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燉土豆、豆角已經基本報廢。薑玉淑不甘心,本想挑出不太糊的部分湊合吃,在鍋裏翻動了幾下之後就徹底放棄。薑庭跑進臥室去找紅藥水了。薑玉淑把菜倒進垃圾桶裏,想了想,從冰箱裏拿出幾個雞蛋。


    塗好藥水,母女二人開始吃晚飯。薑庭大概是真餓了,米飯、煎雞蛋和糖拌西紅柿,同樣吃得津津有味。薑玉淑看得於心不忍,拍拍她的腦袋以示安慰。不料,剛一伸出胳膊,手肘上的傷口就被牽動,疼得她嘶一聲。


    薑庭立刻放下碗筷,捧起她的手臂,不住地對著傷口吹氣,嘴裏還像哄小孩似的念叨著:「不疼不疼啊。」


    薑玉淑覺得溫暖又好笑,用筷子敲了薑庭的頭一下:「把你媽當幾歲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薑庭噘起嘴,「多大的人了,還慌慌張張的。」


    「我不是以為……」薑玉淑搖搖頭,「算了,估計是我看錯了。」


    「什麽看錯了?」薑庭夾起一塊西紅柿塞進嘴裏,「你看見什麽了?」


    「一個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長頭髮,也穿著藍色的衣服。」薑玉淑皺起眉頭,隨手向窗外指指,「看著好像被人拖走了似的。」


    「啊?」薑庭吃驚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媽媽。


    「嚇人吧?」薑玉淑似乎還心有餘悸,「當時把我急死了,還以為是你出事了。」


    「然後呢?」


    「然後就看見你了嘛。」薑玉淑摸摸女兒的臉,「小傻瓜,你要是真被人擄走了,我可怎麽活?」


    薑庭低下頭,慢慢地嚼著那塊西紅柿,臉上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這不是挺好的嘛?」


    「是啊。」薑玉淑打了個哈欠,「看了一下午帳本,眼睛都花了——媽媽老嘍。」


    薑庭沒有答話,含著一口飯,眼睛始終看著菜盤裏的某個地方。


    晚飯後,薑玉淑趕女兒迴房間去寫作業,自己將碗筷洗涮幹淨後,又迴到客廳的書桌前繼續工作。一個小時後,大有玉米開發有限公司本季度的帳做完了。薑玉淑去廚房倒了杯水,發現玻璃窗上已經是一片水跡。


    她打開窗子,密集的雨聲立刻席捲著潮濕清冷的空氣湧入室內。薑玉淑深深地唿吸了幾口,嗅到了春天特有的甜美味道。她端著杯子,一邊小口抿著檸檬水,一邊看著窗外的滂沱大雨。


    在這個幹旱的季節裏,一場暢快淋漓的雨彌足珍貴。薑玉淑甚至可以想像那些樹葉和花朵將會以怎樣的速度生長起來。她抬頭看看墨黑色的天空,在那幽暗高遠的所在,雨水像銀線一般不住地傾瀉而下,看上去絲毫沒有止息的意思。然而,這種令人愉悅的心境並沒有維持多久。一杯水還沒喝完,薑玉淑突然想到臥室裏的窗戶還沒關,急忙出了廚房。


    薑庭坐在書桌前,正扭頭看向窗外。雨水正猛烈地拍打著玻璃窗,窗台上已經積了一小攤水,靠窗的單人床上也有了濕跡。薑玉淑急忙爬上床,抬手關上了窗戶,同時發現床單已經被浸濕了一角。


    「你這孩子怎麽不長心啊!」薑玉淑迴身埋怨道,「這麽大的雨,不知道把窗戶關上?」


    「哦?」薑庭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我沒注意啊。」


    「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薑玉淑拽下床單,捲成一團扔在地上,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幹淨的臥具,「睡前自己換好!」


    說著話,薑玉淑向書桌上瞥了一眼,發現薑庭的作業本上隻有寥寥幾行字,怒氣陡然而生,「一個多小時,你幹什麽了?就寫了這麽點作業?」


    「我……」


    「看小說了還是聽歌了?」


    薑玉淑在書桌上翻找幾下,沒看到課外書或者隨身聽,疑惑之餘更加惱火。


    「你到底在發什麽呆?」


    薑庭不再說話,拿起筆,開始做奮筆疾書狀。薑玉淑也無心再批評她,叮囑了一句「抓緊時間」就走出了臥室。


    把濕床單塞進洗衣機裏,薑玉淑揉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煩躁,總覺得似乎有某件事情讓她內心不安。想來想去,薑玉淑將其歸因於傍晚的虛驚一場。她還記得看到女兒安然無恙地站在麵前的感覺,好像薑庭是一個失而復得的寶物一般。


    說起來,這孩子還真是失而復得。


    懷她的時候,薑玉淑和孫偉明的感情尚好。他一直希望能有個兒子,薑玉淑卻暗自盼望這是個女兒。理由很簡單,等她長大了,可以給她穿花裙子、紮小辮子啊。把女兒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洋娃娃,多好玩。然而,懷胎七月,薑玉淑在下班路上摔了一跤。醫生都說孩子可能保不住,孫偉明得知可能是女孩之後也勸她放棄。薑玉淑死活不肯,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薑庭出生的時候才四斤六兩,像個通體無毛的小貓似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在保育箱裏足足待了半個月之後,她才算保住一條小命。


    這孩子因為早產,從小體弱多病,這十幾年來,薑玉淑在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方麵絲毫不敢怠慢。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兒身上,以至於孫偉明的外遇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時,薑玉淑還蒙在鼓裏。


    結局當然是離婚,彼此都沒有給對方留餘地。薑玉淑不能忍受丈夫身心雙出軌,孫偉明的決心則來自那個女人肚子裏的男孩。不過,他仍然不肯放棄對女兒的撫養權。孫偉明當時剛剛被提拔為廠團委書記,論經濟條件和社會地位都比薑玉淑要強很多,但是薑玉淑死也要把女兒留在身邊。這不是說說而已。最後談判的時候,薑玉淑把剪刀和一瓶敵敵畏放在孫偉明麵前,隻說了一句「我要庭庭」就不再開口。孫偉明被嚇住了,乖乖地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把房子和女兒都留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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