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元大師給她捎的口信是無需多慮順其自然。


    她就知道賴上方元大師準沒錯,是他說的既來之則安之,也是他說的她有福報,要是輕而易舉地被明心法師瞧破蹤跡,那她哪來的福報?


    楊妡樂嗬嗬地掂起兩隻早熟的葡萄,仔細剝去皮塞進口裏嚼了,眯著眼笑,「真的很甜,吃完這碟子再往阿姵那裏去要些來。」


    青菱聞言笑道:「聽說莊子上統共隻送來兩簍子,府裏上下各處都沒得多少,四姑娘惦記著姑娘愛吃,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過來,姑娘便是去要恐怕也沒了?」


    楊妡眸光轉一轉,壞笑道:「我往阿姵那邊看看,要是有就先把她的吃完,這碟先收著迴頭咱們躲在屋裏偷偷吃。」


    這副無賴又自作聰明的樣子倒真像九歲孩童。


    青菱忍俊不禁,笑著問道:「姑娘也沒個由頭,就說是去吃葡萄?」


    「我才沒那麽直白?」楊妡撇撇嘴,指了案頭才做好的麵脂,「用麵脂換葡萄,算起來還是我吃虧……誰讓我跟她吃過一個奶娘的奶呢,不跟她計較了。」


    青菱無奈地搖搖頭,取過一瓶麵脂用匣子盛了,又伺候楊妡重新梳過頭換過衣裳,才一道出了門。


    經過這幾個月,楊妡已經習慣了一天換兩三身衣裳。


    平常在晴空閣可以隨意穿,但去鬆鶴院務必要穿得齊整,免得魏氏瞧見不喜,往二房院或者其他姐妹住處也必須穿得體麵,一來怕不當心遇到外客,再是被下人看到也不好,少不得在背後嚼舌頭根子。


    去到晴照閣,見鬆枝正剝葡萄皮伺候楊姵吃,她麵前纏枝蓮紋瑪瑙碟裏裝了滿滿當當一碟紫葡萄。


    楊姵斜靠在美人榻上蹺著兩腳,蔥綠色的繡鞋一點一點地蕩著,見到楊妡,她立馬跳起來歡喜地招唿:「你的葡萄吃完了嗎,我娘嫌酸不愛吃又給我送了些來,正打算使喚人送給你呢。」


    楊妡得意地睃青菱一眼,毫不客氣地擠到榻上,抓過幾粒葡萄吃了,才取出麵脂,「呶,做成了。」


    楊姵急切地拔開塞子,一股清香頓時撲麵而來,淡雅卻持久。翹了指甲輕輕挑一點抹在手背上,隻覺得滑嫩滋潤,比她素日用的還要細膩些,不由喜道:「你是怎麽做的?」


    楊妡「切」一聲,「先前不是跟你說過嗎?先把素馨花洗淨搗出汁液,混著牛髓並米酒一同熬,再將細紗抽絲,把熬出來的糨子濾掉渣滓,然後混了黃蠟再熬一遍就成。」


    「真不嫌麻煩,」楊姵驚歎,上下打量著楊妡,「果然有佛緣的人就是能幹,從哪裏學來的本事?」


    還能從哪兒?


    自然是杏花樓。


    每年的臘月及正月是杏花樓最清閑的日子,姑娘們閑著沒事就鼓搗各種膏脂,那會兒隻梅花開,所以她做梅玉膏最拿手。


    楊妡笑著又吃幾粒葡萄,「今兒我讓人打了一些桂花來,等做兩盒桂花味的試試,過陣子菊花開,不過菊花香味不好聞,一般人受不了,梅花倒是可以。」


    楊姵道:「下迴再做叫上我,我也跟著學學。」


    楊妡自是應好。


    兩人嘰嘰喳喳說半天話,吃了大半碟葡萄,楊妡才辭了楊姵離開。


    眼見著暮色已然來臨,楊妡轉而往二房院去陪張氏用晚飯。


    二房院已點了燈,門口大紅色的燈籠被風吹得東搖西擺,地上的光暈也隨著晃動不停。


    隱隱地,有燉肉的香氣傳來,楊妡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拾階而上。


    剛踏進門檻,就聽到院子傳來敲打重物的「咚咚」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以及楊遠橋壓抑著的怒喝,「你知不知錯?」


    楊妡大吃一驚,三步兩步繞過青磚影壁,迎麵瞧見楊峼直挺挺地跪在廊下,而楊遠橋手裏舉著竹尺一下下抽打在他背上。


    怎麽迴事?


    楊峼做了什麽竟然惹動父親大怒?


    楊妡完全摸不到頭緒,腦子仍在迴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可身體早一步做出反應,近前跪在了楊峼旁邊。


    地不涼,卻硬,透過夏日單薄的膝褲與羅裙咯得她雙腿疼。


    楊峼抬眼看一眼下,目露幾分驚訝沒有開口,楊遠橋卻喝道:「妡兒,走開。」嘴裏喊著,手底仍不停,掄圓了竹尺「啪啪」往楊峼背上抽。


    竹尺約莫兩尺,帶動著風聲唿唿作響,而前端已染上暗紅血跡。


    楊峼許是受不住,脊背彎了下來,雙手撐住地麵,微微地抖動著。


    楊妡不忍目睹,眼淚刷地流下來,仰著臉軟聲道:「爹爹,爹爹。」


    楊遠橋冷眼瞧一眼她,燭光搖曳下,巴掌大的小臉淚水四流,澄清的眸子蓄滿驚恐與求肯,那模樣要多可憐便有多可憐,一時有些心軟,可視線掃到旁邊的楊峼,又是氣惱,揚起竹尺喝道:「不打不成器,枉你讀那麽多聖賢書都喂了狗了。」


    楊妡見勢不妙,膝行往前抱住楊遠橋兩腿,「爹爹,別打了,三哥還得下場考試。」


    「考個屁!」楊遠橋氣得罵一句,竹尺不停歇地抽下去,「品行不端,就是當了官也是禍害百姓。」


    眼看著竹尺即將落下,楊妡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猛地撲過去護住了楊峼。


    楊遠橋急忙收手,卻已來不及,竹尺重重地落在楊妡身上。


    「啊!」楊妡慘叫一聲,朝著楊遠橋哭喊道:「疼,爹爹,爹爹別打了,真的疼啊。」


    要說楊妡剛才流淚還有兩分作偽,現在卻真真切切地疼哭了。


    楊遠橋再下不去手,扔了竹尺喝一聲:「畜生!還不趕緊滾迴去。」


    旁邊一直垂手站著的張氏如同聽到天倫之音,急步衝過來抱起楊妡,「妡兒,哪裏疼?快,快請府醫。」


    楊妡抽泣著搖搖頭,「我沒事,三哥……」


    張氏轉頭看向楊峼,他仍是雙手撐地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他麵前的地上沁出一小灘水漬,辨不出是汗還是淚。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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