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不能生養又是多大的事兒,楊家總不會休離她便是,而且楊峼不也稱她一聲母親?


    實在不行,找個好生養的丫頭收房,生個兒子記在她名下不就行了?


    說起來,楊遠橋也有十年沒收過屋裏人了。


    就這麽個不敬姑婆不教子女善妒好勝的女人卻挑唆著楊遠橋忤逆長輩。


    魏氏氣得五髒六腑都疼,對她生出來的楊妡越發沒了興趣……


    楊妡到底年幼火力壯,一副藥吃下去發了通汗,風寒就好了,張氏卻仍拘著她不讓出門,要徹底好利索了才成。


    楊妡便窩在晴空閣足足養了五日,鬆鶴院那些關於她的口角爭執零星傳到她耳朵裏,她隻是淡淡一笑,完全沒放在心上。


    可是對張氏那天與楊遠橋相對小酌之事卻始終無法釋懷,拐彎抹角試探了許多次,張氏不想讓她費神總是不接茬。


    楊妡實在忍不住,索性挑明了問道:「娘,那天你可問清了父親,到底是怎麽迴事?」


    張氏眉間浮一絲慍怒,轉瞬即逝,嗔道:「小孩子家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府醫說思慮過多容易傷身,往後那些事不用你管。」


    「府醫說的是尋常小孩子,我這不是命理富貴嘛,怎麽能跟一般孩童比?」 楊妡彎了好看的杏仁眼笑著開口,忽地想起慧極必傷一詞來,心頭驚了驚,麵上卻不露,仍笑道,「再說,兩個人合計總比一個人苦思強。」


    這幾天張氏實在也是憋得難受,再找不到別人可以傾訴,思量片刻歎了口氣,「那一壺酒喝了個見底兒,你爹認了,說原本娶我時沒打算讓我早生,頭一個孩子就是他動的手腳。生了你之後,坐月子時,他吩咐小廚房的人用四物湯燉雞,裏麵多加了雲薹菜和斑蝥……


    「可我根本不信,那天郎中診完脈,你爹兩眼直得跟見了鬼似的,連著問了好幾遍是不是診錯了。如果真是他,戲能演得那般像?他是替老夫人頂罪呢,也是……古語說子不言父過,他是萬萬不會說是老夫人幹的……


    「那天你爹去鬆鶴院,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老夫人罵你爹為個娘們所治,耳朵根子軟。又說想要嫡子不簡單,多納幾個妾收幾個小,生上七八個兒子,都記在死去的嫡妻名下……嗬嗬,這就是有名的徐家教出來的姑娘,不過如此。」


    楊妡輕輕轉著腕間紅瑪瑙的鐲子,淡淡地說:「我覺得老夫人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閑得難受,得給她找點事幹幹才好。」


    張氏道:「眼下府裏沒別的事兒,大少爺明年三月成親,新房都粉刷好了,等過完年再布置也不遲。這會兒剛入冬,賞雪賞梅要等冬月底,給二姑娘張羅親事也得那個時候。」


    楊妡笑道:「這些事情大伯母自己就料理得井井有條,哪裏用得著老夫人……得給她找點上心的事兒。」眼眸轉一轉,問道:「娘在府裏有沒有靠得住,而且能擔事的人?」


    「就隻有吳慶,他本是我陪房吳嬤嬤的兒子,人老實又能幹,可惜隻得了個趕車的差事。」張氏看楊妡笑得叵測,狐疑地問,「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方才聽說老夫人出自徐大家,而且天天督促我們背女四書,肯定德容言功樣樣出眾。我家以前……」楊妡頓一下續道,「就是雙榆胡同拐角有家杏花樓,那裏姑娘年過二十五歲,花上百八十兩銀子就可以贖身,不管是自贖還是別人贖都行。裏麵有些姑娘真有幾分才學,能歌善舞能書會畫,祖父朝事辛勞,沒準身邊需要個伺候筆墨的人。」


    張氏瞪大了眼睛,驚得說不出話,片刻狠狠地瞪楊妡一眼,「你一個姑娘家出得什麽餿主意,哪有晚輩給長輩張羅這事兒的,以後不許再提。」


    「娘——」楊妡解釋,「沒說給祖父張羅,就是姑娘家不願再在青樓度日,終於攢夠銀錢贖了身準備過清白日子,可是因為衣食無繼,走在路上不小心暈倒在祖父的車駕前……讀書人不就喜歡勸別人幡然醒悟改過自新嗎?我覺得祖父一向心善,肯定願意給人姑娘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等等,」張氏止住她,默默思量會兒,「哪裏有那麽巧的事兒,剛好就暈在你祖父跟前?而且,你祖父都五十又八了,誰家姑娘願意伺候?」


    「這不就用上吳慶了嗎?要他做的事兒有兩件,頭一樁先打聽個詩文好的從青樓贖身的姑娘,第二樁問清祖父的行程,要是他能親自趕車就最好了。至於祖父的年紀,我覺得祖父也不算老,再說有個安穩的住處,肯定有人願意。」楊妡斬釘截鐵地說。


    不但有人願意,而且大把的人搶著去幹。


    妓子贖身銀百八十兩說起來不多,但窮苦人家絕對掏不出這個錢;有錢人家不在乎銀子,可他們寧可時不時到青樓找年輕妓子嚐鮮,也不願要個殘花敗柳。妓子倒是能自贖,可贖了又怎樣,孤零零地一個人,無兒無女,年輕時還好,老了誰肯伺候你?有些人寧可在青樓老去,也不願離開。


    好在杏娘為人還算仗義,並不強行攆人,年紀大的沒法接客,就讓她們幫著調、教小女孩子,從站行坐臥一樣樣地教起。


    所以,能有個傍身之處,而且還是個體麵的地方,誰會不願意?


    張氏被楊妡說得心動,可她畢竟出身詩書人家,講究得是禮法道德,何曾做過這種驚世駭俗之事,猶豫了四五天才拿定主意,跟楊妡商量細節。


    這種事情,楊妡前世在杏花樓雖沒親自見過,但聽說過不少,說起來有板有眼有理有據。


    張氏依著樣兒吩咐了吳慶。


    吳慶既沒去過青樓,也沒跟妓子搭訕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尋到一人。


    楊妡不免感慨自己手裏沒人,要是換成元寶,肯定一兩天工夫就能辦得妥妥當當。


    也不知元寶娘的病情怎樣了,若是好轉那也算一件功德,若是不好,想必不久元寶就會來找青藕。


    但不管怎樣,楊妡都不會讓人去打聽。


    元寶精明,不能讓他以為是楊妡設套,得他主動投奔過來才好。


    既然找到了合適的女子,吳慶又打聽好文定伯日常出入路線,終於在個菊花殘枯葉落的深秋,文定伯楊歸舟帶著一名因饑餓而暈倒的婦人迴了府。


    魏氏親眼看過那婦人,穿著很寒酸,青蓮色的褙子快被洗成了湖水綠,月白的裙子泛出陳舊的黃色,相貌也普通,麵黃肌瘦的,非常憔悴。


    婦人感激涕零地跪在魏氏麵前,說願意賣身為奴伺候魏氏起居。


    魏氏身邊上有羅嬤嬤,下有珍珠瑪瑙,哪裏會用這麽個粗手笨腳的女子?


    楊歸舟便將人安置到他的書房,雅正樓。


    說來也奇怪,婦人到了楊府才五六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麵皮白淨了、眼神靈動了,換上合體的衣裳之後纖細的腰身也顯露出來了,走起路來腰身輕盈俏皮似是弱柳拂風極有韻味。


    伺候楊歸舟伺候得也經心。


    楊歸舟寫字她研墨,楊歸舟沏茶她燒水,楊歸舟安歇她鋪床……隻是沒幾天就變成了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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