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你送過一些花花草草。」「對。因為那些花花草草,這事就跟我有關係。」顧浩提高了音量,「小姑娘來到這個世界上,沒人疼,沒人愛,這和我不挨著。但是,就算拔掉一根草,地上還得留個坑——我不能讓她這麽不明不白地就沒了。」


    他說得氣喘,不得不停頓了一下:「我得找到個人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拔,怎麽拔的,拔掉之後他媽的給我扔到哪兒去了!」


    「顧爹你消消氣。」邰偉急忙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這事咱管到底,我幫你,行不行?」


    顧浩甩掉他的手:「我交代你辦的兩件事,記清楚沒有?」


    邰偉連連點頭:「記清楚了,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顧浩嗯了一聲,指指門口:「你去忙你的吧。」


    邰偉乖乖地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不過,顧爹,你老有時間的時候,跟我媽聯繫一下。」


    顧浩抬起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老太太的心思,你也清楚。別冷著她。都這麽大歲數了,沒多少好日子可過了。」邰偉想了想,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我這也是為你好,長期壓抑且得不到滿足的話,人容易變態。」


    顧浩瞪起眼睛:「你說誰變態?」


    「不是我說的啊,一個心理學家說的。」邰偉辯白道,「你得相信科學啊。」


    顧浩直奔牆角的拖布:「我現在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變態。」你看你,說著說著又急眼。邰偉慌忙打開門,逃之夭夭,你等我電話啊。


    滾!顧浩衝著門外吼了一嗓子,把拖布放迴原味,心裏不由得又想起杜倩。


    第14章 牡丹


    1994年6月7日,星期二,天氣多雲轉陰


    他給我帶了一張報紙迴來,於是,我知道了現在是何月何日。當然,我並不確定這是今天的報紙,因為它是用來包饅頭的。然而,住在地底的我已經不能要求更高。有了日期的日記,看起來顯得正規多了。


    現在迴想起來,寫日記的習慣大概始於小學。當時,每天的日記也是作業的一部分,要交給老師檢查和批改的。我歷來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所以,日記裏事無巨細,像寫作業那樣認真。上了中學之後,不必每天都交日記上去,但是,這個習慣保留了下來,直到現在。


    日記,當然要日日記。在這些年中,除了在黑暗中摸索以及昏迷的那幾天之外,我沒有落下一天的日記。所以,這本日記已經不夠完整了。如果它會說話的話,一定會說,主人,主人,我已經不配做一本日記了。哈哈,我會告訴它,沒關係呀,這樣我們才相配啊。


    一個不配做女兒,甚至不配做人的我,擁有一本「不配」的日記,有什麽奇怪?


    馬娜說得對,我的確不配做人魚,不配做公主。所以,我到現在仍然都不記恨她。隻不過是揭穿了我一直不肯麵對的事實而已,我不配恨她。


    就好像我在大雨中不假思索地鑽進了下水道,仿佛我天然就屬於這裏。理所應當。再說,他也對我的去而復返完全沒有驚訝的表現。


    不過,他好像對什麽都不會驚訝。


    我絲毫不懷疑他的智力有問題。這從他隻能用簡單且含混的詞彙來表達就看得出來。如果用帶有侮辱性的字眼來形容的話,他是一個傻子。我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不知道他多大,隻知道他在下水道裏已經生活了很久,甚至比老鼠還要熟悉這裏的環境。他應該是靠撿廢品來謀生,每天帶迴來的或多或少的食物是一天的勞動所得。


    他這樣的人,在這個城市裏應該成百上千,但我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在大多數時候,他們仿佛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然而,此時此刻,隻有他和這個「房間」願意接納我。也許,他把我當成了他的同類吧。或者,在他眼裏,我和一個水瓶、一塊廢鐵或者一個舊輪胎沒什麽分別。


    其實,我覺得無所謂。一個「死」了的人,想必也不會比水瓶、廢鐵、舊輪胎高貴到哪裏去。


    天知道我有多想在那個雨夜死去!


    可是,我偏偏還活著。我還有唿吸、痛覺和飢餓感,我還能在極度疲勞的時候沉沉睡去。更糟糕的是,我還能醒過來。


    沒錯。清醒對我是一種折磨。這讓我不得不麵對那個殘酷的問題——我究竟是什麽?


    蘇琳。蘇家的大女兒。蘇哲的姐姐。第四中學高二四班的學生,學號27。婢女c。


    不。都不是。


    其實,從我被趕進下水道開始,我就失去了這些身份。一個都沒有剩下。這讓我發現一個事實:一個人,可以消失得如此徹底。


    有一種很浪漫的說法,即使一個人真的死了,隻要還有一個人記得他,那他就沒有真正地死去。


    但是,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家就會把我遺忘得幹幹淨淨。因為他們沒有理由記得我。我不曾有過朋友,現在也沒有家人。在他們或短暫或漫長的人生裏,我會漸漸變得麵容不清,最後徹底消失。


    這樣也好,原本我就可有可無,悄無聲息大概是最好的結局。


    零,就要有零的樣子。


    蘇琳這個名字,最終也會變成兩個毫不相幹的漢字,靜靜地躺在字典裏吧。


    哦,對了,我忘記說了。我現在和他一起生活在下水道裏。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唿他,但是他似乎叫我小藍——我是從他模糊不清的發音中猜出來的。我想,是因為我身上那件藍白相間的校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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