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世


    古時但凡大能出生,都會天逢異象,劉邦出生之前劉太公發現了一條赤條條的龍白花花地趴在了自己的老婆身上,朱元璋出生時期他的那個小茅房上空是九轉金雷;而次一點的人物則是有雲遊的道士和尚前往你家裏化緣借齋,恰巧就碰到了挺著大肚子懷著你的媽,“哎呀,這孩子不得了哦,將來指不定是大富大貴的命!”


    街坊鄰居一聽就起哄隨聲附和著,老爺子也咧開嘴露出了煙黃色的牙齒,婆婆更是轉身迴屋要去拿些黃白之物來感謝這些個世外高人;再次一點的出生故事呢,那就是家裏有人夢見仙人,仙人指著塊頑石點畫了幾筆,說道下凡去曆練曆練吧,經曆了九曲八歪的紅塵是非,經曆了真真假假的太虛幻境,你就得道了。


    夢一醒,家裏的話事人一拍腦袋就給取名為某雲,直言此乃天機,是聖人言;倘若要再次一點的話?那就是遇見了顯聖的動物、神獸之類的,家裏的老人迴家路上撞見了或是夢見了烏龜之類的,正巧又是白色的,那就太好辦了,某某白圭,簡直是吉祥富貴的命格。


    這些頗具傳奇的神話故事之下呢,就是正常人的正常接生,安安穩穩的十月懷胎,準準時時地在醫院亦或是接生婆入門,抱了個七斤八兩的大胖小子,沒有那些膾炙人口的畫本故事,但也圖的個普通人家的怡然之樂。


    然而這位角兒的出生可真是讓人直唿過癮,1998年10月28日,老紀家的媳婦兒還在十月懷胎呢,丈夫也就是老紀的兒子就背著吉他跟著一名大不列顛的女歌手連夜跑了,揚言是追求新世紀的自由之愛情,14個小時從雙流機場轉首都機場再直奔英吉利海峽去了。


    老紀提著手裏的木棒子,雙腿愣是追不上長翅膀的,迴來的一路上直罵“自由教育長人反骨!別讓老子再逮住你小子!”


    而老紀家的媳婦,得知自己丈夫跑路後,一聲不吭地從床上支棱起來,噠噠地從樓上跑下來,往鎮上集市後麵靠著磨盤山山腳的旱田裏跑去了。


    迴來的老紀一聽,頓感晴空霹靂,兒子跑了還好說,但老紀家的寶貝孫子出了事他可就真沒法跟祖宗交代了。


    老紀是這個鎮上工商所的所長,集市上的販子都吃他的話,紛紛指路。


    “紀玄德!我看你是真玄德!你兒媳一個人往山裏去了!”


    一個紅臉大肚皮的高個子大爺在他的店鋪前衝著老紀喊道,


    “我已經讓梅婆娘跟上去了,我看熙娃娃那樣子怕是要生求了。”


    “還用你說,你個羅冬瓜。”


    紀玄德趕忙點頭,心裏倒是稍微鬆了一口氣,羅登營嘴裏的“梅婆娘”就是小鎮裏有名的接生婆,既然她跟上去了,大問題是出不了。


    紀玄德腳步如飛,剛剛從三公裏之外的汽車站那邊跑迴了工商所大樓,65歲的他不帶一個喘的,紀玄德早年參軍,跟著部隊守過福建,17歲參加了馳援朝鮮的戰役,之後又是西南剿匪,當然打越南的時候紀玄德已經從部隊裏退下來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以營級幹部的待遇迴到老家射洪縣太乙鎮本本分分地當起了小所長。


    紀玄德膝下有兩女一兒,兩個女兒生得早,不是趕上饑荒年代就是動蕩十年。


    而自己老年得“子”,對小兒子紀玄德是甚是歡喜,畢竟是老一輩的觀念,總得還是要有個留根的,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嫁人了嘛。


    老伴在生下小兒子不久便離去了,從此老紀將自己所有的愛和對老伴的思念都留給了老幺。紀玄德給自己的小兒子取名為紀得才,得才得才,得時而有才,飽含著紀玄德深切的期望和在部隊裏10年的文化學習“功底”。


    紀得才果然沒有辜負老紀的期望,從小聰慧過人,11歲上初中提前交滿分卷,15歲拿到了奧賽金牌一枚,按理說可以保送清北的,紀得才還是堅持自己考,結果17歲考取了人民大學,據說紀得才高三的時候參加英語文化牆的時候結識了一位英國女孩,稍稍分了一點心,發揮失常。


    “當時就應該發現苗頭,早摁下去。”


    紀玄德一路走一路懊悔,當時紀得才去了大學就沒能管住他,畢業迴家後老紀將路得才和自己鄉下老搭檔的女兒介紹在了一起,兩人也都和和氣氣地結婚生……


    這不還沒生子,這個孽子就跑路了,這讓紀玄德的臉往哪擱?


    紀玄德越想越氣,越氣越走得快,突然間他就聽見了一聲毫無邊界感的啼哭,沒由得虎軀一震


    ——震驚、喜悅、興奮、期待、釋懷全部一股腦地湧入進了紀玄德的心裏,將之前的憤怒通通消融掉。


    “這小崽子,怎麽叫的這麽野。”


    紀玄德撐著手翻過過膝的田坎,他越靠近越感慨自己孫兒叫聲的震天動地,仿佛一來到這個天地就來討債的。


    終於,紀玄德在一處旱田邊上看到了自己躺在地上的兒媳婦劉芳熙,她一手拽著田坎上的桑枝,頭撇到另一方,眼跟前是一把大紅色剪刀;而接生婆梅婆此刻正鞠著她c形老腰,剛剛放下了一把大黑剪刀,梅婆疲態的臉上露出笑容和缺了一角的門牙,這不,紀玄德又聽到崽兒哭得更厲害了。


    “梅婆娘,我來我來,辛苦你了哈。”


    紀玄德趕緊跑了過去,一手接過了裹在紅布裏的嬰兒,兩人又合力將劉芳熙攙扶起來。對於自己兒媳婦的心思,紀玄德當然是一清二楚的,現在隻能說是自己老紀家對不住她,同時也是自己孫兒命大啊。


    “你個小崽兒,咋個叫的這麽兇嘛。”


    紀玄德抱著自己的孫兒,看著皺得跟醜猴子的模樣,自己的耳朵也被震得昂昂痛,布滿條理皺紋的老臉卻是笑開了花,“你在田坎裏邊出生,算是了不得哦。”


    紀玄德心神一動,決定不采用鎮上劉瞎子給自己孫兒的“紀仁銘”,他覺得與其取個好名字以後有多聰明多能幹,不如取一個賤名兒務實點,免得走了他那孽子的老紀。“爺爺不求你多能幹,一生平安就好。”


    紀玄德笑了笑,銀亮的胡須抖動著,


    “你的名字就叫‘紀子安’。”


    紀子安此後便是跟著爺爺紀玄德生活,他的生母劉芳熙在生下紀子安的頭天就迴了娘家,老紀也沒有去管自己的兒媳,一是本來自己的兒子對不起人家在先,二是他自己也拉不下這張臉去見自己的老搭檔一家。


    紀玄德當初退下來的時候小幺路得才也才剛剛出生,自己也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但唯一麻煩的是新生兒頭幾個月是需要奶水的,自己一個老頭子,到哪去搞奶水?


    當然,紀玄德中午的時候也試了好幾罐不同口味的三鹿奶粉,自己孫兒的小嘴愣是掰都掰不開。


    於是當天下午紀玄德還是碼下臉皮,買了幾百塊錢的水果、芝麻糊核桃奶組合,同時還在集市上綁了一隻肥厚多汁的老母雞,兩手提著禮物,背上裹著紀子安去看老劉和自己的兒媳婦,誰知一進院子見老劉也是愁眉苦臉地吸著悶煙,一搭腔,自己也愣住了。


    “熙妹兒上省城了,我沒攔住。”


    “上省城了?那野娃兒要吃奶怎麽辦。”


    一向好脾氣的紀玄德一下子就怒了,他現在隻關心自己背後嗷嗷待哺的孫子,


    “她上省城幹嘛,娃兒不要了?”


    “她剛生完,怎麽走?”


    紀玄德把水果補品放在水泥台階上,又把被綁了翅膀的老母雞頭著地扔下,眯著眼睛看著自己那有些心虛的親家,盡管是自己的兒子有錯在先。


    “煕妹她,省城裏有人來接她走了。”


    劉親家支支吾吾地,不敢看著老紀。


    “你們在省城裏還有關係?”


    紀玄德的眉頭像是揉皺了的一團紙,但二十幾年的所長經曆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感情自己兒子跟兒媳婦這兩小口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兒子跟他英國妹兒跑了,而兒媳婦劉芳熙也自己搭上了人,這肯定是幾個月前,不,甚至是一年前就安排了,就自己蒙在鼓裏。


    “老紀,我也是剛知道啊。”


    劉親家連忙解釋道,畢竟紀玄德也是自己的上級。


    “哼,那你還知不知道你家女兒今早偷偷跑去所裏後麵的旱地裏,要不是我去的及時,我孫子估計早就埋在那裏了!”


    紀玄德現在是真恨起自己的兒媳婦來,你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以,我老紀又不是古時候要把兒媳婦泡豬籠的老爺子,但是你要弄死我的孫子,那就是我紀玄德的敵人了。


    “什麽?!天狠的心喲!”


    劉親家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閨女兒這麽狠心,他還以為女兒是在所裏生了外孫再走的。


    “既然如此,那她以後就不是野娃的媽!”


    紀玄德看老劉的眼神也開始變得不善,後者連忙擺擺手解釋道:


    “老紀老紀,他身上有我劉家的血,還是我的外孫兒。”


    “誰管你怎麽想,現在就要緊的是趕緊把野娃的奶水問題解決了。”


    紀玄德一揮手,丟下了滿地的水果補品和滿地撲騰的老母雞,老劉趕忙跟了上去。


    兩個老男人從1村找到7村都沒有需要處在哺乳期的奶媽,老紀不得不折迴去看看鎮上的衛生院裏,實在不行去縣裏麵托關係問問。


    結果紀玄德背著紀子安正要路過水橋旁邊的大廟,一陣唿天搶地的哭聲從紀玄德背後傳來,老紀心裏一疙瘩,糟了,孫子餓了。


    一時間準備收攤的商販、過路的行人紛紛看了過來,還以為這個老頭是個人販子,結果一看,哦,是路所長啊,眾人得知緣由,也沒有辦法隻顧著出腔說道。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廟裏走出了一位藍色布袍的老和尚,慈眉寬耳,單手作禮,


    “老紀啊,莫著急莫著急,我有一個辦法。”


    紀玄德一看是自己廟上打牌的老朋友,他也多多少少知道和尚的事情,情急之下便抱著紀子安跟了進去。


    大廟正前的通道,布衣老和尚領著紀玄德,背上的紀子安叫聲愈發激烈,左右兩邊色彩斑斕的四大天王壁畫神情各異地注視著這個勇猛的小崽兒。


    “李和尚,你有啥子辦法?”


    後麵跟著的紀玄德也琢磨廟裏麵哪來的母乳,這簡直是破戒的啊,莫不是有剛生完崽兒的女同誌在大廟裏坐月子?


    然而,紀玄德隻是猜對了一半,和尚引他去往了一個堆放著舒適幹茅草、自在通風的棚圈裏


    ——是一隻皮毛亮堂的母羊,她肚皮下還有一隻跪著吮奶的小羊羔。


    “李圓通,這就是你說的母乳?”


    紀玄德當即就要走人,奈何肩頭一下子被李圓通一手扣住,老紀怎麽都挪不動步子。


    “老紀啊,自古就有羊乳代母的習慣。”


    李圓通緩緩說道,


    “這鎮上現在除了你家就沒有別的產婦了。”


    紀玄德板著臉,他還想說自己可以去縣裏麵找一找,哪料背上的紀子安哭得更鬧騰了,老紀一下心裏就軟了下去,心想先讓孫子填填肚子,自己明天一定找到母乳。


    紀玄德輕輕地將紀子安解下抱在手裏,那隻佇立著的母羊也算是有靈性,拖著正在肚皮下麵吮奶的小羊羔就靠了過來,紀玄德頓時心裏一震,而自己的孫子也停止了哭鬧,眼睛眯著,小嘴卻會找對地兒,立馬就吮了起來。


    棚外站著的李圓通緩緩垂目,單掌作禮,口誦梵語,


    “靈性啊,靈性。”


    當然,此後老紀尋到合適的乳母已經是兩周之後的事情了,而紀子安卻已經習慣了大廟棚子裏的羊奶,甚至他都習慣了幹茅草的舒適和羊肚皮的溫熱。


    小子安斷奶前的歲月大抵就是紀玄德每天從所裏到大廟將其抱來抱去,正門兩側的四大天王每天看著這一老一小進進出出。


    在之後,紀玄德更是在大廟裏尼姑的慫恿下,讓紀子安拜了母羊作幹媽,這輩子都不能吃羊肉。


    後來,這隻大廟的母羊竟然活了20年有餘,驚得廟裏的和尚尼姑們都說這是畜生得報,大歡喜。


    (二)爺爺


    大多數人童年的前三年都隻存在於老一輩們的介紹中,姥爺會說我孫女阿文從小就文文靜靜的,1歲把她丟在床上她能安安靜靜地躺一上午,然而無論姥爺描述得多麽繪聲繪色,當事人也難以想起那是一個晴朗抑或是大雪的早上;婆婆則是誇壯子1歲半有多能吃,自己嘴巴裏剛剛嚼爛的肉圓子盛滿了一勺子喂過去,壯子肉嘟嘟的小嘴就包完了,咽口水一樣就吞了下去,然後繼續張著小嘴要吃的。


    對此,長大之後的壯子表示自己完全不記得,並補充道自己小時候也沒有那麽能吃,不要以為自己名字帶個壯字就是一個能吃的小胖子,發完言後壯子就被婆婆腦袋削了一刀。


    紀子安對此表示,自己完全不用擔心幼年經曆被長輩胡亂發揮而導致成年後在親朋好友麵前社死。


    不同於平常小孩三周歲才擁有連續長期的記憶能力,紀子安7、8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記事了,按理說那個小腦袋裏麵細胞種類和數量都不夠,怎麽可能像成年人那樣記東西呢?


    不過考慮到古代某些一出生就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娃兒、1歲就能熟讀《春秋》、2歲四書五經倒背如流、3歲作詩造賦的神童,紀子安表示作為主角自己早點開眼記世界也不過分。老紀抱去他吃羊奶,大廟裏每天和尚們念的早晚經《佛說阿彌陀經》,有時會聽見藍衣和尚李圓通坐定不動口念誦詞的《金剛經》,配著繚繚香煙和敲的木魚,紀子安感覺自己都能用這小嘴現場來一段。


    “吃羊奶長大的娃娃都聰明,身體強壯。”


    李圓通總是規律守時等紀玄德出棚子,然後單掌作禮,


    “成吉思汗就是從小喝羊奶,長大後在馬上橫掃歐洲。”


    “對對對。”


    紀玄德雙手扒拉著力氣越來越大的紀子安,他也不知道這個李和尚說的對不對,費力地騰出一隻手從布包掏出了三張毛爺爺遞了過去,


    “李和尚,這是這個周的香火錢哈。”


    紀子安肥嘟嘟的小腳蹬著老紀藍色幹部衫下幹瘦的肩頭,睜著看似呆萌的大眼睛看著不著痕跡將其收入側腰布兜的李圓通,那時紀子安就明白了超越早晚磨皮梵音的禪道


    ——佛渡有“元”人。


    當然,紀子安記事的能力並沒有展現出來,相反,精明如他藏得很深,就像是明明四個月大就能叫老紀爺爺非要中規中矩地拖到平均水平的七個月。


    那一聲奶香奶氣椰樹牌“爺爺”愣是把硬氣一生的紀玄德整得老淚縱橫,滿眼銀花,簡直就忘了為什麽自己的孫子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樣開口叫“巴巴”、“麻麻”的,很明顯那樣的發音比“椰椰”要簡單得多。


    紀玄德自此之後覺得之前換屎換尿的苦都像一陣煙一樣過去了,自己遠在英國追求自由愛情的兒子就當他廢了,兒媳婦?


    有這個人嗎?


    至於三天兩頭端著雞蛋羹登門的親家劉,老紀最多應允小子安長大後去住個周六周天。沒爸沒媽怎麽了?你爺爺有攢了一輩子的票子,有退休幹部的時間,還怕搞不定小子安你,正所謂老馬出馬,一個頂倆兒。


    在紀子安能徹底放開自我在地上撒腿瘋跑之前,老紀都時時刻刻地將其端在手裏,比部隊時期每天擦來擦去的手槍還寶貝。


    斷奶之前,紀玄德每天都要去趟大廟在羊肚下托著小子安吮奶,其後則是坐在大廟靠河的亭廊裏等著自己的牌友,當然都是素牌。


    紀子安則是靠著一旁的竹椅上,看著這些時不時賴牌的老頭子,不知不覺學會了三種版本的“鬥地主”、“k十五”、“升級”,還有隔壁桌大媽大爺的“川麻”,有時候大廟門口負責香火生意的老先生也會坐在紀玄德一眾人旁邊寫功德簿,如某某在某月某日捐香火多少錢,單筆都是15-40不等,然後每次紀子安的銅鈴眼都會在第一排撇到“紀玄德,本月香火1000”。


    一般老紀打牌打到11:00左右他就從發舊發黃的竹椅上挪開屁股準備迴去做飯了,同時也是紀子安每日兩次之一固定洗屁屁的時間段。


    迴樓的路上,紀玄德則是會順路去樓下的集市找鄭屠夫買豬肉,一般過了早上的豬肉看起來焉,會便宜個幾毛錢,這都是紀玄德老伴伊氏教的,甚至老伴更是等到黃昏時分再去豬肉檔口,那時候的豬肉還要便宜一些。正如老伴所說的,都是一天的豬肉,早上和下午的吃起來都差不多,但價格就最少要差5毛,往高幾塊都有,能節約一點是一點。


    紀玄德下午不去買肉,主要是晚飯不在屋裏麵弄,孫兒晚上還要去大廟吃一次奶,自己也順便去吃點齋飯,畢竟這每個月的香火錢給到那裏的,對大廟的夥房來說也不過是添把凳子,碗筷老紀都是自己帶的。


    再說中午到下午,紀子安是要象征性地哭鬧那麽幾下的,畢竟專家說過從小不愛哭的嬰兒就不是好嬰兒,這時候紀玄德就會把紀子安抱起來放在藤椅上,講起自己的傳奇故事,一來二去老紀一開口椅子上憨坐著的紀子安就知道下一句是什麽了,如同故事畫本裏不凡的人物線,紀玄德的故事都是從他的童年講起


    ——“爺爺是37年出生的,那時候正是日本鬼子入關的時候,但我們這邊還算安寧,就是很多年輕人都出去支援了,你祖祖(爺爺的爸爸)就是其中一員,那時候日子苦得很哦。小子安啊,你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嘴巴一張就有飯送過來,你爺爺小時候可沒得這種日子。爺爺小時候是要去幫地主家裏麵放牛的,有一次放牛的時候遇見了“縮老二”(菜花蛇),蛇跑我不跑,它腦殼逮到洞洞就鑽進去,爺爺馬上就捉到它的尾巴,手上的鐮刀一謔(割),那半截蛇尾巴在地上蹦蹦跳跳的。”


    嬰兒紀子安每次聽到這裏都撇撇嘴,當時還是小娃娃的爺爺看到蛇不跑,還敢去逮蛇,這多半是他爺爺放牛的時候看到別個農民這麽幹的,就順理成章地說成了自己。


    但是有一點,老紀是愛吃蛇的,有一次騙紀子安這是“龍鳳湯”,龍是蛇,鳳是雞,當然,法令頒布之後就沒嚐過鮮了。


    “後來你爺爺去了部隊裏麵,16歲參加‘抗美援朝’,基本上是最小的一批兵。我跟你說啊,我們打那個漂亮國兵,等他晚上帶個睡袋睡覺的時候,我們就摸過去連人帶鋪蓋把他像春卷麻花一樣裹起來,簡直是瓜慘了!……”


    “後頭爺爺又被調到福建那邊,那個時候,特務分子特別多,有一次我們巡邏,看到個挑著個籮筐魚的漁民走過去,我喊站到起,他不聽,我準備摸槍,他個瓜娃子一聽到槍管聲音,一下子就黑到起了,滿框的魚翻了出來,下麵就是微型攝像機……”


    “我們後頭又去西南那邊剿匪,又是蔣光頭在搞事情,那邊差點挨子彈,但是西南山裏麵那裏縮老二多,個頭又大肉有緊,你爺爺就是年輕的時候吃縮老二吃得多,除濕,現在腳杆都利索得很。”


    紀子安心裏默默地為無辜的蛇兄而哀悼,但不得不承認蛇肉還挺好吃的。


    “後來啊,就是你爺爺從部隊裏迴來,幸好你爺爺跑得快,還分配了一個工商所所長,我那個團裏麵的老夥計,結果被安排去看果園了。你爺爺走的時候,陪我喝酒的都是團級幹部。”


    每次紀玄德說到這裏正是神秘莫測隱晦的樣子,好像用團級陪酒就能襯托出個旅長師長出來。


    “你爺爺當所長的時候,那時候還有大要進時期留下來喜歡吹殼子的習慣,我去一個地方視察,那個地方的村長村支書就說這畝地產了有一萬斤的糧食。哎,哪個還不曉得嘛,那個時候都是把整個村裏麵糧食集中到幾片地裏麵,裝胖子。我就說:‘一萬斤啊,你們是不是把土頭的泥巴坨坨都算在稱上了?’,村長和村支書立馬就啞巴了。”


    “再後來,八幾年的時候,我們太乙鎮13村那邊,就磨盤山後頭那片山區,要修一個大工程,都是你爺爺負責的……人家專家來了,具體情況不熟悉,還是要問我這個老革命。”


    紀玄德的故事脈絡裏,主題總是自己如何如何機警,在眾人都沒有發現問題的情況下,他發現了;在眾人做出選擇都得到一般或者二般的結果時,他運氣好,在眾人犯渾不清楚之時,他自己遺世而獨立,舉世我自清。


    老紀把他這些傳奇經曆,換著組合,每天還不重樣地對著紀子安講著,有些時候紀子安都不想裝了,他真想對紀玄德說:


    “爺爺,佛祖說眾生濁,不得虛妄,您都要吹到天去了,怕是要被鎮壓到五行山下去咧。”


    然而,紀子安還是本本分分地聽到了3歲。他1歲落地就呱呱亂走,過了一個月後就會到處跑,之後又老老實實地憋了一年半,直到3歲後,紀玄德也管不住自己這個孫兒了,隻能送到幼兒園小班裏。


    紀子安記事早,小腦袋瓜子也精明精明,隻覺得班級裏學習的拚音字母、加減數數實在是太簡單且無趣,小孩子再聰明再早懂事又如何,還不是玩心覆蓋了一切。


    一放學,紀子安就夥著比自己大一兩級的娃娃們,去鄉下翻螃蟹,下堰塘捉泥鰍,去工商所的後山上偷鳥蛋,燒荒山,當然這是違法的,迴家之後就被老紀解下30年的老皮帶一頓抽。


    有時候,紀子安還會和小團夥們會專門去一些正在修建的工地尋竊“醇厚”的鋼筋,然後用蛇皮口袋套著以免被人發現,再拖到收廢品的站點,賣的12塊,每人分得了一下午的冰淇淋。人如其名,這個名字“紀子安”,真的是野。


    當然,老紀對於3歲之後的紀子安並非是完全散養,老紀從兒子跟英國女人跑的那天起就開始反思,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最後都得出了一致的結論:


    就是當初老年得子的自己太溺愛這個老幺兒,對他施行了所謂先進的自由教育觀,不靠打罵來教育,靠耐心引導、讀書和頻繁的戶外活動,目的是自然而然培養孩子自己的天性和興趣,從而解放創造力,這不解放得很徹底,解放到自己老婆兒子,最重要的是本家都不要了。


    痛定思痛之後,老紀決定之後對自己孫子的教育還是遵從華夏優良古法來


    ——所謂“黃金條子出好人”,如果娃兒不成器,一定是打少了;如果娃兒不聽話,一定是打輕了;如果娃兒不寫字,哼哼,那還是條子不夠粗。


    於是紀子安一天瘋玩晚迴家後,進屋看見房門上麵吊著一枝彎彎的黃金條子,一看就很有韌性的那種,然後就聽到紀玄德說:


    “以後隻要你迴家晚了、考試考撇了、不做作業、弄髒衣服、被老師告了……諸如此類,就要挨條子。”


    紀子安心想除了“考試”這一條,其它的這不條條針對我。


    “念到今天是第一次。”


    紀玄德看了看自己全身髒兮兮的孫子,似有同情。


    紀子安心想,念在初次,就放過我?


    “就讓你好好體會一下。”


    紀玄德起身去取門上的條子,接著一手抓住呆若木雞的紀子安,隨後整個屋子裏充滿了屬於孩童的大音量。


    自此之後,本來就對自己廢物老子無感的紀子安,開始真心實意地狠起來了紀得才


    ——憑什麽上一代犯的錯要下一代來承受,你路得才在英吉利滋滋潤潤,我紀子安卻要在黃金條子下負重前行,你等著!


    (三)李圓通


    時光就像一隻尾巴著火的野狗,不但竄得快,還熏人。


    紀子安此時已經是6歲了,從3歲起的這三年裏,屬於小孩子各種瘋玩他全部已經了然於心,是一位閱片無數的小老司機了。


    漸漸地,他不再滿足於在夏天簡單地鑽進山裏竹林頂著大蚊子抓筍子蟲,也不滿足冬天時一口氣跑到鄉下翻出外公院子裏的斧頭砍出窩在榆木裏過冬的千牛蟲,木炭烤的旱螃蟹也就那個味道;平時上課同班級裏那些小屁孩簡直沒有共同語言,數學進程慢得跟蝸牛一樣,用了三年從加減爬到了加減乘,語文課還沒有沈石溪的動物童話好看,當然紀子安那個小鎮裏在小學三年級之前是不教英文的,加之路得才“叛逃”英吉利的緣故,紀子安簡直是覺得那個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但後來嘛,紀子安感覺自己多少還是得會,畢竟罵婊子和雜種人家華夏話是聽不懂的。


    紀子安也嚐試著在鎮上結成自己的組織,他在集市的木材廠上占據了一個廢棄拉豬車,自立為艦長,最盛時期招收的“野豬號”飛船船員數目達到過30人,其中包括小學一年級同學7名,二年級5名,還有兩個三年級的。


    紀子安率領的“野豬號”不問出身,農村、鎮上、縣裏魚龍混雜,而鎮上另一個聚起來的幫派則是稍大一點的孩子聚起來的,大多數是二三年級,領頭的是個四年級的小平頭。


    本來並無交集,某一天幫派裏麵的小平頭老大看上了“野豬號”裏的一個小姑娘,揚言要拉進自己幫派做壓寨夫人,“野豬號”裏的一個二年級的船員自然不樂意了,上前阻攔,結果還被打了一頓,當著人家小姑娘的麵被四個二年級抬進巷子裏扒光了褲子。


    手下的小弟被人欺負,自然紀子安也是坐不住,他一瞧這小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才露尖尖角的小鼻子,怪不得人家四年級想要抓去做山寨夫人。


    “大鍋,你看,這不就是誤會嗎,我們哪敢惹到你嘛!”


    紀子安對著跟前咄咄逼人的四年級小平頭點頭哈腰。


    “你,你小子還有眼力嘛,挺識相的。”


    小平頭沒想到朝自己低頭彎腰靠過來紀子安這麽慫,也覺得是這小子見識到了自己幫派裏麵的高年級,就嚷嚷著讓小姑娘當自己的壓寨夫人。


    誰知,靠過來的紀子安直接趁著小平頭轉身之際從後麵實實地踹了一腳,讓對方直接一個趔趄。


    “切,真不會取名字,你是把自己當土匪還是認為自己是妖怪洞裏的大王,要娶一個壓寨夫人的。”


    紀子安直接對著比自己高一個個頭的小平頭開撕,


    “都上了四年級,還取個傻不拉幾的名字。”


    紀子安力氣大,身材小而靈活,趁著四年級小平頭還沒反應過來就又給了對方一巴掌,接著給自己“野豬號”那邊人使眼色,7、8個“船員”就鋪了上去。


    被壓在下麵的小平頭一個勁兒地嚷著給我上給我上,結果敢上的都被紀子安這邊的人圍住了,其餘的直接被紀子安餓狼撲食般、擒賊先擒王的先發製人也唬住了,這場開始得及其荒謬的街鬥又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紀子安一方以近乎零戰損的方式贏得了鎮上兩大孩子幫的爭奪。


    此事之後,紀子安也對這個30人團隊的頭頭“艦長”興趣愈發微弱,直接讓賢給了一個高年級的男娃娃,每當他再在周末遇見自己的老部隊,看著他們捉迷藏、搞槍戰,紀子安就不禁十指觸地,摳出一個三室一廳出來。


    小鎮上沒有其它玩的了,當然南邊那裏有一個黑網吧,紀子安冒著被老紀打斷手腳的風險偷偷溜進去了一迴,聽著此起彼伏的“fire in a hole”、“double kill”,看著顯示屏幕上精美的遊戲圖畫,紀子安頗有興趣,隻可惜嘈雜混亂,煙味繚繞,待久了老紀那狗鼻子一嗅,得,自己都不用解釋了,主動趴在板凳上脫褲衩挨條子吧。


    紀子安最終還是沒有再去黑網吧,他決定把興趣延伸到小鎮隱秘而熱鬧的角落裏,那些是對每一個人都開放的自由場所,但卻鮮有人來往。


    “磨盤山山頂住了一個神仙,八幾年那段時間說晚上冒金光,你娃娃沒得事的時候可以跑過去看看撒。”


    從藍色掉色掉成了素青色布衣的李圓通和尚正在自己管理的觀音堂謄抄著《金剛經》,他今天又抄到了第十七品:“究竟無分我”。


    穿著顯然大身子一號白背心,拍著午後慵懶的悶蚊子,紀子安百無聊賴地坐在堂口那近乎過自己膝蓋的門檻上,他看著堂口正中央玻璃板後佇立著的十幾米高千手觀音相,30年前由本地手藝人羅瘸子和他的班子捏造的,再調好自製的金漆上色,菩薩麵相不悲不喜,卻不由令觀摩者心生慈悲。


    紀子安小時候還問李圓通“為什麽千手觀音像沒有一千隻手?”,


    後者解釋道:


    “千手觀音像的可見之手為42數目,身前作佛禮的2手,身後左右各20手,每隻手又代表著25手,身後便是整整1000手,每隻手又代表著有不同的造化,如寶瓶手、化宮殿手、紅蓮手、金剛杵手、弓箭手……1000種造化又組成無窮無盡的變化。”


    “李和尚,我一直好奇你是一個練武的,怎麽現在還裝起來搞研究咯?”


    紀子安從爺爺那裏知道了李圓通與其它和尚、尼姑的不同,人家都是雙手作佛禮念叨“南五阿彌陀佛”,他卻從來都是單掌作禮


    ——這是屬於武僧的習慣。


    “誰說練武的就不能修禪了,往往厲害的長老都是佛武兼修,他們對佛理的理解都超越了隻懂得敲鍾念經的和尚。”


    李圓通冬瓜圓頭上六個點,他持筆的手腕及其穩定,懸在木桌上手肘不見抖動,手中毛筆的筆尖如同魚兒一般皆若空遊無所依,他的字跡很漂亮,是工工整整、同時極為秀氣的小楷,看得紀子安一時間有些入迷。


    “我爺爺說你以前是少林寺的武僧,後來犯了點事,就跑到我們這個鎮上躲起來當了素和尚,你又不是誠心要修禪嘛,你就是被逼的,抄經書和練武功比起來肯定是在受大罪。”


    紀子安終於從密密麻麻的經文上收迴了目光,他隻覺得字寫得好看是一種小享受,但是每日幹坐著抄書念經肯定就是受罪。


    “你個小娃娃,我當年看到你爺爺背你過廟,第一眼就曉得你鉤日的不簡單,旱地裏出生,說明你有福報,母羊哺乳,說明你有靈性。以後長大了是個大材。”


    李圓通並沒有直接迴答紀子安,反而停下筆先誇起了他。


    “害,我爺爺說我不當敗家子就算是對得起他了。”


    紀子安對此嗤之以鼻。


    “你娃娃莫不信,一切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數的。”


    李圓通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當年去少林寺習武,是為了練習本領迴去打地主救我姐姐,我姐姐人長得有姿色,但是出身不好,才遭了那個罪。我苦學了五年外功,終於借著一次機會下山——可惜沒等到我出手,我們那裏就解放了,欺壓了幾代的地主被打倒,聽說他被軍隊押走之時被一輛失控的汽車壓成了肉餅子,遭野狗野豬吃完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不需要我練功,這個地主也是有人要把他除掉的,作惡太多了,必有相應的因果。”


    紀子安盤在觀音堂涼勁兒十足的硬土地麵,他看到了李圓通眼角裏閃過的一絲悲哀,猜到他姐姐估計是死在了他去少林的這五年裏,然後繼續聽到李圓通講述道。


    “地主死了,我們家被分配到了原來地主家裏的幾塊上等地之一,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差不多就安穩了,種地嘛,在村裏麵媒婆的撮合下,又取了個媳婦。當然,和尚就沒當了撒,我們老住持那麽遠,又管不到我。”


    李圓通的臉上忽見滄桑,他本身也是一個歲數不亞於紀玄德的老人了,


    “頭幾年的日子還是很好過,自己有地,娶媳婦的第二年又抱了個女娃娃,但後來三年天荒,餓死了不少人,我女兒媳婦都沒有挺過去,我不敢埋出去,把她們埋在了自家院子下麵,自己守到起,這樣才踏實。”


    紀子安眨眨眼,他聽老紀說過那段艱苦的時光,為了一口飯,大家吃光了地裏的草根、樹上的樹葉,扒光了樹皮,最後好多人都倒在了那個觀音土上


    ——吃下去拉不出來,脹肚子,不知道算是脹死還是餓死了。


    所以當時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人吃人,易子而食,就是家裏麵死了人,大家嘴上說幫你埋你家裏麵的,實則是晚上挖出來吃了,畢竟自己家裏麵的下不了口。


    李圓通畢竟是修過體功的人,他靠著在少林寺修的半吊子坐禪功扛了過來。


    “我之後又迴到了寺廟裏,老住持已經死了,新住持說一切都變新了,成立了一個新的宗教管理協會,少林寺也在其中。我到了老住持的墓,想起七年前告別時刻他對我說的‘會者定離’,原來不是我和少林寺的分別,而是我與姐姐的分別,與妻女的分別。”


    說到這,李圓通看向紀子安,他並沒有再交代自己後來怎麽從少林寺來這千裏之外的太乙鎮大廟裏當了一個小小的看堂和尚,而是頗有意味地對著紀子安說道:


    “每一個人的一生,都需要走一道很大很大的圈,不論順利平緩,亦或是崎嶇險阻,都會迴到原點。”


    紀子安撇撇嘴,顯然不太吃這套,


    “李和尚,那你真是有慧根,簡直是‘一朝悟道’,你看到佛祖時,向他老人家敬禮了嗎?”


    李圓通聽著紀子安的說辭,不禁搖頭笑道:


    “我這種人哪有‘一朝悟道’的智慧,不過是鈍刀磨肉,多少去了身上的一些死皮罷了。”


    “真要說‘一朝頓悟’,除了達摩祖師,這天地下恐怕隻有四百年前的王陽明了。”


    說罷,李圓通擺著有些汙漬的湛藍色袖口,讓紀子安以後盡量少來大廟,說他不適合這裏的香火梵音。


    (四)朋友


    紀子安之後幾次再去大廟找李圓通玩耍,都被後者無情的趕了出來,他閑的實在是無趣,便是準備去看看李圓通提到過幾次的磨盤山神仙居,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人們口中說的仙人那樣可以一年不吃不喝,可以除鬼降魔,可以禦劍乘風,可以料定天機。


    當然,紀子安從小師從老紀地唯物主義教育和紅色傳奇,他並不相信什麽神仙,但內心深處卻又憧憬著真的有什麽超自然的神奇之處,神仙沒有,那仙風道骨的山中高人總算有希望吧,就像張真人那樣子。


    這些前前後後矛矛盾盾的想法一個勁兒地從紀子安的腦海裏蹦出來,再如何聰明,畢竟還是個孩童。於是他一口氣地跑到了鎮上的另一頭,是去叫上自己在小鎮裏唯一一個能交心的朋友。


    記得是紀子安3歲的時候,一天晚飯老紀拉著他悠哉悠哉地散步到了鎮子的東邊,來到了一家理發店門口,紀玄德拉著自己孫兒的手,指著蹲在理發店門口長椅上玩塑料兵玩具的瘦個子小身板,黑黢黢地好似蜷縮成一團陰影,


    “這個就是你以後的玩伴了,他叫李民桂,大你一歲半。”


    自此後,紀子安每天都跑來理發店找李民桂玩,沒辦法,他家裏的玩具是真的多——十幾個奧特曼模具,上百個綠色的小步兵,其中還包括著七八種不同職業的兵種:炮兵、火箭兵、醫療兵、坦克兵、飛機兵如此如此。


    紀子安當時自己也收集了幾個小步兵,費了不少力氣,但是和李民桂屋子裏的藏品相比,簡直是劉姥姥進大觀園。


    除此之外,李民桂家裏麵還藏有不少的碟片,奧特曼係列從昭和時代到平成時代的基本上全齊了,還不是市麵上5塊錢一張的盜版,還有七龍珠、遊戲王、數碼寶貝,香港那邊的僵屍片、鬼片也是包絡齊全了。


    紀子安簡直是覺得爺爺給自己介紹晚了,早知道就不用聽老紀每天給自己吹當年勇了。


    當然,玩具多、碟片多並不是紀子安認可李民桂的原因,而是其孤僻古怪的性格。


    李民桂從小就不愛出門,不愛同人講話,不是自卑害羞,隻是同齡人聽不懂他的話,大人也沒耐心聽,他之前和自己一批大小的孩子講“希特勒或許還活著”、“恐龍會再度席卷而來統治全球”,大家都看著手裏的玩具槍,想著大哥你不也拿著個奧特曼嗎,擱著張嘴就給我們講這個,之後人家也不找李民桂玩了,李民桂也懶得理他們,想著對你們將這些真是對牛彈琴,不如省點口水。


    可是遇到了紀子安後,李民桂才發現這個小自己一歲半的朋友,竟然不僅聽得懂自己在講什麽,還時不時地蹦出一些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概念“秦始皇的地宮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因為它已經自成一個世界,其中流淌著水銀,日月星辰都被用珠寶代替著”,原來紀子安和他兩人都喜歡看tv-9和tv-10,一個科教頻道,一個紀錄頻道。


    至此之後,這兩人算是王八看綠豆,徹底看對了眼,值得一提的是,“野豬號”就是紀子安和李民桂兩人組織起來的,後來紀子安甩手不幹了,李民桂也跟著辭掉了大副的“職位”。


    思緒和街道兩邊的樓房一起被甩到紀子安腦後,他已經跑到了李民桂他家的理發店,門口木椅正在給客人剃頭的李父見了紀子安,立馬扯著嗓子對樓上喊道“李三娃,子安來了”,不久就傳來了噔噔的下樓聲,正是麵相消瘦、顴骨略突卻又濃眉大眼的李民桂。


    “爸,去耍了。”


    說著,李民桂便從李父的圍裙口袋裏捏出了兩綠票子,跟著紀子安揚長而去。其實李民桂不怎麽愛說話的,一路上都是紀子安作為話癆子,


    “李和尚說磨盤山上住了神仙在的,我們今天下午爬上去看看。”


    “嗯。”“李和尚說他都打不贏那個神仙,他可是少林寺出來的。”


    “這麽說起來,那個神仙挺厲害哇。”


    “你說他會不會收我當徒弟?”


    “肯定可以。”


    不涉及到元首、恐龍病毒和外星人入侵,李民桂一般都是沉默寡言的,但沉吟的神色來看證明他也在思考。


    磨盤山位於太乙鎮西北邊上,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紀子安小時候經常和爺爺晚飯前來散步,一上一下大抵一個半小時,整個山沒有繞來繞去的坡道,延著不算陡峭的山坡路,走過山腳鐵紅色的風化山壁,右手邊是一家養殖規模上百頭的養牛場,就開始陸陸續續地看到低矮的綠鬆,越往上走,鬆樹越高。


    “對影磨盤山,孤身雲海間。倦鳥振翅返,月落星河澗。”


    爬到了半山腰上,紀子安插著腰看著山下和對空的景象,不禁詩興大發,當然這是從紀玄德那裏扒下來的,紀玄德顯然繼承了川人軍官愛寫詩的傳統,可惜他的墨水確實隻能寫到打油詩。


    “最後一句,寫的真好。”


    李民桂坐在一旁的幹土地麵上,年齡大身體高的他體能卻是沒有紀子安好,


    “就像是在說外星人會像月光一樣從天上落下來。”


    “你還真別說,電視上說月球有可能就是外星文明專門修建的,它的大小,到地球的長短都叫那個啥子呢?就是太巧合了,就算是有人故意算出來的。”


    紀子安還真接的住李民桂看似突兀荒唐的發言。


    “李民桂,你說是外星人厲害,還是我們今天要去看的這個仙人厲害?”


    紀子安想了想,調侃性地問道,他自己覺得最關心的不是有沒有外星人,而是地球上傳說中的仙人和外星人誰厲害。


    “我媽說磨盤山上住的是一個道士先生,是20多年前從天外飛來的,可以治鬼,我覺得鬼黑人(嚇人),但是沒得外星人厲害,道士先生遇到它,還真不好說。”


    李民桂眉頭緊皺,認真地思索後才迴複道。


    “你不要這麽說哦,你就沒有想過那個過來的外星人是好的還是壞的?萬一我們的仙人打不過它,那該怎麽辦哇?”


    紀子安繼續爭辯道,他假設真的存在外星人了,那麽仙人的存在也是較為合理的,還是不希望自家的仙人不如外星人。


    “那不曉得嘛,如果人家真的比我們厲害,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嘛。”


    李民桂眉頭擰成了一股繩,思索和為難全寫在了臉上。


    “這個也是啊,弱小就要被欺負,落後就要挨打。”


    紀子安精辟地總結道,他就要接著起身朝山頂爬去。


    “子安,不管仙人打不打得贏外星人,我覺得你以後肯定要比仙人厲害嘛。”


    李民桂扶著鬆樹站了起來。


    紀子安咧嘴笑著,這世上注定沒有仙人,但他以後未必做不到那些神跡。


    (五)殘文


    那天下午,爬到山頂的紀子安李民桂兩人並沒有如願見到“仙人”,紀子安看到破敗不堪的道觀場景時,大大的眼睛裏閃過莫名之情,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合理之中。


    紀子安在這間破敗的道觀裏也發現了一篇記錄在殘布的文章,字跡飄逸,宛餘仙風,紀子安帶著這篇殘文找到了大廟裏的李圓通,說仙人沒找到,但是仙人擦鉤子的紙還有一截。


    李圓通並無驚訝,意味深長地笑容似乎早已料定,他接過紀子安的殘文,第二天紀子安來大廟的時候他已經重新謄寫好了,比起原文的飄逸,多了一份定數。


    全文如下:


    “枯點苦心燈以孤身觀覽太虛,自欲反思得道,食叩問本心之味。少觀書聞陽明先生龍場悟道,初時稚嫩慕聖人之道,日夜頓悟,以可以明理自省。


    又遇西哲現象與本質之學,更陷叩問本心泥潭,一發不可收拾,見人皆語片言淺見,眾人乃至師長皆以怪人待我。


    後逢生死,略有所悟,再複初感,有刻骨致知之勢;再墜陷人情,困頓多年,從未續玄關。複哲思,心中玄理道境已去大半,至中年更深陷囫圇,常歎世間勾心鬥角,惶惶不可終日。本真已逝,複失真人,獨餘空軀野性,趨名逐利,妄得真實,難得真實。


    所謂愛人,終為誤人,所謂真心,終為虛幻,一往如前再敗不敗,終失自我,難尋本心,迴顧心境蓋如此類。


    半百之年複起早年修行觀想之法,然斷法久矣,一日不修心一日不自省,心如銅鏡蒙塵染灰,長以此往縱是激猛如何,仍是難以續力耳,終是難承重累……不如全然拋於腦後,以枯寂之心修枯寂之事!


    若有所感則是以點記敘述,難以詳述感觀。


    其一,氣吞氣吐達青山之勢而不畏風動人言。


    凡事之初,乃是一片混沌,須一氣觀滄海從此不間斷,而又絕無欲速急達之切心,以求生生不息連綿不絕。


    凡事之中,求己而為己,利己而靠己,觀己而察己,成己而達己,或有外力可順之,未嚐強求因果,未嚐傾付真心斯人,又何須在意道外之音裳側斜風。故枯寂是修心而又未修心,是達己而又未達己,是吾道而非吾道。


    其二,氣勢自成可逆流水,既可為天下亦可為君。


    寧靜生於巨風狂瀑,逆風而行仍自成氣環徘徊周身,雖常自羨逆流而上,卻往往忽略水流衝擊磐山之石亦會形成迴流,有兼有推力,故而周身開外可自成天地,且稱小天地。所謂大天地者,是行走於大千世界自身所獨有,皆因本心不畏,自成氣派。修心不是閉心而觀死水,乃是博天地之大以正內知,以修三千玲瓏心


    。我觀自我須如客觀枯寂,亦需我枯寂納世界。


    其三,卷書自古多修意氣,青山過客皆付長劍,人生於世意氣方生氣,意氣非一時無根無萍,似清風伴身。


    枯寂修寂寞唯一枯再枯,方得向死而生……贈君“枯寂”,以是返濮內心太初……謹記,枯寂篇重意而濫術,重靜而少言動,重己而輕人……凡事順應本心耳!”


    李圓通並未注解殘文,隻是贈紀子安一句“大歡喜”,殘文如夢,夢醒而散。


    (六)飛天


    紀子安也到了8歲的年齡,此時已經是小學二年級,不過紀玄德準備安排自己的孫子上省城去念小學,他自己在小鎮上待了幾十年,他知道太乙鎮就是拳頭那麽大的地兒,他這個老家夥還好,該走了的時候就埋在這兒,不過孫子屬於更大的天地,老紀一直這麽堅信著。


    紀子安記事早、腦袋瓜子機靈、好動不安分這些紀玄德都看在眼裏,雖然每次生氣時嘴上都要說一二“你是我從垃圾桶裏麵撿來的”,然後紀子安撅起嘴反駁道“爺爺你上次不是說我是從後山土堆裏麵拱出來的嗎?”,言畢就被紀玄德賞了一根黃金條子,“你以後莫去偷雞摸狗,老子就謝天謝地了。”


    紀玄德老伴走得早,自己一雙女兒也早就嫁了人,排名老幺的兒子在他心裏跟廢了沒什麽兩樣,頭兩年路得才往家裏麵打得電話紀玄德聽了通通掛斷,以至於後來一看座機顯示的是海外電話直接摁死不接,路得才從英吉利、意大利寄來的洋信、明信片他也通通丟進了垃圾桶。


    直到最近,隨著孫子長大了,紀玄德心裏的脾氣才慢慢收斂,逢年過節時接了紀得才的電話,然後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罵。


    “你老漢的電話,他想跟你擺幾句。”


    有時候等紀玄德罵累了,那邊的路得才會試探性地讓老紀把話筒遞給自己的兒子,而紀子安則是會說:


    “你放心,我滴便宜老爹,家裏兩套房爺爺都要改成我的名字,爺爺的積蓄也是留給我滴,”


    紀子安還會專門迴頭看看爺爺的身位,確定後者聽不見,才會加大毒舌輸出力度,


    “你在那邊洋妞不給你錢花你就去賣吧,反正那邊就是講究一個性愛自由和人性解放……哦,還有,如果你在那邊不幸有了一筆還可以的財富,等你哪天上街被車不小心創死了,我還是會去和你在那邊的小雜種索要一半的,咱不貪多,就是我應得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紀子安是恨路得才恨得咬牙切齒,想著自己從小打到替他挨的黃金條子,都可以煮幾年的柴火飯了。(注:黃金條子是一種堅韌有彈性的樹枝,老一輩喜歡用起來打人)


    然而,盡管每次被紀子安罵的狗血淋頭,紀得才卻還是會固定地每半個月打過來,紀子安自己並沒有像老紀那樣軟些心,隻覺得這個受虐狂膈應著,沒辦法,爺爺遞過來的話筒,紀子安還是隻能捏著鼻子上。


    紀子安電話裏講的“兩套房子”,一套是工商所裏老紀的房子,第二套就是老紀06在省城裏買的,100多平的三室一廳,說以後等紀子安結婚了,他和老婆一間,孩子一間,剩下一間當客房,自己上來的時候也應付一下。


    這套房子紀玄德之所以要買,一是考慮到以後的孫子上省城讀書的時候方便住,二是劉芳熙在紀子安5歲的時候來找老紀要過孩子,講的就是自己老公願意在省城送紀子安一套小戶型。


    老紀當時就氣炸了,一下子就把自己這個前兒媳拿掃帚趕了出去,得虧當時紀子安在李民桂屋子裏看鬼片,母子倆沒碰麵,不然紀子安絕對懟得她懷疑人生。


    省城的住處有了,老紀又在籌集孫子學校的事情,他去省城跑了好幾次,看準了一個半公半私的小學,但是對方看在紀子安是小鎮出身的,擔心跟不上城裏孩子的進度,老紀也知道對方是話裏有話,就說著要以個人名義給校方的食堂捐助5萬元,畢竟“樂善好施”老紀從紀子安的第一口奶就開始立人設了。


    不過峰迴路轉,在紀子安參加校方的入校招生考試中,300分的卷子竟然得了200分,這份招生考試就是用來篩選那些不捐款的人中的聰明人,分為語數英三門,二年級的招考難度卻是飆著三年級靠,而紀子安呢,小地方還沒開始學英語,英語卷子上一個字兒都沒動,剩下的語數滿分,當天直接把在樓上喝茶的校長驚到了現場。


    這位中年女校長反複看著紀子安的試卷,又像瞧著大寶貝一般盯著紀子安,她直接握著老紀的手講道:


    “老先生,煩請您和您的孫子一定要選擇我們學校,我們一定給他最好的教學資源,讓他上全市最好的初中!”


    老紀在偌大的待客會議室裏老臉笑咧得像曬了幾個夏天的紅幹棗,感受到門口排隊等待幾十家驚異萬分再看自己孩子不如意的目光,紀玄德心裏美如九九豔陽天,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孫兒是太乙鎮關不住的小獅子,放在省城裏那也是天才,值了!


    當然,後來校方也沒有收取紀玄德的捐助。


    於是,紀子安就要告別了小鎮,他將帶著摯友李民桂的祝福和他奇奇怪怪的問題,帶著路圓通口中的命運和定數,帶著母羊兩年哺乳之恩,帶著殘文未解的疑韻去另一個大天地。


    臨走的前一晚,紀子安悠悠哉哉地迴到屋裏,他提了滿滿當當的一口袋,全是李民桂送給自己的玩具和光碟。


    “爺爺怎麽晚上喝起酒了?”


    紀子安動了動鼻子,他還沒有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太乙老曲的味道,這是太乙鎮酒廠的驕傲,17塊一瓶的醇香濃鬱純糧酒,可不比市麵上那些用酒精、酒香精、止痛劑等添加劑調製出來的合成酒,喝了一口覺得香還說“好酒不上頭”。


    “爺爺不是中午吃飯才喝一小杯嗎,明天就要走了,他今天喝啥子酒哦。”


    紀子安看著老紀就著桌子靠著,麵前擺著空了大半瓶的太乙老曲,看著電視正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發現紀子安迴來了黃濁的雙眼閃過厲芒。


    紀子安多人精,一看老紀這眼神就要出事,每次他伸手去拿黃金條子之前就是這幅神色,


    “是我下午炸王家糞坑的事被捅到老紀這兒了?不對啊,我之前炸了那麽多次都全身而退,最後一炸就失手了?”


    紀子安把袋子靠在門口,一臉討好地朝著紀玄德靠過去,


    “爺爺,你說你要喝酒不給我打聲招唿,我給你剝點生花生下酒嘛。”


    “跪到起!”


    紀玄德低喝一聲,紀子安立馬低頭雙膝觸底,老實慘了,紀子安沒想到老王家離鎮上有半個小時的腳程,他這一次竟然專門跑到了鎮上來告自己,看來正如李圓通所說的那樣,事有因果,都是報應。


    “你曉不曉得你那個廢物老漢為啥子廢了?”


    紀玄德聲音不大,跪在地上的紀子安大氣也不敢喘。


    “因為挨打挨少了。”


    不,是根本就沒挨過打,紀子安內心補充道,他知道下麵的環節就是紀玄德說“你也曉得啊,好,把手伸出來。”


    然而紀玄德卻破天荒地說道:


    “你那個撇火藥老漢,是因為我沒管他,任他自己瞎起搞,去所謂的名牌大學裏麵成了氣候。”


    “爺爺說的對,嗯?”


    紀子安愣是沒反應過來,等等啊,以前不是這樣演的啊,卻是聽見紀玄德繼續道。


    “沒學走,就要跑,他們那些所謂的知識分子,我們老一輩把他們送出去,讀了一筐書,迴來就嚷嚷著什麽自由意誌、要解放要解放,沒解放嗎?!死了幾百萬了,就是這麽解放出來的!”


    “國家辛辛苦苦培養了那些大學生,不是讓他們出來自以為是,沾了些啥子洋文化就拱出來唱反調。那些洋鬼子當年是怎麽欺負我們的?我呸!”


    紀子安聽見老紀聲音驟然變得高亢,他知道自己的爺爺是真動怒了,立即明白了今晚上的主要矛盾還真不是自己炸茅坑的壯舉,


    “就是就是,爺爺說的對,就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大學生,沒實際經驗沒辦事能力,就是會紙上談兵,連殺雞的小刀都握不穩。還吃裏扒外當走狗,沒臉沒皮!”


    紀子安情緒激昂,臉上寫滿了對老紀話語的認同。


    “我讓你抬起來了嗎?”


    紀玄德撇了地上抬起頭說得義正言辭而麵紅耳赤的孫子,後者又立馬垂下了頭。


    “你那個撇火藥老漢這輩子算是廢了,你娃娃聰明,這一點跟你那廢物老漢一樣,你今後去省城裏麵讀書,起點和高度都要比他厲害。”


    “子安啊,你是我帶大的,你那些小聰明、野性子我還不了解嗎,小學、初中和高中爺爺還在你旁邊,還多少管得到你,等你以後,像他那樣考個啥子名牌大學,要不完了,到了裏麵哪個管得住你?”


    紀玄德又送了一口酒,混濁的雙眼此刻閃著芒光,


    “你給我以後去當兵,就算你考個清華北大,都先爬過去給老子當兵!”


    言畢,紀玄德看著地上跪著的孫子,自己的孫子也沒讓自己等半秒,立馬出聲,


    “要得要得,爺爺說啥子就是啥子,爺爺要我去當兵,我就要去當個最兇的兵,比少林寺和尚還有厲害,比山上的仙人還要強,一個打他一百個。”


    紀子安想都沒想,老紀讓他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還可以,算是比你那個撇火藥老漢強。”


    紀玄德不禁有些欣慰,沉悶的心情算是得到了些開解,於是他試探性地問道,


    “那你以後準備當啥子兵呢?”


    跪在地上的紀子安當然想說啥子兵厲害就當啥子,此刻卻是聽見了電視台裏傳來的播報“今日上午9時,米國海軍sb-3電子情報偵查機擅自闖入我國領空,在我國海敵軍東南部70海裏處與我國兩架前往攔截的v-811戰機相遇,並與我國其中一架v-811相撞,我國戰機墜毀,戰機飛行員王偉已被確認犧牲。”


    紀子安瞬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原來老紀今晚喝悶酒的原因出在這兒,紀子安從小不僅愛看科教紀錄頻道,還熱衷於tv-8的軍事頻道,自然知道某個自詡和平的大國,超級愛cosy,在毛子倒下之後,經常把自己cosy成為維護和平的世界警察,正所謂“平生不修善果,隻愛石油軍火”,本質就是個穿著西裝禮服的強盜。


    人家欺負到家門口了,撞了我們的飛行員,咱還得安安穩穩地將其完逼歸趙,簡直是極其嚴重的惡性挑釁。果然還是那一句真理,落後就要挨打,隻有自強才是根本。


    “爺爺,我要當飛行員!”


    紀子安思索了片刻,他緩緩抬起頭,看著椅子上紀玄德幹瘦的臉龐,佝僂的身形,明眸裏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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