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時,似乎有一陣低沉的悠鳴忽然穿過空曠的地下墓穴。小雯立刻警惕的向後一退,但見那高大的屍體沒有向前倒下,而竟然是走下石棺,腳步沉重的踏在地上。屍體骨異常高大挺拔,約莫兩米有餘,穿著一身嚴實的鎧甲。鎧甲似乎因為鏽蝕腐化而顯得通體渾黑,古老的頭盔帶有一張奇異的麵具——就好像是三星堆或什麽遠古文化的青銅麵具,張揚而神秘。麵具之下也看不到屍骨的麵孔,兩個空洞的眼孔中隻有一片黑暗。


    兩人愣了一下,警惕的與屍骨對峙。然而此時又聽身後的通道和拱門外傳來悠長而低沉的吼叫,依稀伴隨著一陣陣沉重的巨石滑動的聲響。艾爾文側頭一瞥,向小雯低聲喊道:“走吧!”


    然而小雯隻是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遲疑,目光從黑色巨人身上挪開,顰眉屏氣掃視四周。這個時候她本應感到緊張害怕,但心裏卻是一股疑惑和憂慮戰勝了恐懼感——她想方才片刻間瞥見的迷宮和坑道或許真的就在這裏的下方,大廳裏一定還有通道前往那裏。然而,此時在這偌大的石廳中,她卻沒有看到任何額外的門或通道,或者哪怕看上去像是機關的東西。


    “快走,別逞強了!”艾爾文又喊道。她收起釘錘正要伸手去拽小雯一把,卻見黑色巨人掄起大劍當空劈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向後一躍,黑色的劍唿的從兩人中間劈過,小雯甚至能感受到大劍劈起的微風。未待大劍砸在地上,黑色巨人又順勢將劍向右一掄。大劍以迅雷之勢畫出半道圓弧,歘的從小雯胸前劃過,險些將錦緞外袍的絲繩切開。


    小雯向後一閃,穩穩落地,後退幾步便轉身隨艾爾文向大廳出口奔去。隻見在石拱門之外,長長的石廳中亮起黯淡的光芒,一個個漆黑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攢動著,還有幢幢的影子隨著搖晃黯淡的光投在兩旁通道的石壁上,從昏暗的通道中出現。而大廳兩側之前還算完好的石棺此時都盡數洞開,沉重的棺蓋都橫倒在地。一群黑色巨人手持利器,動作略顯遲緩卻又從容,隨著陣陣含混晦澀的低吼聲,向大廳的石拱門走來。


    “注意安全!”艾爾文又道,柳眉一蹙便快步迎著巨人們而去。小雯也收迴刺劍,將荊棘長劍抽出,一道火光從劍上掠起,正要同神秘的黑色巨人們殊死一搏。然而就在這時,前方大廳的盡頭突然照進一道光。那光芒瑩瑩如有實體一般,溫柔和緩而又耀眼,刺透昏暗的墓穴。黑色巨人都轉身去看,卻無法忍受那光芒,紛紛垂下刀劍抬手遮在麵前,怪異的古銅麵具下發出痛苦而含混的低吼聲,甚至含胸頹首,蹣跚的向兩側昏暗的通道後退。而在遠處盡頭處的一片白光之中,依稀有一個俊逸的身影。


    盡管巨人們似乎試圖退卻,光芒卻陡然暴漲,就連小雯和艾爾文都不得不抬起手來遮擋。而在這純淨的白光之中,巨人們身上的黑暗正在消退,就好像被光芒所侵蝕和蒸發,化作股股飛煙黑霧在空中迅速銷蝕,露出朽爛的金屬甚至軀體。兩人身後的巨人還在勉強行動,正要掄起大劍衝上來。光芒之中又有一道白光倏的穿過大廳飛來,璀璨剔透如同金剛和白電、如同光芒的結晶,轟的將巨人徹底擊碎,鏽蝕的鎧甲和屍骸迸飛散落。緊接著,充盈著洞廳的光芒又一陣脈動,一道光芒的激波如同白浪轟然穿過。在一片崩落聲中,一個個巨人都應著激波而崩裂,嘩啦的塌落一地。


    終於,光芒淡去,劍客也放下手來。小雯還在驚愕之中,他看著兩人和緩的說:“村子被一群丹恩人突襲了,男爵正帶人在苦苦支撐。”


    “什麽?”小雯驚異的喃了一聲。兩人快步向先生走去,而艾爾文轉念一想,又道:“可先生你隻要出手不就能解決他們了麽?”


    “武力不是萬能的,我不想事情變得太難看。”劍客意味深長道,轉身便大步向外走去。小雯迴頭看了一眼昏暗的大廳,還有另一端拱門後那幽暗的墓室,又道:“可是這裏……”


    “哦,是的,我們不能把這個爛攤子就這樣撂在這裏。”劍客狡黠的一笑道,向艾爾文一瞥。艾爾文隻是一點頭,轉身麵朝昏暗的大廳,深吸一口氣便閉目,翕動紅唇悄聲念著。小雯有些好奇的看去,隻見她突然朝天一抬手,隻聽轟的一聲,似乎有一陣有一陣低沉的轟鳴和震動突然穿過墓地,還有一陣黯淡的紫光在大廳周圍一閃而過——就好像是小雯的幻覺一般。但小雯知道這並不是什麽錯覺或者幻視,她察覺到有一股魔力將墓穴封閉禁錮了起來,顯然應該是兩人進入墓地之前艾爾文所布置的法術完全啟動了。艾爾文這又放下手,轉身朝外走去,頭也不迴道:“走吧。”


    正當男爵在山頭上百無聊賴的等待時,在山下森林的對麵、村子另一頭的河麵上正有三艘長船在航行。長船有著龍狀的船首和一根筆直的桅杆,修長的船身兩邊各掛著一排色彩鮮豔的圓盾和鳶盾。桅杆上船帆鼓起,每艘船中都是兩排諾斯戰士。他們穿著整潔厚重的衣物和一身鏈甲、鱗甲或劄甲,安靜而利索的搖著槳,還有人在船首和船尾眺望。三艘長船劃開平靜的河麵,在河中徜徉而上。兩旁林蔭草地、荒野風光緩緩掠過,一派蒼涼而寧靜。


    他們從下遊的丹恩地區出發,溯遊而上穿過荒涼的戰場和無主之地。經過幾天的航行,透過岸上的樹林草甸終於可以看見一條蜿蜒小路,還有偶爾出現的久違的人煙。到日頭過了中天時,站在船尾眺望的戰士壓低嗓音喊了一聲,向著前方指去。隻見河流在前方轉了一道彎,而在前頭平闊無垠的青黑色森林之上,遠遠的有一座山丘露出頂端,山頂還有著古老的建築物隱約的輪廓。而穿過那片森林,還可隱約看見一處寧靜的村莊。


    在第一艘船船首的戰士迴頭向兄弟們說了些什麽,帶著從容不迫的微笑。諾斯戰士們也都稍顯振奮,更加賣力的劃槳加速前進。又過了不多時,長船繞過平緩的河灣,愈發接近村莊。穿過幢幢林影,已可以依稀看見遠處隱現的農舍和院牆。還有幾個村民在河邊勞作、浣洗衣物或是帶著孩童玩耍,他們看見河麵上出現三艘威武的諾斯長船、以及滿船的諾斯戰士,起先都愣了一下,然後一丟手裏的活計和雜物,抱起孩童轉頭跑進林中,一邊高喊著一邊向村子逃去。諾斯戰士們麵麵相覷,那位站在船首、似乎是頭領的戰士隻是一笑,沒有打算戲弄或是追殺落跑的村民們。他們將長船靠岸,一擁而出跳進淺水,紛紛登岸。一群幾十人在林邊水岸集合,那位頭領戰士說道:“你們去村子裏搜索,但記住我們真正的目的是來找人,可以劫掠但不能濫殺……”


    他的目光瞟過眼前的同胞們,泰然帶著一抹狡黠、狡黠中又帶著嚴肅。盡管這群人裏有好幾個比他更加高大健壯或是更加粗獷的戰士,但大家都顯得很平靜,沒有人對他的發言表示不屑,也沒有表現出多少對殺戮和劫掠難以按捺的興奮——相當不同於泰伯利亞帝國或是現代流行文化中對蠻族和維京海盜的印象,即便是其中最為高大健壯的一名戰士,一頭金色須發也梳著精致的小辮子,顯得文靜而沉穩。那頭領也是一頭金發,顯得更加年輕。他的目光落在那位戰士和另外幾人身上,又道:“你們幾個,跟我來。”


    幾十號戰士二話不說,扛起長斧短矛從容進入林中。頭領戰士向西望去,看向林梢上遠處孤零零的山尖。他帶著小隊沿著林邊與河岸前進,一路疾走和小跑,又進入森林中。漸漸的,隻聽村子的方向傳來唿喊和喧嘩,還有急促而慌張的鍾聲。小隊穿過森林,眼見前方是一條蜿蜒的林中小路,隱約通向森林那邊孤獨的山丘。頭領突然停下腳步,抬手一揮示意大家隱蔽。


    小隊就地藏進高大的古樹後,悄悄探出頭來向外窺視。隻見有一隊士兵緊急趕往村子的方向,人數並不多,少於在村子那邊的戰士們,大多穿著暗紅或褐色的衣物,但幾乎人人一副鎧甲——至少有一件胸甲和一頂缽盔護身,士氣和軍容不甚整肅,或許是此地領主的部下。而在這隻隊伍中,有一個身材肥碩、穿著一身猩紅外套的人,身上鎧甲完備,騎著馬帶領著一小隊騎兵——看樣子或許就是這裏的貴族。


    士兵們匆匆經過,留下一地塵土,身影漸漸沒入林中小路的拐角處。藏在林中的諾斯戰士們正要動身,卻忽然察覺到餘光中有依稀的光芒一閃,又覺得有一陣隱約的波動穿過,就像是無形的微風拂過森林,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轟鳴。諾斯戰士們循著那閃光看去,隻覺得閃光、波動和聲響都是從林中山丘上傳來。隻見山丘上空似乎天色更加陰沉蒼涼,太陽隱沒在層層雲山之上、在雲峰間的潔白雲絮中透出蒼白的光芒。陰涼的長風從天空下吹過,拂過山丘和無垠的青黑色森林,發出渾厚悠揚的迴響。


    “糟糕,他們搶先一步了嗎?”那位金發戰士喃道。而更令人驚愕的是,山丘之上竟隱約有一股紫光在縈繞,當戰士們看去時,那股紫氣又在迅速消散,就仿佛是大家的幻覺一般。


    “見鬼,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一戰士納悶道。頭領戰士沒有答話,隻是嚴肅看著山丘片刻,便斬釘截鐵道:“走吧!”


    “這個禁魔陣隻能發揮簡單的功效,難以禁錮強大的惡靈。如果不解決問題的源頭,這個地方就無法擺脫困擾。”


    劍客一邊說著,一邊同兩人快步穿過墓穴、走向地麵。艾爾文有些憂慮,問道:“那先生有什麽辦法嗎?”


    “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劍客淡淡一笑,“丹恩人偏偏在這個時候長途跋涉來到麥西亞,或許不隻是為了劫掠。”


    不出片刻,三人來到墓穴上層,前頭的階梯上方灑下幽幽的天光。走出墓穴來到山頂,清風撲麵而來,青黑的森林出現在眼前,小雯也終於感受到久違的新鮮空氣。隔著重重林影,隻見遠處的村中有群群人影攢動。三人正沿著小路走下山坡,卻見一小隊戰士也沿著小路迎頭快步上山來。


    隻見來者都是魁梧彪悍的諾斯人。而諾斯戰士們也見山上來了三個黑衣劍士,三人都氣宇不凡、容貌超然、衣裝高雅,便不由得納悶起來。兩撥人在山路上打了個照麵,諾斯戰士更是發現對麵三人中居然有一位精靈,於是冷峻的臉上都閃過一絲驚愕。雙方停下腳步,那高大的金發戰士見對麵也是麵帶警惕之色,便也把手放在腰間劍柄上。而頭領戰士則輕輕抬手擋在他的前方,帶著和緩狡黠的神色打量著山上的來者。


    “諾斯人,為什麽千裏迢迢來到麥西亞的領地?”


    艾爾文左手扶著腰間長刀,冷峻嚴厲的問道。那頭領戰士隻是一笑:“一位精靈女士出現在這裏,更讓人好奇。”


    “這不關你們的事。”


    “我也得說,我們的事情恐怕也和你們無關。我們不是來劫掠或戰鬥的,我們隻是在找一個人。”


    “一個人,什麽樣的人?”艾爾文覺得有些蹊蹺。小雯聞言也露出意味深長而若有所思的神色。頭領戰士見了兩位女士臉上的神情,也微微一笑,向兩人身後的山頂一瞥,又說道:“那你們又在古墓裏做了什麽?如果你們不知道我們在找什麽人,那麽這就和你們沒有關係。”


    “未必,我們也要找一個人,隻不過目前線索太少,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樣的。”


    劍客也淡淡一笑,終於開口道,“但無論你們要找什麽人,他都不在這個墓地裏。如果我們要找的並非同一人,那麽你們要找的人可能從未來過這裏。無論如何,我建議你們不要進入墓地,那裏太危險,我們之後會找個方法把那裏封起來。而與此同時,你們的另一批人正在村子裏劫掠。如果你們想活著離開這裏,我建議你們現在轉頭離開。”


    劍客隻是麵帶狡黠而看似溫和的笑意,藏在懷中的手腕輕輕一翻,忽然一陣罡風刮過,吹得山丘草坡上陣陣碧浪翻滾,刮起塵土逼得諾斯戰士們抬手遮擋,吹得平闊的黑森林陣陣搖晃,發出雄渾的聲響,驚起遠處群鳥。不出片刻,罡風遠去,諾斯戰士們又放下手來,驚愕的看了看劍客和艾爾文,隻見艾爾文依舊麵帶冷峻。隊伍中一個稍顯精瘦的戰士湊到頭領和金發戰士一旁悄聲道:“我看我們最好不要跟精靈和那位高人起衝突……”


    頭領看著前方三人,皺了皺眉眯了眯眼睛,按住金發戰士握著劍柄的手,而此時在他們身後遠處,村子的方向遠遠傳來急促的鍾聲和殺伐之聲。他又問道:“所以你們在墓地裏到底看見了什麽?”


    “黑色的巨人。”艾爾文幹脆而生硬的說。那頭領和諾斯戰士們聞言,頓時都露出一絲驚愕之色。頭領若有所思,片刻後隻是小聲道:“走。”然後便轉身走開。諾斯戰士們齊刷刷的轉身離開,輕快疾步向著山下而去。到了山腳,他們離開小路又鑽入林中,向著河岸和村子的方向一陣疾奔。不出片刻,林中傳出一陣嘹亮的哨聲,就像是某種信號。


    小雯一行三人也招來各自的馬匹,疾馳下山向著村子奔去。到了村口,果然聽見村中刀劍作響,還有陣陣唿喊叫罵聲。三人策馬衝進村中的馬路,隻見一群諾斯戰士正扛著傷員向村子的另一頭撤退。而男爵和他的人馬相比之下勢單力薄得多,更是顯得灰頭土臉、狼狽而疲憊,甚至還有不少損傷,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的樣子,此時見對方正要撤退,也不知該不該追擊。男爵拄著劍喘著氣,看樣子雖然身材肥胖、體力不支,但好歹還沒有把武藝全然忘掉。


    三人在男爵身旁勒馬。男爵喘一口氣直起身來,迴頭一看,惱怒又急躁的說:“你們終於來了!快幫我們追殺那班丹恩人!”


    “你們不要再追了,那些諾斯人也不是來打仗的。”


    劍客隻是說道,看了一眼漸要消失在村子另一頭的諾斯戰士們,又向身旁的艾爾文和小雯一看。艾爾文隻是一點頭,便一抖韁繩驅馬離去。小雯也旋即跟上,兩人衝過村子中央的道路向漸行漸遠的諾斯人追去。


    不消多久,諾斯戰士們便衝過幽深的森林。前方樹梢透來清幽的日光,穿過林影還可以看見平靜的河麵,以及岸邊的長船。隻見頭領和小隊已經在岸邊等候,就待大部隊趕到。


    諾斯戰士們從容而迅速的走出林邊。不出片刻,他們將傷員和不多的戰利品放在船艙中央,將船推入淺水,紛紛利索的翻身登船。小雯和艾爾文此時也策馬趕到,兩人在岸上草地勒馬。隻見諾斯人正在放下船帆,準備搖槳離去。頭領立在船頭上,向兩人看過來。


    “那些黑色巨人——”他忽然高喊道,向兩人微微一笑。


    “什麽?”艾爾文也冷峻的高聲問道。


    “在我們的傳說裏,當寒天凍地的極冬來臨、當冰雪籠罩整個大地時,有黑色的巨人從西方和北方,從無垠的森林和古墓與廢墟中出現,跨過冰冷的大海從西方和北方神秘的大陸和島嶼來到斯卡蒂亞。”


    頭領繼續高聲說道,帶著意味深長的神色,“有人說他們是荒獵的一部分,因為詛咒和墮落而受到荒獵之王永恆的禁錮;有人說他們來自深淵和幽冥;也有人說,這些巨人是一群古代人,他們觸犯天條、鑄下大錯,不論是因為天神的詛咒還是邪神的腐化,最終變成了這個樣子,成為了邪惡的爪牙,在世界末日來臨時隨著天災異象而來到。”


    隨著頭領的話語,三艘長船漸漸駛入河麵中央,隨著水流向下遊緩緩而去。艾爾文和小雯也在岸上緩緩驅馬,沿著河水跟隨,艾爾文又喊道:“但是這些和你們要找的人又有什麽關係?”


    “和你們無關!”頭領又喊道。船隻漸行漸遠,他也轉過身去靠在船頭歇息,空中又傳來他的聲音:“您不是精靈嗎,女士?您應該比我們更了解過去的故事……”


    艾爾文沒有繼續追問或迴答,隻是輕輕一歎停下馬匹。馬兒在水邊徘徊,她也看著在河上徜徉遠去的長船,片刻後又一勒韁繩,幹脆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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