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春提著籃子來到了碾坊這裏。這片地方,對她來說,有著主人般的親切和掛念。雪春,臉上有了孕相,但是,走路還是那麽快又穩。碾坊邊,河柳葉在初秋的風中慢慢地飄落。


    雪春進了碾坊,跟著走出。每迴來磨粉,她都要在石板凳上坐一會兒。感覺像迴了家。雪春站在河柳樹下,看著河裏翻魚的孩童,許多的心思,讓她沉默在那裏。忽然,她看見堤壩口走來的人,有些麵熟,喃喃自語:好像湘蓉姐,後麵那個不是田誌清嗎?啊!,是湘蓉姐。她喊道:


    “湘蓉姐!”


    湘蓉也認識出了她,跑了過來一麵喚道:


    “雪春!”


    走近時,湘蓉再喚了一聲,和雪春擁抱在一起。雪春從湘蓉的懷裏忍不住掉下了淚。離開湘蓉,她一邊拿衣袖揩著眼睛,一邊對田誌清看著。誌清說:


    “雪春,你,你成家了。”


    誌清的語氣裏有著歉意,雪春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湘蓉在喚她,雪春才哭道:


    “湘蓉姐,田誌清不是犧牲了嗎?他,不是犧牲了嗎?”雪春的聲音由輕變重,由低變高地喊道:“你,你不是犧牲了嗎?”


    湘蓉見到雪春驚疑的眼神,轉為恨意。湘蓉再看著誌清,他低頭,瞧著流動的河水,一聲不吭。雪春忿怨道:“你來常古城幹什麽?你害人還不夠嗎?你知道湘琴姐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犧牲了,哭過多少迴嗎?從你走出常古城那一步起,她思念你;擔憂你,盼望著你。你去了朝鮮,她怕子彈會打到你,無時不把你掛在她心上。你的一封信,草草地了斷了她這幾年和你的相處。得到了你的信,他的悲痛,你永遠無法體會到。她心裏是背著你,嫁到葫蘆鎮去的。”


    雪春把湘琴從誌清走後的日子,哭訴給他,誌清不住地在掉淚。雪春看著他顫動的背,不忍往下再說。她嗚嗚地哭開了。湘蓉在安慰她,誌清忍住說;


    “雪春,你說吧,我在聽。我想知道她的每一天是怎麽過的。在我心裏,她像我妻子,讓我牽掛。湘琴,是我騙了她。你們已經看到,我腳不成了個腳,但是,我要告訴你們,我人已經不像了個人。戰場上,我身負重傷。醫生告訴我,從今後,我失去了生育能力。湘蓉姐,你在長沙見到我時,我才從醫院療養出院,去醫院,是為了繼續治療。湘琴,我喜歡她,隻想她是我心裏的神。現在,我成了半個廢物,我怎麽能讓她為我承擔這一切?在療養時,我想了又想,我喜歡湘琴,當然想她幸福,我希望她是一個兒女雙全的母親。不能因為我這個人,犧牲她應該得到的幸福。要兩個人承擔這種痛苦,不如讓這痛苦,落在我的身上。如果她願意接受我的傷殘,我也會狠心地拒絕她。在我心裏,她有才有貌。怎麽能讓她接受我這樣的人?我在決定之前,我掙紮過,之後,還是選擇放棄和她的這門婚事。放棄我心裏最想念的人,完美的幸福應該是她的。她在誰的麵前,都是一個難得的姑娘。那麽,嫁到哪家哪戶,都不會有人讓她受苦受累的。湘蓉姐,現在你清楚了我來常古城的原因。”湘蓉長歎一聲道:


    “誌清,你應該讓湘琴明白了真相,再看她的態度。”


    “我清楚,她是一個不輕易背叛自己意願的人,”


    “前年的冬天,湘琴姐,嫁到葫蘆鎮去了。”誌清說:


    “葫蘆鎮,場大,到那裏做過生意。湘琴,她終於有了丈夫,有了家。她那樣的女人,會任勞任怨地守在自己丈夫的身邊,養育他們的兒女。適應那裏,紮根那裏。我要去看她,再向她祝福。”


    湘蓉再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麽,和雪春去了北泉。


    他們來到了楊家。田誌清站在坪場上,心潮起伏:湘琴,是在這棟木屋裏,盼著我,想著我。那日子,對她將是怎樣地難熬!她與母親維持著這個家,我覺得,我這個男人過於自私,輝煌了自己光陰,卻讓一個女子苦苦相等了這幾年。一個昔日的富家千金,她是怎麽過來的?雪春說,她還是製茶能手,和玉菡姐在茶園裏;柴山上,幹活、勞動,一天也不肯休息。讓她留在我的身邊,她甘心嗎?我又忍心嗎?湘琴,曾經對我說,希望是個村姑。現在,她真的成了一名村姑;由采茶姑娘,做了一名鄉村的媳婦。現在看來,我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無悔。這一切都有個了斷了,可她依然是我心中的她,還是我靈魂中的核心。也希望她心裏我這個對象,會不變地扮演下去。


    湘蓉見大門已鎖,已到下午收工的時間了,她說:


    “我去茶園接我娘。雪春,你告訴我,茶園在哪個方向?”


    “我們一起去。”


    湘蓉見到雪春有了身孕,對雪春說:


    “你有孕在身,我一人去。”


    “不要緊的。”


    雪春和湘蓉對誌清看去,他不做聲地跟著她們同去了茶園。


    他們往北泉前麵走去,一路來到了茶園的坡腳下。上了坡,湘蓉看到了母親和紹偉、邵波還在茶園裏。喊道:


    “娘!紹偉,邵波!”茶園的他們,同時看來了這裏。湘蓉再喚他們一聲,他們認出了湘蓉,從茶園裏唿喚起了她。一家人站在了一起,湘蓉抱住了母親,再抱住了兩個弟弟。相見後,田誌清喚道:


    “姚姨!紹偉,邵波你們都長大了。”姚二娘驚訝地喊道:


    “誌清,湘蓉,他是田誌清?”湘蓉帶著怨言地說道:


    “娘,是他。在你們心裏死過一迴的田誌清。”


    “誌清,你沒死。你還活著。”姚二娘拉著他的手說,“這是怎麽迴事?從你離開常古城後,湘琴一直等著你。接到你寄給她的信,知道你在朝鮮那裏犧牲了,她答應了葫蘆鎮的龍順禮。嫁去了那裏。湘琴,天天盼著你,替你提心吊膽的。”


    姚二娘邊說邊流著淚,田誌清伸來手,為她抹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湘蓉說:


    “娘,有話,我們到屋裏去說。”


    湘蓉打斷了母親的話,背起了背簍,紹偉說:


    “大姐,我來背。”


    紹偉、邵波走前麵去了,他們一起出了茶園。


    在路上,姚二娘問清楚了田誌清寄來的那封信後,她再次對誌清打量著,長歎一聲道:


    “誌清,湘琴知道了你因為打仗傷殘了身體,放棄了你們這段姻緣,她會怎樣地怨你?誌清,你如何麵對她?你當初的決定,不能代表她是如何想的。住在了北泉旁邊,湘琴和玉菡,早起晚歸,日曬雨淋,從不叫聲苦,整天還樂個不停。所以,我說誌清,也許你記住了她的高貴,卻忽視了她對你的癡。她怎麽會放棄你?我的女兒,我是知道的。”


    此刻,誌清想著湘琴在茶園裏,在柴山上,和玉菡出沒的情景。他歎息著,然後,沒有做聲。湘蓉在這時把話扯到了一邊,問道:


    “娘,玉菡還是一個人?”二娘答著大女兒道:


    “她還是一個人,在我的身邊,都是些惹不起的女人。你爹去了外地,過兩年要迴來了。我們還有個盼頭。玉菡勸不動她,她和誌清一樣,把一個人看得太重。好在玉菡和湘琴,都是一位小學教師了。“二娘沒有看誌清,往前麵走著說,”誌清,你怎麽不說話?”


    “湘琴當上了小學教師,我心裏麵好歡喜的。她曾經對我說過,想當教書匠。明天,我準備去葫蘆鎮,不見上湘琴一麵,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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