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妡點點頭,走了幾步再迴頭,發現楊峼站在遠處目送著她,昏黃的燭光鋪灑在他身上,身姿如鬆清雅似玉……


    迴到屋裏,見食盒裏的飯菜已一樣樣擺在桌上,楊遠橋坐在主位,掌心捧一隻茶盅,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張氏則沉著臉站在旁邊,神情肅穆。


    楊妡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悶氣氛,笑了笑,正想開口,便聽張氏喝道:「跪下!」


    楊妡不知所以,看眼張氏又看眼楊遠橋,什麽也沒問,聽話地跪了下去。


    張氏臉色緩了緩,聲音卻仍舊嚴厲,「妡兒,你是怎麽學的規矩,父親與兄長在說正事,哪裏有你插嘴的餘地?在二房院,或許我會容你放縱,要是到了別處呢,長輩正說著話,你中間插一句,別人豈不笑話楊家姑娘沒有禮數?或許引出禍端也未可知……這個毛病得改,必須改!」


    「是!」楊妡立刻應了,又轉向楊遠橋,「女兒知錯,請爹爹責罰!」


    楊遠橋沉吟一下,溫聲道:「妡兒,你母親說得在理……你有所不知,許多事情都是因無心之語而釀成大禍。你迴去寫五百個大字,明天我下衙迴來過目。」


    五百個大字並非容易之事,而且楊妡早晨要到鬆鶴院晨讀,然後到得月閣學針線,能靜下心寫字的時間實在不多。


    吃過晚飯迴去,楊妡片刻不敢耽誤,命令丫鬟們挑亮燈燭,鋪紙研墨開始寫,隻寫到亥正才撂筆,第二天寅初就起身,寫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湊夠了四百字。


    在鬆鶴院晨讀的時候還挺精神,可練習繡花的時候就有些撐不住,繡不了幾針,上眼皮就自有主張地跟下眼皮粘到了一處。


    吳慶家的為人極和善寬容,見狀便道:「五姑娘夜裏沒睡好?這樣沒精打采的也記不住,先迴去休息,等什麽時候空了,我再給你補上這課。」


    楊妡如得赦令,謝過她匆匆迴到晴空閣,卻是沒打算睡,吩咐青菱要一盆冰涼的井水,再沏杯釅茶,重新提了筆再寫。


    正當她奮筆疾書的時候,魏家秦夫人卻來到楊家,在二房院跟張氏說話。


    兩人本是舊識,各自成家後婆家來往又多,情分更比往日親近,說話也隨意。


    不免就提到魏璟不打算秋試之事。


    張氏歎道:「我家老爺數次稱讚阿璟才學,原以為這次能進一步,倒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秦夫人臉上現出幾分慍色,「最近家裏事情也太多了,先是迴鄉祭祖來迴耽擱了大半個月,迴京後天天挑燈看書,一看就到下半夜。本想熬這麽十幾日,把耽誤的工夫補一補,等考試前好生休養幾日,不說考個頭幾名,但中舉還是很有把握的。沒想到老三又病了,一天好幾迴地支使人請大夫,請了好幾十個了也沒治好,天天拿下人撒氣不是打板子就是扇耳光子,都抬出去好幾個了……府門口時時有人等著看熱鬧,你說這要鬧出人命來,伯爺不也跟著受連累?所以阿璟就忙著前去調停,可按倒葫蘆起來瓢,哪還有半分考試的心。」


    自打去年,武定伯魏劍鳴就把家裏俗務交了半數在魏璟手上,所以家中有事,頭一個忙碌得就是魏璟。


    張氏同情地說:「可不是,阿璟雖說年近十七,可沒成家總還是個孩子,魏家三爺怎麽就不能體諒些……對了,他生得什麽病,很難治?」


    秦夫人猶豫片刻,壓低聲音,「說是傷了子孫根,不能那啥了。」


    張氏「啊」一聲,驚訝地掩住嘴,「怎麽可能?都這般年紀了,還能出這事?」


    秦夫人瞥她一眼,鄙夷地道:「怎不可能?老三本來就不安分,房裏事爛得跟臭水溝的汙泥似的,隔三差五就叫喚著下人不夠使,要添人。府裏各處使喚的都有定例,他要加人就自個出銀子……買迴來都是八~九歲,十歲出頭的小姑娘,隔不了幾天,走路的姿勢都變了。」


    張氏愣一下,很快明白,紅著臉怒罵道:「這個遭天譴的畜生,他怎麽能下得去手?那害人玩意兒早就該斷了,就是能治也別給他治。」


    「誰說不是?要我幹脆就不給他請郎中,自己作得孽自己受。說起來他這遭是碰上硬骨頭了,總有貞烈女子不願意被他糟蹋。也不知誰有那麽大膽子,老三媳婦怕他怕得要命,定然是不敢的,要我知道是誰,先得敬她三杯。」秦夫人輕抿口茶,細細嚐了,讚道:「是廬山雲霧,清香甘甜,」再喝幾口,放了茶盅續道:「老二早早死了我不太清楚,可迴來這兩個瞧著也不是善茬。大的那個也倒罷了,小的這個整天拉著個臉不見一絲笑,有天我往外院去正與他打個照麵,天哪,小小年紀一雙眼沉得跟三四十歲似的,看得我心頭發毛。那個老賤人生養出來的孩子能有個好的?幸虧已經過世了,否則她一個老的帶著好幾個小的,豈不鬧翻天?」


    當初高姨娘依仗先伯爺的寵愛隔三差五跟毛氏鬥法,鬧騰得家裏烏煙瘴氣,走得近的親戚都清楚。張氏也略有耳聞,不由歎道:「嫡庶向來難融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呀,多生兩個兒子就好了。」


    秦夫人苦笑,「我是想生,可也要生得出來啊,這一把年紀不指望了,隻求阿璟能娶房會生的兒媳婦,我等著抱孫子就成。」


    張氏眸光一亮,試探著問:「不是老封君跟我家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


    「她們是約定好了,可阿璟死活不同意,」秦夫人俯過身,唇角帶一抹淺淺笑容,「當著麵跟我婆婆說,如果非要逼他娶,他可以娶,但是娶迴來當菩薩供著當公主敬著,不能讓自己一身凡俗之氣沾惹了她……把我婆婆氣得夠嗆,可再氣也是親孫子,還不是得依了他。阿璟又說,他不想早早成家,至少得年過二十,考出個進士再考慮說親。你想他今年不考,明年不考,等下一科就是四年之後了,正好二十歲……我暗中端量著,他心裏是有了人,年紀還不大。」


    說著似笑非笑地睃張氏一眼。


    看到秦夫人近乎暗示的眼神,張氏的心怦怦直跳,她早就覺得魏璟是上好的女婿人選,但前頭有老夫人與楊娥擋著,楊妡無論如何是越不過去的。


    可看現在秦夫人這般說法,豈不就是說魏璟自己相中了楊妡。


    張氏欣喜若狂,恨不得當即點頭,給魏璟與楊妡這對金童玉女給定下來。


    秦夫人見狀,唇角彎一彎,從懷裏掏出隻羊脂玉的玉佩來,「明兒阿妡生辰,給她戴著玩兒。」


    張氏不敢接,「妡兒的事我做不了主,得聽老夫人的。」


    秦夫人笑道:「我怎麽會不知道,這玉佩沒別的意思,就是個生辰賀禮,不過想求你件事,別太早給阿妡說親,好歹等上三四年,等那位出了閣,咱倆慢慢再議!」


    張氏猶豫片刻,將玉佩握在了手裏……」


    送走秦夫人,張氏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揣著玉佩就往晴空閣去,要跟楊妡分享這個好消息。


    青菱急匆匆迎出來,「姑娘寫完大字,剛歇下了。」


    張氏進屋,看到紅蓮正把寫滿了字的宣紙摞在一處,紅芙在旁邊一張一張地計著數,順便把寫得不太工整的挑出來。


    而楊妡在裏間架子床上睡得正香,唿吸綿長悠然,烏漆漆的墨發散在枕邊襯著那張小臉粉嫩白淨,唇角微微翹著,似是夢裏也在笑。


    張氏越看越覺得自己這閨女漂亮,比府裏其他姑娘都好看得多,跟楊娥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想起魏璟竟然拒絕楊娥,而心儀自己的楊妡,張氏就像三伏天喝了杯冰鎮的楊梅汁,從心裏往外透著清爽暢意。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楊妡得知這個好消息不但沒有半分喜意,反而緊張地扯了她的袖子,「娘,您不會真的答應了吧,我寧可死也不嫁給他。」


    張氏驚詫得像是大白天見了鬼,伸手摸摸楊妡額頭,「你是不是睡迷瞪了,阿璟那樣的人才與家世,誰不看在眼裏?要不是我做不得主,肯定一口就應下來。這會兒也不用擔心,秦夫人先表明了態度,等二姑娘出閣,她就請媒人堂堂正正地來求親,誰都礙不著。」


    要是前幾天張氏提起來,楊妡肯定也是願意的,可現在……她怎麽開口解釋,說她之前在杏花樓,所以知道魏璟在房事上暴虐無狀?


    楊妡扶額,歎口氣,「娘可忘了,魏家老封君看我可是很不順眼,上次就恨不能給我掐掉一塊肉,真嫁過去還不知道怎麽磋磨我呢?」


    張氏不以為然地說:「她是太婆婆,到底隔了一層,自有秦夫人應對,你隻需要伺候好夫君跟婆婆就成。」


    楊妡連忙阻止她,「娘,您隻讓我少言慎行,自己卻說個沒譜……還有好幾年,誰知道當間會出什麽岔子,求您了,以後別把我跟魏璟扯到一起,倘若他發急病死了,難不成我還得守望門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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