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野前腳剛踏出學校金屬框架包裹而成的玻璃大門,滂沱大雨便自混濁如泥潭的天心落下,雪白沫子在一顆顆黃豆大小的水珠之間跳躍著,緊接著黑色瀝青馬路表麵瞬間就升騰起鋪麵而來的熱浪和塵土之味。


    這股味道,這種仿佛要掐住你咽喉、封閉你鼻息的熱氣,真令人似曾相識……12年前在那棟四周門窗都被鎖上封好木板的小獨棟裏,那個叫媽媽的女人滿眼含著淚將一小撮不可名狀的紅色物品喂到自己嘴裏,女人泣不成聲,我愛你,子野……女人身後是背景虛化的炭火,漸漸自己不能唿吸……


    就如同此時暴雨濺灼地所生之霧氣,一瞬間擠開了自己所能唿吸範圍的一切空氣。


    “子野,發什麽愣呢?咱是跑到地鐵口還是掃摩拜單車過去?”


    王文傑寬大的臉縮在僅僅大上一號的古馳背包下,他看見一旁的好兄弟竟然原地罰站了。


    王文傑的唿聲如一柄刀切斷了熱霧阻絕地帶,也斬斷了路子野的迴憶,他抬起了早已沾滿水珠的小臂,握了握拳頭,剛剛所觸發的迴溯明明是那麽的不真實,為什麽已經有61%精神幻象免傷的自己卻遲遲拔不出來呢?


    “雨天車都開得很急,單車不安全。”


    路子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搞什麽啊,鬼天氣這麽敏感,僅僅是一分鍾的時間,就從涓涓小溪變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洶湧洪流了?一照麵就把自己全身給噴濕完了。


    “噢噢噢,你看,是李妙桐家裏的那台邁巴赫!不愧是大小姐,開的還是s級的限量高定版!”


    隨著王文傑的驚唿,一輛身長直達五米的加長車如一柄漆黑武士刀劃開悶黃色的雨幕,它的出現一下子將四周因暴雨加身而來的慌張、紊亂的氛圍感盡數鎮壓,真是一個混沌之中不變的黑色須彌座。


    路子野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這2.5噸的重量和3米多的車身軸距,簡直就是一個漆黑怪物,頂配的邁巴赫s680就是一些上市公司老總都開不起,誰知人家李大小姐每天上學放學的座駕就是這個。


    “你又不是沒看過,再說了,你家不是有一輛勞斯萊斯魅影嗎,你羨慕啥啊?”


    路子野拉著王文傑退迴了校門頂端的玻璃簷角下,看對方如癡如幻的模樣,就像是猥瑣肥宅大叔看見卡哇伊的雷姆,看來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來了。


    路子野太了解自己的這個死黨了,自己和他是從初一就認識的,這位仁兄與黃埔區其它的富家子弟不一樣,他父母是趕上了2000年的鋼筋建材,那時候國家的房地產開發進入了黃金發展,房價沒幾年就從大家不以為然的水平爬到了很多人掏心挖肺一生也未必能買下一個蝸居的高度。在建材市場大賺特賺之後,王爸王母就擼起袖子投在了房地產上,09年那段時間正是08年垮掉的房價重迴巔峰時期,賺錢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有些過於簡單,好像就是上天專門眷顧他們似的。


    當然,王文傑一家在濱海市真正的本地世家看來就是忽然崛起的暴發戶罷了,隻是運氣好而已,因此王文傑從小就融不進那些所謂世家貴族的圈子。


    “哎呀呀,我們就一輛魅影,基本上都是被我爸征用了,我平時連坐上去的機會都很少。誒,子野我真想體驗體驗坐在大邁上的感覺,你要不出賣下自己的色相答應李妙桐,順便把我也送迴家得了。”


    王文傑用那胖得白花花手肘戳了戳路子野,嘴上直流哈喇子。


    我出賣尼個麻麻的卵!路子野正想飛起給好兄弟來一個頭削。


    “好啊,我可以送你,車票就是讓旁邊那位,上我,的車。”


    大姐,斷句也不是你這麽斷的啊。


    不用迴頭,這種甜美嫵媚中帶點刺兒的聲音,整個濱海一中就隻有李妙桐叫的出來。


    “路子野,雨下得那麽大,打車或者公交都不方便,我作為同學互幫互助送送你又不怎麽樣。”


    李妙桐上身穿著一件hello kitty的白色運動短t,雙臂修長如蓮藕,脖頸處如白雪,纖細水蛇腰裹著一件飛舞如花的迪奧素色印花裙,裙擺下的小腿曲線在濺落的水花下顯露著正是青春之夏。


    大小姐,你平日這麽不待見我,今天突然要請我吃飯,還要送我迴家,考量到過往你調戲虐待不下幾十個富家子弟的光輝曆史,我敬你而遠之難道不應該嗎?


    “李大小姐……”


    路子野半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後麵又傳來了一陣騷動,是補習下課的學生三三兩兩出校聲,學校前方寬敞的四行雙行道也陸陸續續湧入各種高級車輛,放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寶馬奔馳奧迪凱迪拉克,當然司機們都紛紛避開橫在c位的老大哥邁巴赫,然後司機們紛紛為其接送的學生撐開五顏六色如大鳥之傘,後者晃著低則幾千貴則幾萬的書包,小蝌蚪找媽媽似的快速鑽入了各自的車具裏。


    這一刻,如同被調成黑白靜默音的電影,隻有重重疊疊的黑影和縱橫交錯的白雨。


    路子野無言地掃著街麵的潮水,落後一個身為的李妙桐則是波光閃爍地看著眼前少年的背影,而王文傑則是癡漢狀地盯著那台邁巴赫。


    “瑜昕,下這麽大,讓我送你去地鐵口吧,你走過去鞋都會打濕。”


    靜靜佇立在此的三人都忍不住皺眉,這個煩人的蚱蜢,你要跳到什麽時候。


    “你看,我家車在那。”


    順著楊凱旋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見一輛紅旗ls7慢條斯理地從街道盡頭開了過來,牌照濱a-00003,周圍車輛像是沙丁魚躲避虎鯨大白鯊一樣退開,又是一位惹不起的老大哥。


    路子野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樣臉上好像發著芒光的楊凱旋,心道人家姑娘是一位典型的文青分子啦,你以為她喜歡帥哥豪車和萬眾矚目的權勢,討厭一個人下雨天獨身走到地鐵口還把鞋子踩濕了。


    你錯了,陳瑜昕會很快樂自在撐著碎花小青傘,一邊吟著“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有些東西,真不是錢和權勢可以取得的。


    路子野忽然輕鬆地笑著,他正欲向李妙桐道別張臂迎雨幕,卻聽見街道上奔流的黑潮裏響起了驚唿聲


    ——是一輛白色如遊魚的跑車,它如一柄精美的小刀一般切入了車流中,在大家都挪不開身子的四行道裏自在穿梭著,好美的白色流星!她劃破了這漆黑得令人窒息的潮水!


    “是阿斯頓·馬丁的v12 zagato!!”


    身後響起了王文傑近乎失智的狂唿。


    白魚般的阿斯頓·馬丁輕靈地越過了慢條斯理仿佛在檢閱隊列的紅旗,它一個側身漂移完成了倒車和靠街,如斜月般的墨色車窗緩緩拉下,露出了驚世駭俗的絕美之臉。


    沈晴嵐對著路子野揚了揚雪白的下巴:


    “小弟弟,愣著幹嘛,上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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