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海上風平浪靜。


    自出海一來,難得一覺清醒神清氣爽。是因為床鋪軟硬適中的緣故麽?


    按了按身下頗有彈性的床鋪,黃梨江舒適地歎息了聲。


    「醒了?」老早清醒過來的真夜,以趣味十足的眼神看著趴睡在他身上的少年—


    —他想小梨子可能不會喜歡被當成女子來看待,還是姑且當「她」是個少年吧。


    感覺身上的人兒全身一僵,真夜收緊環在她纖細腰上的手臂,閉眼道:


    「還沒天亮呢,若要繼續睡,就把眼睛閉起來。如果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也


    別不好意思開口。隻是暈船而已,一堆人也跟你一樣吐得七葷八素的,不用覺得


    丟臉。」


    「……」


    「可別以為我有斷袖之癖,我隻是怕你又暈吐,才想說抱著睡,感覺比較沒那麽


    晃。你身上衣服也不是我脫的。」


    他隻是在一旁監督,隨便幫忙她擦幹濕發而已。


    「瞧見左邊那個屏風沒有?之前你吐了一身,要你澡沐時,你昏昏沉沉的,還勉


    強自己洗浴更衣,不肯假手他人,所以沒人碰著你一根寒毛。」當然,除了他意


    外。


    「你喝下太醫送來的止暈藥之後,立刻就睡了。」沒說的是,這位小姐怕吃苦,


    藥材入口就全吐出來,費勒他好一番功夫才讓她吞下,苦得他……


    :原本那件艙房因為被尼吐得氣味熏人,通風不好,就沒讓你迴去。反正我這間


    艙房夠大,床鋪也夠寬,你也不是沒跟我同睡過,怕尼又暈船,就暫時留在我身


    邊,隨便盡你身為侍讀的責任吧。」


    聽完真夜一一澄清她內心所有的疑問,黃梨江扭了扭嘴角,道:


    「殿下都說完了?」


    「還沒。」真夜唇角掀起一抹笑意。「我折騰了一夜,實在不想再被吐得滿身酸


    臭,所以想拜托你,這迴聽我的,好麽?」


    隱隱約約有個印象,她似乎真吐了真夜一身,不禁有些羞愧。「尼不是說,倘若


    我真暈船了,你不管我?」


    「帶緣也暈船,我都沒不管他了,怎麽可能不管你。」


    「帶緣暈船,可沒象我這樣,把太子殿下當成床鋪抱著睡。」


    「哼。那小子乳臭未乾,我做什麽委屈自己。」


    「讓我抱著睡,殿下不委屈?」


    「你沐浴完,全身乾淨清爽,香得跟朵小花兒似的,我讓你抱著睡,怎麽會委屈


    。」覺得享受都來不及了。


    黃梨江被真夜迴得無話可說,心底既驚惶又尷尬。不確定自己束胸是否綁緊了,


    擔心自己在真夜麵前露出破綻……


    「小梨子,」你「是男兒身吧?」真夜突然問道。


    黃梨江表情一僵,防備地問:「當然是,殿下怎突然這麽問?」


    真夜神色自若地道:「我認識的男人,就算跟我睡一整晚也不會皺根眉毛,『你


    』確定『你』是個男人麽?「


    「我、我有潔癖,不習慣與人同睡。「


    「確實,你一向唉潔,身上總是響起撩人,我雖然不像尼那麽香,但也沒臭到哪


    兒去。既然我這個太子都不覺得委屈了,尼應該也不至於無法忍受吧?「


    眼前好大一個坑等著她跳進去,黃梨江真是怎麽迴答都不對。


    真夜知道她必定答不出話來,便摟著她的腰翻過身,給她少許時間收拾起內心羞


    澀。


    「你聽,小梨子。」他在她耳邊說。


    「聽什麽?」聽自己因真夜太過靠近而狂亂的心跳聲麽?還是挺真夜貼近的臉龐


    那令人好不自在的唿吸聲?


    「聽浪濤呀。」船行海麵上,鼓勵的風帆正推著船隻,航向東方邈無盡頭的大海


    ,每當船身劃破海水,便刷刷嘩嘩地濺起浪花。


    在真夜輕聲輕語的安撫下,黃梨江逐漸放鬆下來,總算有辦法傾耳去聽船隻夜航


    海上的潮聲。


    為了隱私而緊閉著的窗,偶爾自細縫飄進來幾句輕快的船歌,是在甲板上掌舵控


    帆的船員們對大海的謳歌。


    耳邊人低語:「這輩子,說不定隻有今晚有這樣的機會,能拋卻塵俗煩擾,就順


    了我吧,當我這段旅程中的知音人,不占尼太久時間的,就說聲好吧。」言詞間


    ,竟帶了點懇求的一位了。


    耳畔因那低語而微微發熱,黃梨江縮了縮肩膀,正不知該怎麽迴答之際,幾日未


    曾好好進食的肚腹突然雷鳴起來。


    咕嚕嚕。


    真夜微怔住,在瞧見黃梨江困窘的表情後,他微笑道:「這是答複麽?」


    肚餓這事,真會教人斯文掃地啊。黃梨江窘得以手遮住臉,難堪道:「隻是肚子


    有點餓罷了,才不是——」


    孰料,咕嚕咕嚕,又是一陣雷鳴。


    真夜輕笑出聲。「嘴巴說不,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嘛。:手指頭頑皮的戳了戳他美


    侍讀的小肚子。


    「又胡說!」黃梨江羞惱地推開真夜,想守住殘存的尊嚴。


    「侍讀說的是。」真夜自我調侃。「世上沒有比填飽肚子更重要的事了,知音人


    算那根蔥呢。」


    大手按住欲起身的男裝少女,他微笑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東西來給你填


    填胃。」隨便再討碗止暈藥來,填飽肚子後可以喝。


    等真夜一離開,她立即動手整理衣裳。


    昏睡前的記憶點滴襲來,耳邊仿佛聽見真夜一再叮嚀:「小梨子,醒著,你得照


    顧自己。」


    蹙著眉重新綁好衣帶,黃梨江坐在床上,斟酌起真夜那句話的玄機。


    他似乎總是要她照顧好自己…..確實,出門在外,很多事情,她無法假手他人,


    得再更堅強些。


    真夜在船艙外等候了半響,確定艙房內德人兒已經打理好自己,神色恢複了鎮定


    ,才提著一隻食籃進門。


    「剛吐過的人,。飲食最好清淡些。我拿了幾塊鹹餅過來將就吃吧。」


    不管兩人私下再如何親近,真夜終究是太子。


    想起他的身份,黃梨江急急下床。「怎好勞煩——」


    「別動。」真夜輕聲喝止。「現在是逞強的好時候麽?」


    聞言,黃梨江乖順的坐迴床上,難得一臉小家碧玉樣。


    真夜提著食籃信步上前,坐在床邊,一一取出食籃裏的鹹餅,以及一碗甜湯。一


    股迷人的甜香立即吸引住黃梨江的目光。「紅豆湯?」真夜端出那碗湯,笑道:


    「等你吃下鹹餅後,若不再想吐了,就給你喝甜湯。」口吻像在騙小孩子。


    黃梨江搖頭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誰說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喝甜湯了?在宮裏頭,我那些公主妹妹們最常喝的


    甜品就是棗泥紅豆湯,每迴我問她們這湯好在哪裏,沒人肯告訴我,所以我呢,


    索性就叫廚子煮來嚐嚐看,可惜這船上沒棗泥,隻有一袋紅豆。太醫說紅豆可以


    補氣養血,你臉色蒼白,不妨嚐嚐。」


    他不清楚女子在月信來時會遭受什麽痛苦,但至少在她月信初至時,希望她


    能減輕些不適。


    說了一堆理由,其實是特別為她準備的把!


    黃梨江沉默地咬了一口餅,慢慢咀嚼著,發現真夜沒有跟著一塊吃,隻是在


    一旁看著她進食,不禁有些發窘。


    「你不吃?」平常他不是最愛溜出宮到民間去吃美食?對東宮裏的夥食挑剔


    得不得了,貪吃的他此刻怎麽光瞧著她吃東西?


    真夜伸手抹掉她唇邊的餅屑,微笑道:「還是別說的好,怕又說出一些你不


    愛聽的話,鐵定會惹你生氣。」


    黃梨江不愛聽的話,無非是真夜取笑她貌似嬌娜,女子氣重於男子氣。


    聞言,她沉默地低下頭,靜靜吃完手上鹹餅。沒再想吐,又忍著苦,喝下一


    碗防暈的藥汁後,才以紅豆甜湯潤喉。


    進食的過程裏,一個人負責吃,另一個人則帶著有趣的目光瞧著。


    曖昧的氣氛並未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一整夜,她得心都無法冷靜,隻能祈


    禱接下來的航程能夠平穩些,別再擾得人心神不寧。


    收拾好杯盤,她將食籃放到一旁的桌幾上。


    「小梨子,若吃飽了,就快來睡覺吧。」真夜已半躺在床上,大方拉開厚毯子,


    請軍入懷。


    唉,這人就是不肯給她一個平靜麽?


    「我喝了藥,現在比較不暈了。」她鄭重地拒絕。


    「本太子是那種睡完就可以一腳踢開得人麽?」真夜挑起眉,口氣危險地問


    。


    「不然呢?」黃梨江一臉「睡都睡了」,想耍賴不認賬的表情。


    「好歹也得收一點夜度資吧,像雲水鄉的夜度資,普通姑娘,一個時辰至少


    得花上五十銀貫呢,更不用說那些當紅頭牌子。」


    雲水鄉?「你常去?」不然怎會這麽熟門熟路?


    盡管懷疑真夜早已經不是童身,但聽他對民間遊藝場所的度資這麽熟悉,


    還是忍不住微惱。


    「因為要了解民間疾苦啊。」他閉上眼,唇上帶著笑。


    這算哪門子的民間疾苦!難怪他會唱豔歌。那些豔歌看來就是在妓院裏學


    來的吧!黃梨江悶悶地想。


    也許是心情不佳,竟又開始覺得有點暈。她踉蹌一步,連忙扶住床緣好穩


    住自己。


    才過一瞬間,她人已被提上床鋪,帶入一副溫暖的胸懷裏。


    「不高興啦?頂多以後有機會帶你一塊兒去,別撇下你就可以了吧。」一個翻轉


    ,真夜微笑地將俊美少年壓在自己身下,未束起的長發十分糾纏人。


    「不是這個問題。」黃梨江推開他得胸膛。「你是太子,根本就不該上妓院。」


    「我真得是去了解民間疾苦的啊。」真夜毫不羞恥地說。


    「你還說!」她這個侍讀當得真失敗,不僅沒長進太子的課業,還讓他不


    時往妓院跑,弄到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禮樂詩書卻通通不懂。


    看著黃梨江酸味十足的表情,真夜忍不住調侃:「這種話也隻能對你說而


    已,若你不愛聽,那我用唱得好了。」


    黃梨江孩子氣地捂起耳朵。


    他卻故意俯近在那扇貝般的耳畔,低唱:「俏冤家,我待你真心實意,自有


    老天知,明知道你是個薄情人,我隻是念念不忘,把你來相思——」


    自是民間流行的豔歌。


    一隻細致的玉手毫不客氣地掩住太子殿下的尊口,美目圓睜。


    勉強推著真夜在床上滾了一圈,上下地位再度翻轉過來。


    真夜微訝,眸色轉深,不覺風情萬種地問:"你喜歡在上麵?「正好也是他喜


    歡的。


    黃梨江雙頰緋紅,垂肩青絲不自覺擾動身下的男性胸膛。


    「我要睡了,殿下也趕快睡吧。」怕真夜又把「他」當女子調戲黃梨江倏


    地閉上眼睛假寐。


    真夜微微揚唇,聽話地合上眼眸,手臂纏抱住身上嬌軀,心裏輕歎:唉,


    俏冤家……可惜隻能擁有這一夜,再多,就會啟人疑竇了。


    素來他小心拿捏著適當的界線,這一會業必須如此。


    次日,帶緣一大早能夠起身後,便一直嚷著:「殿下好不公平!一樣都暈船


    ,為什麽隻照顧公子,沒照顧我。」


    「意思是,你嫌棄我照顧你羅,帶緣?」朱鈺為侍童端來藥汁和早飯,忍受


    著帶緣的滿腹委屈,心裏卻隻覺得好笑。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朱大人,帶緣隻是想,殿下未免有些偏心……


    」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呀。」說人人到,真夜笑嘻嘻走進帶緣休息的艙房,


    對帶緣仔細一看。「會抱怨,可見得是好多了,不然我這趟出門,身邊沒人可幫


    忙打理門麵,該怎麽辦才好呢?要不,換個新侍童算了。」


    帶緣一聽,連忙搖頭道:「不行步行!殿下可不能不要帶緣,帶緣是要跟隨


    殿下一輩子的。」


    「說到一輩子。」真夜看著他這名跟了他許多年的侍童,笑問:「帶緣,你


    今年幾歲了?」


    帶緣算數不好,他自小家貧,被父母賣給牙人,輾轉被內廷總管相中,最


    後被送進東宮裏頭,跟隨了太子。


    知他算數不好,真夜自己扳著手指頭數到:「你跟著我六、七年有了吧,


    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十四、五歲了。」


    十五歲,在天朝是成童的年紀了,這年紀的少年,當侍童,算有點老了,


    一般皇子們身邊的侍童多在十二、三歲左右。


    「嗯,殿下記得真清楚,大概是這年紀了。」帶緣說。


    「朱鈺,你和龍英跟在我身邊最久,該知道宮裏頭不成文的規矩吧。」真


    夜突然問道。


    朱鈺點頭。「是。」他知道主子想說些什麽,不禁有些同情地看著帶緣。


    真夜隨意拉了張板凳坐下。「那麽你告訴帶緣吧。」


    朱鈺扭扭嘴角,告訴帶緣:「小子,宮裏的侍童沒人超過十五歲的,以你


    得年紀,當殿下的侍童已經不太合適了。」


    帶緣一聽,臉色霎時慘白。這話如果是愛開玩笑的龍英說的,他可能不會


    信,但朱鈺的個性不苟言笑,又很實事求是,他若說一分話,就不會有半分假。


    聽他這話,難道……難道殿下不要他了?!、


    叩地一聲,帶緣雙膝軟跪在地,下一瞬額頭就要叩到船板上磕頭求情了。


    「求您了,殿下,千萬別不要帶緣哪!」


    一把扇柄敲了帶緣的後腦勺一下。「你再說什麽啊,起來,我還活著呢,


    對我磕什麽頭。」


    帶緣哪裏敢爬起來。他頭一個認的主子就是真夜,盡管這位主子經常讓底下


    人頭痛極了,可他心底是明白的,真夜待人素來極寬厚,再沒人比這個主子更值


    得追隨了。他不想、不想離開啊。


    「我說,起來,別讓我說第三次喔。」真夜語氣溫和,卻令人無法違逆。


    帶緣趕緊站起來,心頭卻依然不安。


    「唉。」真夜歎道:「跟在我身邊這麽久,海不了解我在想什麽?」


    帶緣心想:主子心思藏得極深,要真正了解他的想法,起碼得花上一百年


    吧。


    「朱鈺,你告訴這傻小子。」真夜說。


    朱鈺領命又道:殿下的意思是,等這一趟出使任務結束後,你就不太適合


    再當殿下的侍童了,帶緣。他舉手示意少年先別插嘴,又道:「一般侍童滿十五


    歲以後,宮裏頭有幾個處置方式……」


    真夜轉過頭問:「帶緣,你想繼續跟在我身邊麽?」


    帶緣當然用力點頭。


    「那麽,宮裏的作法是……朱鈺,你來說。」


    明白主子是再捉弄帶緣,朱鈺忍著笑意,故作嚴肅道:「如果你想立下來,


    到時可以送你去淨房。」


    「淨房?」去淨房做神秘?帶緣不解地問。他又不當太監,不必去淨房吧?


    「傻瓜,當然要先閹割啊。你以為宮裏能允許十五歲以上的男丁,未經閹割


    就在宮裏伺候主子們的麽?」朱鈺將話說白道。


    帶緣反應好直接地伸手護住自己的下身。「不會吧,殿下……?」一臉快哭


    出來的樣子。


    真夜一派輕鬆地說:「看膩自己決定嘍,帶緣,要留不留,我不勉強。」


    「那……又不要閹割,又能留在殿下身邊的方法麽?」帶緣絕望地問。


    真夜這才笑道:「當然有。你自己想想,我身邊除了宮人以外,還有些什麽


    人?」


    帶緣果真想破了腦袋地想著。主子的身邊,除了宮人以外,東宮裏保傅們不


    算在內的話,就是侍讀和護衛了。


    可侍讀不是人人當得起的,要很有學問才行。


    而護衛……平時還算機靈的帶緣總算克服了震驚,腦子動得飛快,忽看著高


    大威武的朱鈺,也不用人提示,便飛撲向前抱住朱鈺的腿,喊道:「師傅大人!


    請受弟子一拜。」拜托教他武藝,好讓他能夠留在殿下的身邊。


    朱鈺雙手撫著額道:「我真希望今天在這裏的人是龍英。」


    真夜朗笑出聲,對帶緣道:「如果不暈船了,就來幫我束發吧。海上風大,


    頭發都快打結了。」


    黃梨江忍不住微微一笑,離開帶緣艙房外頭走在左側甲板時,瞥見身後高大


    的護衛,她笑容可掬地問:「龍護衛,你一早就跟在我身邊做什麽?」


    龍英奉主之命,端著一碗藥汁,咧嘴道:「殿下交代,得看著公子把藥喝下


    ,才能忙其他事。」免得因為公子怕苦,偷偷把藥倒掉。先前公子登船時,必定


    是曾偷偷倒掉過藥汁,才會暈船暈得那麽厲害。


    看著那碗黑抹抹的藥汁,黃梨江忍不住露出戒備的神色。


    「我昨晚喝過了。」


    「這止暈藥的藥效不長,得照三餐喝的。」


    「我今天感覺沒怎麽暈,應該可以不用喝藥了。」


    盡管理智告訴她,喝下那碗有益無害,但那真的好苦。昨晚還好真夜另外端


    來一碗甜湯,才勉強將苦味壓下,否則怕不又吐出來。真不知先前她暈得嚴重時


    ,是怎麽把藥喝下去的?八成是被強灌入喉的吧。


    主子說得沒錯,這位美公子真的怕苦呢。龍英討好地相勸:「殿下交代過了


    ,公子的藥摻了蜂蜜,比較沒那麽苦。公子是明理人,應該不會刁難我吧?」


    黃梨江確實是明理人。正因為如此,所以當她看到真夜不僅待她好,對帶緣


    及其他人業都眷顧有加時,她心裏明白,真夜偶爾的嚴苛,都隻是為她。


    在權力爭奪瞬息萬變的宮廷李,怎能允許人莽撞天真?


    若不能汲取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又有什麽資格守護身邊其他人?


    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近乎殘酷的話,都隻是太過天真的她所沒看清的現實。


    把現實赤裸裸坦誠在她麵前,又怎能算是冷酷?


    這太子殿下,是一個極端護短的人哪。他待身邊的人,過分溫柔了。


    可她還是不想喝藥。


    真夜說得沒錯,處在這片廣闊不見天地的大海上,人都應該要學會一點任性


    。


    她難得沒束發,讓海風吹拂一頭長發,神色看來放鬆而自在。


    風中的她,衣袂飄飄,不見了幾分男子氣,反倒像是一名秀逸清新的天仙


    。


    也無怪殿下會偏心,龍英忍不住心想:這位公子真的太嬌了,而且還嬌得


    毫不自覺……若放在深宮裏,隻怕會變成男女通吃的禍水吧。


    還好,還好這位公子誌在千裏。


    「算了,藥碗給我吧。」黃梨江突然轉過身來,自嘲道:「我就是學不來他


    的任性,還是乖乖喝藥比較實際。」免得又暈船,照顧不了自己,麻煩就大了。


    龍英立即將藥碗遞上,笑著稱許:「公子的實際,正是殿下最需要的。」


    黃梨江有點訝異龍英竟以為真夜不夠實際。


    在她看來,真夜比誰都實際。


    他不做高高在上的天,寧可做地上的泥。


    不是濯濯春月柳,更非冉冉雲中月,就隻是隨處可見的陌上塵,隻因既已身


    處卑下,便再也不必憂慮有朝一日,雲化為泥……


    她想,她有一點懂了。


    三年伴隨,換來對那人一點點的了解。還不太夠,卻已經讓她……也開始喜


    歡起這浩瀚的大海來。


    倘若這是他們這一生中難得自在的時日,何妨,暫時縱容些……


    「在想些什麽?」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黃梨江轉過身來,看見真夜握住她一束飄飛的發,


    笑道:「真好,不管風怎麽吹,你得發都不會打結。」


    他已經束起發,看起來一臉欣羨的樣子。


    眾所周知,當朝明光太子有一頭孩童般的細發,很難整理。


    如今見他露出孩子氣的表情,黃梨江不覺對他溫婉一笑。


    為那突來的笑意,真夜一怔。


    經常見到她著惱的怒容,卻很少見她對他微笑,因此不知道他的小梨子笑起來竟然如此動人,隱然有著傾國之姿。是怎麽了,突然這麽對他笑?


    察覺真夜的困惑,黃梨江微怔道:「怎麽了?」


    「……你許久不曾對我笑了。」他語帶惋惜地看著她。


    若是平常的她,定會趁機勸誡,說是因為他平日總是太過輕率,她才會嚴正以對。然而,在這蒼茫海上,沒有宮廷裏的繁文縟節,也沒有世俗的價值評斷,她不需要當一名隨時提醒他勿失儀節的侍讀,他也可以暫時不做天朝的太子。


    她大可以率性微笑,隻因為她想那麽做。


    「我今日不暈了。」代價是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藥。


    「所以呢?」


    「謝謝。」很清楚昨晚是誰周全了她。若非真夜,她的身分恐會被人察知。


    不想多解釋,怕一解釋,事情便無法單純。


    難得風浪平靜的一日,她笑意淺淺,看著鷗鳥在船桅與海麵上來迴翔集;他笑意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風浪也隨之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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