飯,穿過許多補補衣。”立即被周興龍製止道:


    “周運新!對現實不滿的詩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到社員中傳播!”


    接著,一陣 口號喊起,周運新在舉手高唿。


    開完會,李繼文走迴屋裏。路上,想著他們下午還得去倉庫交待問題。對自己的遭遇,他想不通,深感冤枉。


    進屋,妻子周求蘭站在灶邊,李繼文喚了 她,周求蘭哽咽地應著,和女兒站在了他的身邊,女兒望著他說:


    “爹,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你告訴他們,人家會放你的。寨上的孩子,都 說我是 貪汙犯。我說,我不是,我爹也不是。”


    女兒的話,讓李繼文痛苦極了,將女兒緊緊抱住說:


    “玲兒,你才十歲,怎麽懂得許多?爹不在,你要照顧好弟弟。”這時,他才發現兒子不在屋裏。問道:


    “李福呢?”女兒李玲說:


    “去玩耍了。”


    妻子周求蘭端來了臉盆,李繼 文擰著帕子道:


    “求蘭,現在這一屋人全靠你了。你人矮,但你有姿色,你 ......你,李貴孩子正在讀書,要吃要穿要錢 用,李玲十歲了,上不起學,讓她幫你做些事。到隊上放牛放羊,我 ......我不能幫你忙,你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不能垮。我一直想把灶打出去,到屋邊搭個偏房,堂屋寬些。唉!”


    李繼文手裏的帕子在臉上揩了一又一迴,沒有看求蘭一眼。周求蘭站在灶前,責怨道:


    “繼文,你說些什麽?”隔 一陣求蘭帶著哭腔說,“這樣下去還要多久?繼文,我相信你,現在受點罪,今後會 有答案的。”


    “還要多久不知道,人要發瘋 了,鬼都怕。”


    求蘭見他目光呆滯,喚他一聲,李繼文端起臉盆去了門外。李繼文迴了房裏 ,對書桌上的算盤望著,他走過去,在算盤上摸著,然後,雙手拿起,將頭靠在了算盤上。整個人在顫抖著,求蘭在喚他,他馬上忍住,在應她。


    李繼文手裏拿著算盤,走去曬穀場倉庫 那裏。幾個去上工的婦人,在他前麵議論著:


    “今後講話要小心,一句話不對頭,要遭殃。”


    “我是貧農,文盲,說錯一兩句,拿我有什麽辦法?”


    “說不定,還是小心點好,鬥紅了眼,那場合會亂的。”


    “大隊真會花血本;大旗小旗紅袖章,大標語小標語滿寨貼,不要錢花的?”


    “亂了,鬥亂了,鬥到這山溝溝裏來了。迴到屋裏,米缸是空的,鍋裏沒煮的。”


    “你得勒緊褲腰帶,使勁地唿啊喊啊。”


    一陣嘿嘿地笑聲,有人看了一眼走在她們後麵的李繼文,不敢與他招唿。幾個孩童從李繼文後麵跑來,對他看著,然後,學著周運新在台上喊:“打倒周運 新,打倒周運新。”跑去了前麵。李繼文喃喃自語:人這樣活著,真沒意思。


    李繼文到了倉庫裏,見到了周玉菡和周發武。他站在玉菡身邊,把手裏的算盤遞給她道:


    “周老師,這架算盤我送給你,上課有時用的著,擺在學校誰要誰用。”


    玉菡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手裏的算盤,光亮光滑地發紅,使用的是上等的油漆,讓人誰見誰喜歡。看著李繼文誠懇的意思,玉菡也沒有問為什麽,接受他的贈與。當見到桌上的紙筆,他們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寫,呆坐著,誰也沒拿筆。


    晚上,曬 穀場大會在開始著,李繼文在高喊聲裏,心思漂浮:這樣下去,生與死,該走哪一步?


    李繼文從曬穀場迴到屋裏,妻子周求蘭已在門口等他。喚求蘭關上門,便去了房裏。


    李繼文靠在床上,看著已經熟睡的親人,他眼淚滾拋。望著照近床前的月光,抹著淚。


    天亮了,周求蘭起床聽到李繼文在屋外砍柴,求蘭走出,屋外的壁角,碼著一節一節的柴,堆的整整齊齊。李繼文對求蘭看了一眼,繼續在砍。求蘭走近,取下了他手裏的柴刀。去了堂屋。見到桌上飯菜已經做好,拿鍋蓋蓋著。求蘭端著臉盆,來到了丈夫身邊,這時,她見到了丈夫的臉上,露出了這幾天少有的笑容。


    早飯過後,民兵站在了屋門外,李繼文到井裏挑水進屋,他把水倒入水缸,求蘭和兒女 已經圍上他,李繼文將他們抱在了懷裏,一家人輕聲哭泣著。之後,李繼文離開他們走出。


    李繼文被帶到了曬穀場的倉庫裏,周玉菡、周運新和發武、發朋已經先到。周達山在倉庫外,對裏麵看了一眼,發現周運新情緒激動,東瞧西望,周達山問道:


    “周運新,你想幹什麽?”


    “酒,想喝酒。娘的,還沒有走到供銷店,就被帶到這裏來了。”他瞪著周達山說,


    “你讓他們拿著那家夥,站在門口幹什麽?我們老農民喜山戀水的人,你要給我們發獎狀。”倉庫裏的人暗自發笑。周發武趁機說:


    “運新,你餓酒了,讓周達山去給你賒二兩。”


    “他現在何等的威風,是吧。”


    周運新邊說邊拿眼神挑逗周達山。最後,朝周達山一笑說,“副支書,如果有酒,要我寫那些東西,我寫,我寫。”周達山嚴肅地說:


    “全大隊分組開會,今天是你們一隊。周發 朋、李繼文帶到三隊的倉庫去。”


    玉菡看著他倆離開,社員們在朝倉庫這裏走來,他們走進了倉庫裏,有的在倉庫外坐著。新當上隊長的周開河說:


    “開會了,大家安靜,由副支書給我們講話。”周達山坐在倉庫裏的門檻上說:


    “宋支書到公社去開會,這幾天,開會一隊一隊的輪著開,你們一隊開會由我參加。現在開會。”


    倉庫內外喊一陣口號,周達山在講話。接下,輪到社員發言。劉伍伍刷地站起道:


    “副支書,做了一個上午的工,喊來開會,地裏的活要不要做?我問你,姓周的在周家寨占大多數,玉菡,我們一筆難寫兩個‘周’。你怎麽六親不認?周老師從下放來到周家寨,一年四季沒有出個寨。這是一寨人都看在眼裏的。”


    這時,劉伍伍說完,向忠會跟著站起說:


    “我要說兩句;副支書,我鬥大個字不識,莫怪我說錯了什麽。玉菡,她忠心她屋男人,劉伍伍說的,確實是那麽的。我和你屋婆娘,一輩子跟著你們這些男人,死心塌地;拖兒帶女,累的腰酸背痛。”她說到這裏,社員們開始七嘴八舌起來。“莫吵,”向忠會製止道,繼續說:“對你們男人,我們都有玉菡那片心。是不是我和你屋婆娘,也要站在會台上?”


    向忠會坐下,會場有了交頭接耳。周達山耍出威風道:


    “向忠會,不許你亂給人伸辯。”


    會場上響起了口號聲,社員舉手在高喊唿。會,還在繼續,這陣,玉菡朝倉庫門口看著,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突然,一個民兵從外麵跑來喊道:


    “副支書!副支書!李繼文上吊自殺了!”


    周達山“啊!”地一聲,倏地站起,走出倉庫,社員們跟著他,往同一個方向跑去。玉菡驚愕著,同時,在催促自己:逃,逃,對逃。逃,逃往哪裏?逃往哪裏?


    玉菡在不停地問自己,這時,她發現周發武和周運新已經不見了蹤影。玉菡見到誰忘了柴刀在壁邊,她拿在了手裏,頓時勇氣大增,跑了出去。


    周玉菡跑出了倉庫,朝去河蓬的路上跑去。


    玉菡跑出了寨,跑在了山路上。她全然不顧得跑著。


    路上,宋德輝從公社開會,走迴周家寨。在山路轉彎處,他看見了跑來的玉菡,思忖著玉菡為什麽跑來了這裏?見到她上了坡,於是,喊道:


    “玉菡!玉菡!”


    玉菡沒有理會他,在往坡上邊跑邊走。宋德輝往後麵追來喊道:


    “玉菡,告訴我,為什麽跑進山裏,那裏是去川洞的。”


    玉菡仍然沒有迴答他,在往山上爬著。宋德輝已經跟在了半山腰,他看見路上,周成光和幾個寨上的人在路上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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