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他/楊明夜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4.5.22


    再沒有人會像林雋怡一樣,把自己的婚禮辦得像個脫口秀大會現場,還在各大平台線上直播。


    她拿起話筒就忘記自己穿著婚紗,嗓音亮堂:“這麽仔細想來,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從你的傾情贈予和我的委婉拒絕開始的。包括你硬塞給我的那些昂貴的房子、車、包包、首飾……”


    在台下一片善意地哄笑之中,她也笑嘻嘻地將話挽了個結:“……和你數不清的愛意一樣——都真香。以後就請多多指教啦!”


    禮花和掌聲一同響起,輕鬆歡快的bgm融在旖旎美妙的夜晚。花香馥鬱,心中甘甜,沒有任何煽情戲份,沒有任何心酸流淚,所有人都笑著鬧著,林雋怡餘光望向一旁——助理正喜笑顏開地給她打手勢,示意直播流量正嘩嘩上漲。


    真是完美得恰到好處。


    林雋怡翹起唇角。


    這一切,可都要感謝她機智的好伴娘殷容。


    昨晚她正對著鏡子練習哭到底怎麽才能哭得漂亮,是殷容打著哈欠從旁經過,順便對她指指點點,銳評道:“老套。做新娘的,可不要在婚禮上哭得稀裏嘩啦的,直播那麽多人看著呢,別顯得結個婚像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很不容易一樣。”


    果然。就像殷容說的一樣,直播間現在很多人在樂,說就喜歡看這樣的婚禮現場,結婚又不是“出嫁”,隻是選擇了一個人生伴侶而已,開開心心的多好。


    殷容還是殷容,有兩下子,聽她的準沒錯。


    林雋怡心滿意足。她笑著擁抱了成臻,下巴搭在他肩膀的安穩時刻,視線準確地落在他身後殷容正梨花帶雨的小臉上,隨後唇角跟著抽了抽。


    殷容滿臉淚珠,此刻和她對視上,唇角也跟著抽了抽,她指尖撚了撚伴娘裙,露出一個略顯尷尬的微笑。


    哎呀……


    怎麽說呢,有時候人就是容易說一套做一套。


    殷容婚禮參加過不少,當伴娘還是頭一遭。


    沒想到見證身邊人幸福的感覺竟然是這麽奇妙。她本來就有點淚失禁體質,眼淚忍了又忍,終於在看到林爸爸把雋怡的手交給男方的那一瞬間徹底崩盤,嘩嘩流出後餘留神清氣爽。


    林雋怡衝她齜牙咧嘴,她也迴做了個鬼臉過去,然後緊接著意識到,林雋怡齜牙咧嘴是想要提醒她,攝像頭馬上要掃到她身上。


    天——


    殷容可不想被拍成“開心婚禮上哭得最慘的伴娘”,到時候被人截圖出來做文章,丟人丟大發了要。


    但躲避已經來不及。


    她指尖迅速地點點眼角,可惜也完全擦不幹淚痕,隻能稍微側過臉去,迅速平複唿吸,露出一個還稱得上是溫婉的微笑。


    就在這時,身旁的男人微微上前了一步,站定在她身旁。


    西裝革履的挺拔身姿恰好擋在了殷容與鏡頭之間,他胸口的“伴郎”胸花和殷容胸口的“伴娘”並列在一起,攝像機掃過去,像極了“新郎”和“新娘”。


    殷容的視野裏出現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掌,上麵還鬆鬆地放著一包她正十分需要的雲柔巾,供她擦淚用。


    男人一言不發。


    她沒猶豫,伸手接過,咬住了唇,也一言不發。


    他收迴了手。


    她在攝像照不到的地方,抽出雲柔巾按在臉頰上,迅速地將自己整理好,將那濕漉漉的雲柔巾握在了手心。


    男人那隻手掌又伸出來了。


    “給我吧。你的裙子沒地方放。”


    他平靜地開了口,聲音溫潤動聽,卻略顯冷淡——殷容幾年都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聽到過他的聲音,她微微恍惚了下,然後默不作聲地將那雲柔巾放在他手上。


    給就給,這有什麽。


    台上儀式還沒有結束,伴郎伴娘隻能站在這裏,不好亂跑,她正懶得找地方扔呢。


    林承雨握住了那張雲柔巾。


    柔軟而濕潤,是她的眼淚。溫暖,是她手心的溫度。


    他的手垂落在身旁,輕輕地攥著,指尖摩挲了下,然後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


    婚禮即將進入大合照階段時,殷容的情緒已經完全平穩下來,她手做碗狀捂著臉,小聲問林雋怡:“快快快,看看我眼妝花了沒?”


    林雋怡狠狠剜她一眼:“你覺得呢?襯得我結個婚很不容易一樣。”


    “哈哈,”殷容幹笑一聲,“結婚這麽大的事情,哪裏有容易的?”她眼珠一轉,鍋立刻甩了出去,“都怪你爸爸,他先哭哭的,可怨不得我哦。”


    “我爸那是眼含熱淚,是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你是什麽,你是哇嗚哇嗷嗷……”


    殷容可不想和一個能說會道的博主杠上,她做了個鬼臉,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去化妝間補妝。


    背景音樂放到了五月天的《擁抱》。


    她在化妝間裏對著鏡子精心地整理發型。殷容今日隨包攜帶小夾板,保證自己的空氣劉海不能歪向一邊,連兩頰旁的卷曲碎發也要重新夾過,再仔細拉出幾條,看起來越隨意,其實下的功夫越多。


    她打理發型是熟練工種,三下五除二整理完畢,滿意地陶醉在自己的盛世美顏之中,補妝的粉撲拍打起來都帶著節奏:


    “愛,愛,愛,愛——別走。”


    正沉浸著,背後一個男聲突兀地截斷了美妙音樂,鑽入她耳中。


    聲音挺渾厚,莫名有種上位者誌滿意得的氣勢:“這麽說,你研究生一畢業就來雲城工作啦?現在月薪多少?”


    殷容抹口紅的手速變緩,她抬起黛眉,從鏡子中打量那站在門口聊天的一對男女。


    略顯拘謹的女聲響起:“對呢,現在稅後一萬出頭吧。”


    男聲長長地“哦——”了聲,一個音被拿捏得有起有伏,純熟老練:“一萬?我給工廠工人發工資也不止一萬呢。”


    沉默不過兩秒,他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頭:“嗨,現在就業這麽環境是差……”


    殷容重重歎了口氣。


    怎麽總有這些不長眼的男人在她身邊欺負小姑娘?


    愛裝x是吧?


    好麵子是吧?


    長這麽大沒受過什麽挫折是吧?


    正趕上今兒直播,該輪到你殷姐姐給你好好上一堂課了。


    她對著鏡子翹了翹唇角,然後利索地收好化妝包轉過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好像不小心被門檻絆了跌,人差點撲進男人懷裏,手中cl口紅的尖頭穩準狠地直插在他胸口,疼得他“嗷”了一嗓子,口紅也跟著飛了出去。


    “你……”男人有著一張標準國字臉,五官端正,精心打扮後倒還有幾分帥氣,隻是眉毛倒豎起來時有些兇狠迫人。


    他疼得狠了,捂著胸口,嘴唇都氣得哆嗦,話音卻在望向對麵的女人時戛然而止。


    那是一張極為嬌柔美麗的臉。


    好似也受了些驚嚇,帶著潤澤紅意的唇瓣微張,嬌嬌怯怯地小聲“啊”了下,男人便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動也不再動了。


    “謝、謝謝哥哥……”殷容眼波流轉地望了他,又很快低下頭去,臉頰泛上些紅暈,“扶了我一下。”


    -


    林承雨已經不是第一次當伴郎。


    公子哥自小出手就闊氣,人緣好,朋友多,去年一個好兄弟結婚,他還專程從倫敦打了飛的迴來,為他擋了一晚的酒,本來說待一周,結果沒兩天便說有急事又飛了迴去,朋友很是感動,正好今天也來參加了婚禮,在桌上大肆宣揚他的事跡。


    新郎成臻是外地仔,大學才來雲城,林雋怡怕他在酒桌上吃不消,才專程問了林承雨有沒有空,本意是想請他到時多照顧照顧,沒想到對方主動應承下來了“伴郎”一事。


    如今他端著酒杯帶著笑,遊刃有餘地穿梭在圓桌之間,向成臻介紹了不少雲城本地有頭有臉的年輕人,將氣氛烘得好不熱鬧。


    林承雨陪著新郎打點過了一遍,話說得多,口也渴,白酒當水咽下不少。好不容易迴到伴郎伴娘這一桌,菜還沒來得及吃上,就有不太熟的長輩主動上前來與他攀關係:“好久不見啊,承雨。”


    他指節抵了抵微微昏沉的腦袋,發現身旁擺著“伴娘”台牌的座位處空無一人,聲音有些啞:“好久不見,叔叔。”


    對方酒杯與他輕碰,杯沿壓得挺低,仰頭就端了一個,咽下苦辣的酒,露出甜膩的笑:“哎呀,你剛喝不少了吧?隨意就行。聽林總說,你還是決定迴國內發展了?”


    “對,”他抬杯跟著抿了一口,笑道,“哪裏都不如家裏好。”


    “那是,優秀的人才去到哪裏都優秀,您能迴來也是雲城的福氣……”對方說著,又自顧自地添滿酒杯,這次沒再碰,獨自飲了,“有機會約林總和您一起吃飯。”


    林承雨視線虛虛掠過他往後望,終於望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凝視幾秒,又收迴來,跟著便仰頭灌了下去,聲音平靜:“您太客氣了。”


    背景音樂突然換成了慷慨激昂的調子,林雋怡相當有穿透力的聲音從舞台中心響起:“現在開始本次婚禮的重頭戲——告白環節。”


    典禮正常的流程走完,林雋怡又開始整活了。


    她換掉繁複華麗的婚紗,穿上定製的拖地魚尾禮服,手工拉褶,綴滿了珠鑽,在耀眼的舞台上熠熠生輝:“再盛大熱烈的愛情也曾是萌芽,是秘密,是說不出口的怦然心動。萌芽沒有勇氣衝出土壤,就會錯過獨一無二的陽光和風雨。”


    林雋怡帶著神秘的微笑,目光在台下逡巡,終於落在了伴郎那桌:“——將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說出來吧,就在今天,就在這裏。就在現在。”


    “不要沉默,不要偽裝,不要讓未來的自己後悔,”她聲音壓低,帶著幾絲蠱惑人心的意味,“給愛情一個機會——隻要你有勇氣。”


    參加婚禮的年輕人很多,此刻亂哄哄笑鬧著互相推搡起來,林雋怡立刻加起碼來:“今日告白成功的前三對情侶,我們會送出品牌同款定情對戒;沒有成功,我們也會送出安慰大禮……”


    對戒是hw家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麥克風第一個被帶著圓圓眼鏡的年輕男人搶到,他臉極紅,麵對著攝像機,卻又靦腆地幾乎不敢正視鏡頭:“……你現在在看這場直播麽?”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堅定,聲音卻發顫:“從高中到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八年了。我知道你的所有喜好,也包括曾經喜歡過的人。”


    “可惜從來沒有一個,是我這樣的類型。”


    “你那天說我們是最堅/挺的革命友誼,我扯開了話題,因為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友誼。”


    場上尖叫起來,亂糟糟之中男人的臉更紅了,聲音也被音浪推著加大了幾分:“……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秒就喜歡你。”


    “你呢,有沒有那麽一瞬間,考慮一下我?”


    場上沸騰了:“誰呀?”


    直播間彈幕也沸騰了:“告白怎麽不說名字?不說名字視為作弊!”


    年輕男人聲音再次變低:“……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


    直播間彈幕跳出來。


    “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鯊了你!”


    年輕男人捕捉到了,他尷尬地撓著臉:“如果你不喜歡,也沒有關係。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反正除了你我之外,也沒有人知道你的衝浪id……”


    說著,他的動作突然定住,因為又彈出來了一條新的。


    “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別再說了!拿對戒迴來在我家樓下燒烤攤見!”


    歡唿聲達到頂峰,男人昏頭轉向地被推上台,從林雋怡手中接過畫著hw對戒的可愛泡沫牌,向鏡頭鞠了個90度的躬道謝,激動地連說了三遍“謝謝”。


    “恭喜恭喜,您挑好對戒之後拿這個牌子找我們的工作人員報銷就好。”林雋怡也很激動,現場效果比她想象的還要好,這妥妥能登上平台首頁了,她笑道,“祝你們幸福!”


    奢侈珠寶與愛情雙豐收的例子就在眼前,林雋怡準備的幾支麥克風瞬間變得緊俏。不止男生,女生們也躍躍欲試,場麵瞬間混亂起來。


    為了爭搶剩下的兩對對戒,各桌甚至開始同時告白,有的現場打電話公放,有的隔桌喊人,林雋怡分身無術,隻能緊著熱鬧處去湊。


    “林承雨!”遠處桌有個大膽的女生調戲林承雨,“我喜歡你!你快同意了吧,對戒咱倆賣了對半分。”


    工作人員遞上了備用的麥,林承雨接過笑起來:“梁大小姐,您差這點兒錢嗎?”


    “世界上哪有不差錢的人,”兩人都是在倫敦留的學,互相之間熟得很,女生真真假假地問道,“怎麽了,不方便?你有喜歡的人嗎?”


    林承雨雙手合十抵在額上笑著作求饒狀,女孩也跟著笑:“那就是沒有咯?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咱倆湊合湊合,也不是不行。”


    “我……”林承雨剛開口,麥克風恰巧沒電,聲音斷在了嘈雜之中。他拍了拍話筒示意給她看,聳了聳肩,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麵那桌突然熱鬧起來,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來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勇奪桂冠,拿到了麥克風。


    他比起之前戴圓圓眼鏡的男人看起來自得許多,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笑著問:“大家更相信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


    很多人都挺捧場地大聲迴答“一見鍾情”或者“日久生情”,更有甚者直接喊起來:“許總今天是不是一見鍾情了?”


    伴郎這桌都在看熱鬧,旁邊有人“呦”了一聲,好似有些唏噓:“許昌立要告白了?”


    林承雨挑了挑眉,挺感興趣似的重複:“誰?”


    “哦,許昌立,花城許氏的公子,這兩年剛來雲城發展,你不認識也正常。”對方解釋道,“做家具生意的,長相家世都不錯,很多小姑娘喜歡呢。”


    許昌立垂頭看向正雙手托腮,歪頭望著他的殷容,聲音突然就帶上了些寵溺的意味:“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今天,我遇到一個女孩,第一次讓我相信了一見鍾情。”


    殷容仍帶著那甜美的笑容,纖長的手指捂上唇瓣,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眨巴著望他,好像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緣分有的時候真的是天注定的,而我,不想錯過。”許昌立目光中多了些篤定,他笑容得體,甚至有幾分優雅,“殷容小姐,很開心認識你——你不用急於迴答,或許我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我不需要別人贈送的對戒,如果我們有未來,一切都任由你來挑選。你願意嗎?”


    工作人員將話筒遞到了殷容身前,好戲終於要開演,她帶著盈盈笑意伸手去接,沒想到卻突然被人截了胡。


    “林承雨,”旁邊的林雋怡立時來了勁,“你是要告白嗎?”


    林承雨攥緊了手中冰涼話筒,另一隻手跟著握緊,指甲嵌入手心之中,痛意驅散了正上頭的昏昏酒意。


    他微微蹙了下眉,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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