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傍晚,天色漸暗,夕陽將烏雲間隙燒得火紅,將之映襯的越發厚重。


    大片黑雲壓在頭頂上,隻有依稀光束鑽出間隙,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校園裏的行人漸漸稀疏,隻有高三學子所在的教學樓亮起白光。


    鹹宇將小白收到禦獸空間,正要趕在下雨前打車離開,卻被班主任堵了個正著。


    “上車吧。”王建章麵無表情,毋庸置疑道。


    “來了!”鹹宇暗道一聲,默不作聲的坐到了那老舊轎車的後座。


    “聽說你生物課交白卷了?”


    老舊的發動機啟動,車內能夠明顯感覺到震感,幾乎是同一時刻,王建章狀似平靜的聲音傳來。


    鹹宇抬起頭,透過後視鏡與王建章四目相對。


    “之後的考試也缺席了。”似乎是沒打算得到鹹宇的迴複,王建章幾乎沒有停頓,用陳述罪狀般毫無起伏的聲音繼續道:“校醫那邊我也去問了,你沒有去那裏。”


    “我也不管你去哪裏野去了,我就想知道……”說到這裏王建章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起伏,他專注盯著前方的眼睛迅速瞟向後視鏡,猛地拔高聲調,“到底是為什麽?”


    鹹宇沉默。


    他無從開口。


    說自己已經覺醒禦獸師,缺席考試是為了成績出來之前率先申請契約獸?


    那怎麽解釋自己成績一落千丈的問題?


    還不如什麽都不說,反正等他轉完班,碰到王建章的機會也沒多少。


    “我知道你壓力大,也知道你很努力,我也年輕過,也有過叛逆的時候,偶爾也會想要放鬆,將一切拋到腦後。”王建章平頓片刻,柔和下來的語氣突然變得比平時還要嚴厲,“但這不是你交白卷,缺席考試的理由!”


    說話間,老舊車即將駛到分岔路口,信號燈上綠色的倒計時亮起。


    身旁不斷有車超車,加速趕在綠燈結束前越過人行道,王建章卻減緩了車速。


    當信號跳到黃燈時,老舊汽車緩緩停在人行道前,王建章掛了空檔轉頭望向身後。


    此時的鹹宇眉頭緊緊皺起。


    一方麵是因刹車不太平滑,顛得難受。


    更多的則是疑惑,王建章似乎不太一樣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批評否定,而是打算跟他真正的談一談。


    “過了紅綠燈,前麵不遠處就是你家了吧?”王建章率先開口,似乎隻是在拉家常。


    然而鹹宇聽在耳中,心卻隻往下沉。


    “沒想到老師連我家在哪裏都知道。”


    “是啊,上周末送孩子時看到過,你跟你媽拎著大包小包迴家,我當時就好奇你們拎的是什麽?不過我怕你們不自在就沒打招唿。”王建章沒有在意鹹宇話中的火氣,語氣輕鬆地仿佛在聊早上吃了什麽。


    鹹宇聞言沉默片刻,說道:“那天老媽發了獎金,說要露一手,非要拉著我去菜市場。”


    王建章聞言恍然,眼角魚尾紋若隱若現,“平時不是你媽做飯?”


    “偶爾也做,不過她忙,大多數時候都是點外賣,有時候我也會自己做。”


    “你還會做飯呢?”


    “老師,綠燈了。”


    鹹宇沒有正麵迴答,指了指前方的信號燈。


    老舊汽車再度呻吟一聲,開始動了起來。


    接下來幾分鍾,車廂裏陷入詭異的沉默。


    直到汽車駛入鹹宇所在的老舊小區,停下熄火,鹹宇打算感謝告辭的時候,王建章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著急下車。”王建章解下安全帶,閉目靠在椅子上,“我們先談談。”


    鹹宇聞言忍不住瞥了眼亮起燈光的自家窗戶,心下一沉。


    按理說這個點老媽應該還沒下班才對,難道……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王建章的聲音響起,所問的問題,卻讓鹹宇為之一愣。


    “你的中考成績很不錯,聽說還是在市裏考的,怎麽會考到咱們高中來。”


    鹹宇明白王建國想問的是什麽。


    中考時會有不同的考場,報考市裏高中時會被要求去市裏考場進行中考。


    而報考本地高中,就會在縣裏進行。


    兩者雖然試卷一樣,但是嚴格程度完全不同。


    不說其他,單單體考成績,根據考場不同就能拉出好幾分的成績。


    王建國想問的是明明報考了市裏,成績也夠,為什麽會迴到縣裏高中來上學?


    “因為離家近,去市裏要住校,而且考上後再選咱學校會免一年學費,之後成績好也會有各種補助。”


    “我想問的不是這些。”王建國有些粗暴的打斷,轉過頭直視鹹宇的眼睛,“我想問的是,是誰決定的?你是否自願?有沒有人給你壓力,逼你自願!”


    他實在想不通鹹宇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除非一直以來他本就心懷怨氣,這些積壓的怨氣無法消解,終於在前段時間一朝噴發。


    這些上不了稱的東西已經形成了產業鏈,學校為了升學率,家長為了免學費,而老師則是為了所謂“辛苦費”。


    隻有學生一點好處都得不到,辛辛苦苦拚命考上個好學校,最終卻稀裏糊塗的在各方壓力下被迫放棄。


    他仔細迴想當日鹹宇初次頂撞時說的話語,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


    “就是我自願的,沒受到什麽壓力。”鹹宇臉色古怪。


    王建國見狀越發確信鹹宇是在隱瞞。


    “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受些,不必要將這些埋在心裏。”


    “那個……”


    這邊鹹宇還在考慮該怎麽解釋清楚的時候,就見王建國一臉悲憫,憐愛的望向鹹宇,柔聲道:


    “一直以來維持著成績很辛苦吧。已經厭倦了當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了吧?”


    “一個本該活力四溢,青春任性的年紀,卻整天掛著微笑,毫無情緒波動,安靜的像個透明人,之前是我太懈怠了,忽視了你們的感受……”


    王建國越說越激動。


    可憐的孩子。


    他眼眶微微泛紅,甚至覺得鹹宇之前的反抗不是壞事。


    能發泄出來總比一直悶在心裏好。


    “不是……老師您先聽我講完。”


    另一邊,鹹宇看著眼前好像快哭出來的中年禿頂男人,眼神越來越古怪。


    什麽情況?問了一些問題,說一些起雞皮疙瘩的話,自己卻快哭起來了。自我感動?


    王建章抽空翻出卷紙,借著擤鼻涕的動作,擦去即將滑落的淚珠,哽咽道:


    “嗯,怎麽了,你說,隻要不太過分,老師都答應你。聽說你是單親家庭的,幼年時父親就離開了,以後我就是你爸,你缺失的父愛老師會彌補給你的。”


    鹹宇臉色一黑,視線落在敞開的扶手箱,依稀可以看到幾星期前曹彬被沒收的小人書,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再次抬頭時,他看向王建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老師,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我就是懶得來迴跑,原本就沒打算報考市裏,去那裏可沒有補助拿。我不去考試是為了申請寵獸,我打算轉去禦獸班。”


    “什麽?禦獸班?”王建章愣了一瞬後,猛地探出半個身子望過來,聲音都高了八分貝。


    “還有”,鹹宇見狀嫌棄的坐遠了一些,指了指敞開的扶手箱,“身為教職人員,公然私藏沒收的不健康圖書真的沒問題嗎?您還真敢放在這裏啊?


    “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真就不怕被孩子看到啊。


    “還說要當我爸……聽說您也單身?你不會是在打什麽歪主意吧?我可告訴你,想都別想。”


    每說一句,王建國就像被電到一樣渾身抽搐,到最後更是捂臉癱倒在椅子上,無地自容。


    “沒,我沒有,我隻是關心自己學生,想著實在不行家訪一下,跟家長談一談。啊,當然你也在場是三個人談,談的也是有關學習的正經事情……”


    眼見王建章語無倫次的慌忙解釋,鹹宇微笑道:“家訪就不必了吧?轉班的事情我自己會跟家裏溝通。”


    他停頓片刻,指著小黃書意有所指道:“這東西我就當沒看見了。老師您也是,以後注意一點。”


    “還有,謝謝老師送我迴家。”


    他禮貌道謝,開門下車。


    “呃,不客氣。”


    王建章擠出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目送鹹宇離去。


    直到走廊上的燈一路亮起又熄滅,老舊車裏這才響起殺豬般的慘嚎。


    “啊~~~完了,已經結束了,對,辭職,迴去就寫辭職信,我要逃離學校,不對,我要逃離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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