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端午節不久魏璟頭一次來過之後,他又來過三迴,前兩迴還好,動作雖粗魯卻並沒傷了她,上一次是十天前,他真正動了手,一邊撕扯著她的頭發一邊扇她耳光,嘴裏還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罵。


    她疼得幾度昏死過去,又被他打醒。


    終於熬到天亮,她再度醒來,發現他跪在床邊,正耐心地給她上藥。藥是好藥,抹在身上清涼舒爽,那些淤青傷痕早就淡了,可心底的傷口卻始終難以愈合。


    魏璟見她沉默,便不再問,伸手拉她起身擼了衣袖,月娥掙紮兩下掙不脫,淚水忽地湧出,順著臉頰滾滾滑下。


    魏璟瞧她白嫩的胳膊上青痕猶存,卻不像那天那般駭人,掏帕子替她拭了淚,「我替你贖了身可好?」


    「不!」月娥厲聲拒絕,淚水流得更兇。


    在知春院,好歹有老鴇支應著,而且四周都是房間,他或許能稍微顧忌些,倘或給他贖了身,帶到處偏僻屋舍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豈不被他折磨死?


    魏璟見她流淚,楚楚可憐中盡顯柔弱,聲音放得愈加和緩,「你跟了我吧,我給你置辦一處宅子,買幾個下人伺候著,你給我生個孩子……你放心,我再不會那般待你,不會再沒輕沒重地弄痛你。」


    月娥狐疑地看著他,眼裏盡是不信。


    魏璟想一想,取下簪發的玉簪,往桌子上一磕,玉簪應聲而斷,落在地上。魏璟正色道:「皇天在上,我彥章以此立誓,今後必善待月娥,若違此誓,便如此簪。」


    月娥伸手將兩截玉簪撿起,重新對好了放在桌上,低聲問道:「公子這是為何?以公子人才,想要什麽樣的良家女子得不到,何苦消遣於我。再者,我並非自由身,媽媽指望我們賺錢,怎肯輕易撒手?」


    「我說話當真,你隻需替我生個兒子就行,生出來我親自教導,別的不用多問,我定然保你一生無虞……這幾天我先去打點住處,你把你需要的東西收拾好,老鴇那邊我自會跟她交涉。」


    月娥覷他神態嚴肅,有幾分信了,雙膝一軟複跪在地上,「奴家若真能脫離此處,定一日三次在觀世音菩薩麵前為公子祈福,望公子平安康泰諸事順遂。」


    聽到「諸事順遂」四字,魏璟眸光轉冷,很快便掩藏起來,拉了月娥的手,「你陪我吃一盅,吃完了早點歇息……」


    轉天,魏璟衣冠楚楚容光煥發地自知春院出來,迴府換了件衣裳,沒耽擱,徑自往東長安街附近尋房屋經紀。


    翰林院就在承天門東,靠近六部的地方。


    魏璟對館選頗有幾分把握,將宅子選在東長安街,屆時出入要方便許多,又能掩人耳目。


    此時,楊妡正準備到角門坐車去廣濟寺。


    早在半個月前她就跟張氏說定,中元節不去護國寺廟會,而是往廣濟寺去拜見方元大師。張氏因意外有孕,正想感謝大師,而且以前曾在那裏為楊妡原身點過長明燈,也該再續幾年香油錢,所以滿口應了。


    張氏身子笨重不便出門,遂將這兩件事分別囑咐給楊遠橋和楊妡。


    本來也想讓齊楚一道去散散心,齊楚說楊妡既已出門,張氏獨自在家不免寂寞,便留下照顧張氏。


    楊娥準備嫁妝脫不開身,楊嬌本不打算去,可被薛姨娘勸說著,隻得換過衣裳也跟了去。


    如此,楊妡與楊娥各帶兩個丫鬟同坐一輛馬車,而楊遠橋帶著兩個小廝並四個護院騎馬相隨,真正算得上是輕車簡從。


    出得角門,楊妡抬眼就瞧見與楊遠橋站在一處的魏珞。


    仍是素常穿的鴉青色長袍,腰間束著靛青色腰帶,除去頭上別著根玉簪外,渾身上下再無飾物,連男子常戴的玉佩荷包甚至折扇都沒有,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楊妡莞爾,緩步過去,先對楊遠橋行個禮,甜甜地問候,「爹爹安,」又轉頭望著魏珞笑,「表哥安。」


    她穿件豆綠色杭綢比甲,白綾立領小衫,青碧色的八幅湘裙,上麵繡著嫩白、鵝黃的忍冬花,襯著她纖弱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而頭發簡簡單單綰成圓髻,帶著往常那隻珍珠花冠,耳邊也綴了對小小的珍珠耳環,簡簡單單清麗無比,像是清晨擦過湖麵吹來的風,清涼溫潤。


    魏珞眸光閃了閃,盯牢她瞧了兩眼,才彎起唇角,「五妹妹。」


    楊嬌跟著過去給楊遠橋行了禮,可瞧見魏珞時,目中不由露出一絲輕蔑。


    她雖然是個庶女,不如楊妡漂亮不如楊妡乖巧,可要嫁的夫君卻勝她百倍。眼前這人有什麽好,一無功名二無差事,至於長相,如果扔到煤堆裏也不知道能不能撿出來。


    想到此,楊嬌抿著嘴兒笑一笑,踩著車凳率先上了馬車。


    魏珞根本沒理會楊嬌,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楊妡身上。


    縱使泰阿沒有特意打聽,可還是知道了些許消息,其中流傳最多的就是,兩年前她曾經從玉屏山摔下來過,已經斷了氣,據說二太太張氏抱著她跪在觀世音菩薩像前求了一夜,第二天她竟然緩過來了,而且毫發無傷。


    府裏人都說楊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話很快得到了驗證,廣濟寺的方元大師極少現於人前,卻特地邀她參禪並留飯。明心法師也曾說過,楊妡命理富貴,是有大福之人。


    魏珞特地往玉屏山跑了趟。


    玉屏山在京都西郊,騎馬約莫大半個時辰。山不算高,上麵有亭台有樓閣,更是種了不少梅樹,頗得文人墨客的喜愛,每逢暮冬或者早春,他們就唿朋喚友結伴而來飲酒作樂。


    張氏的田莊在玉屏山下,差不多一百五十畝的山林地,由四家佃戶照看著。


    提起楊妡,婦人們印象很深,「……長得很俊俏,就跟畫上畫的一樣,就是害羞不怎麽愛說話,以前再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閨女。幸好福大命大,真的,當時摸著身子都快冷了,誰知道竟活過來了……真是菩薩顯靈,保佑二太太和五姑娘長命百歲。」


    自玉屏山迴來,魏珞思量了好久,再去竹山堂時就隱晦地問起楊妡的喜好。


    楊遠橋倒也沒瞞著,樂嗬嗬地說:「女大十八變,相貌長開了,性子也變了,以前看見我就躲著,現在巴巴從我這裏尋摸好東西,這不剛買的一隻花斛被她順走了,說上麵美人好看。」說罷,瞧見旁邊的折扇,「刷」一下展開,「倒是有孝心,買這把扇子給我,扇骨還行,這畫卻拿不出去,隻能在家裏用用。」


    扇麵是遍地黃沙中橫著半截枯木,枯木一端突兀地開了朵紅花,朱砂與赭黃均為濃墨,互相映襯著,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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