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峼頓時想起適才無意中對上的那雙眼眸,羞羞怯怯的,似是受驚的小鹿,烏溜溜地泛著濕意,心頭不受控製般跳了跳。


    齊楚在楊家住了半個多月,幾乎天天泡在廚房裏,不是整治湯水,就是做各種點心。


    有幾樣菜,魏氏也吃著好,特地吩咐廚子跟著齊楚學。


    待到臘月二十二,過小年的前一天,張氏才吩咐桂嬤嬤與素絹兩人將齊楚送迴去。魏氏與錢氏俱都各有賞賜。


    伴隨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天啟四年的春節熱熱鬧鬧地來了。


    正月裏,張氏在楊妡的勸說下沒往大姨母家中去,隻去了三舅公家。


    半個月沒見,楊妡頗為想念齊楚,見了麵當即抱在一處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表舅母拉著張氏進了內室,懇請地道:「等到六月阿楚就十四了,先前鄰裏有不少來說親的,我覺得還小就給拒了。可自從那禍害來鬧過,一個說親的都沒有。我估摸著阿楚的親事不會順利……想托你幫忙給阿楚相個人家,家世好賴沒什麽,阿楚不是吃不得苦,我就希望對方能好好待阿楚,阿楚是個好孩子,長這麽大從來沒讓我操過心。」說著聲音有些哽,眼圈隨之紅了,「你說,大姐怎麽就教養出那麽個禍害來,我好端端的閨女讓他給毀了,有時候夜裏做夢醒來,真恨不得豁上我這條命跟那禍害同歸於盡。可父親說,要是我真殺了人,阿韓的前程也就毀了……」


    「三舅說得對,你可別亂來,」張氏急忙勸道:「你要是放心,等過了上元節我再來接阿楚去住些日子,正好家裏三丫頭也說親,一個也是看,兩個也是看,順手的事兒。」


    兩人既已說定,張氏也沒留飯,與楊妡打道迴府。


    馬車停在角門,紅蓮伸手扶著楊妡下車,楊妡便瞧見,有個衣衫單薄身材瘦削的少年雙手抄在袖子裏,正站在牆根向陽處等著有人出來。


    楊妡心中微動,元寶終於來了……


    楊妡步履匆匆地往晴空閣趕,走到空水橋,正遇到青藕往外走。


    「姑娘可算迴來了,」青藕舒一口氣,急切地道,「上次那個元寶又來了,我擔心他還是要銀子。這幾次下來,拿走的銀子都十幾兩了。」


    「我明白,」楊妡止住她,「今天我想見見他。」


    「啊?這怎麽成?」青藕驚唿,「他……他萬萬進不得內院。」


    楊妡道:「你出去跟門房說,他是你遠房表弟,將他引到竹山堂旁邊假山那裏,我在哪兒見他。」


    「可我沒有表弟。」


    楊妡笑道:「你隻這樣說,門房不會多加盤問。」


    青藕喏喏應了,扶著楊妡往二門走。二門婆子見楊妡才剛進來又出去,心中詫異卻不敢多問,隻賠著笑道:「今兒風大,姑娘將鬥篷係嚴實些,別著了風。」


    楊妡假作抄書,尋了《天寶通草》出來裝模作樣地讀了片刻,不大一會,聽見門口青藕與晨耕的說話聲,忙披好鬥篷出來。


    繞過竹林就是座太湖石壘成的假山,元寶站在背風處不停地跺著腳,瞧見楊妡,不顧地上冰寒,「噗通」就跪下了,連磕三個響頭,方開口道:「謝姑娘接濟,姑娘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楊妡看著他單薄的衣裳就覺得渾身發冷,忙道:「你快起來吧,你娘病好了?」


    元寶黯然道:「我娘冬月底過世了,已經燒了七七,我共欠了姑娘十六兩七錢四分銀子,如果姑娘不嫌棄我粗笨,我願意留在姑娘身邊做牛做馬。」


    青藕聞言斥一聲,「胡說八道,姑娘身邊都是丫鬟伺候,要你這個小子何用?」


    元寶慌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以後聽姑娘使喚,姑娘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絕沒有二話。」抖抖索索從懷裏掏出張紙,「頭年求胡同口賣字的秀才寫的賣身紙,手印也摁上了。」


    青藕接過遞給楊妡,楊妡展開掃了眼,上麵寫著元寶的姓名籍貫,生辰年月,還有自願賣身的字樣,最後趙元寶姓名處摁著個暗紅的血指印。


    楊妡複遞給青藕讓她收好,然後對元寶說:「你的賣身契我先收下,我身邊不能留男人伺候,不過有兩件事想讓你去做。」


    元寶點頭哈腰道:「姑娘盡管吩咐。」


    「第一,打聽下金城坊盆兒胡同有戶姓彭的,男人讀了二十年書連秀才都沒考中的那家,打聽他家四兒子平常在哪些地界兒進出,都結交了些什麽人?第二,打聽那附近有沒有專門替人消災的閑幫,怎麽個收費法兒,妥不妥當?打聽好之後就來找青藕——她是你遠房的表姐。」


    元寶甚是機敏,連連點著頭,「行,行,姑娘放心我肯定做得好。」


    楊妡笑一笑,對青藕道:「你送你表弟出去吧,耽擱太久不好,我到書房等你。」


    青藕應著引了元寶往外走。


    楊妡看著他們離開,略站片刻,正要迴頭,差點撞到一人懷裏,她急忙止步,定睛一看,發現竟是許久未曾謀麵的魏珞。


    自從上次在安國公府的校武場見過,一晃眼已經過去七八個月了。


    感覺他似乎又長高了,身體看著結實了許多,肩寬腰細。數九寒天連件披風都沒披,隻穿了件鴉青色斜紋布的長衫。


    衣著雖單薄,周身氣勢卻絲毫不弱,杵在楊妡麵前,跟座大山般高大魁梧。


    楊妡仰頭看著他。


    若是不見倒也罷了,並不覺得如何,可見到了,埋藏在心底尚未完全熄滅的火星就好像見了風似的,唿啦啦就燃燒起來。


    既思量又掛念,還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委屈,摻雜在一起,竟是無限的酸楚。


    魏珞迎視著她的目光,黑亮的眸子幽深沉靜,瞧不出其中的情緒。片刻,沉聲問道:「那小子是誰,嘰嘰歪歪說這半天?」


    開口便是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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