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裏的水引自映月湖,曲曲彎彎順流東下到空水橋時轉而往南,經過留芳閘複迴映月湖。映月湖畔楊柳堆煙,留芳閘隱在楊柳叢中,也便藏住了溪流去處。


    明心法師續道:「三年尋龍十年點穴,石橋就是聚風藏氣的緊要處,非大造化之人不能壓得住。不知附近院落裏所居之人可肖牛,且是八月出生?」


    魏氏想一下楊妡生辰,笑道:「果然不錯,虧得法師提醒,還有二十餘日就是我那孫女的生日。」


    楊娥聽著話音不對,輕咳聲,插嘴道:「大師剛才不是說濁氣?濁氣怎麽會是穴點,而且要大造化之人才能壓住?」


    明心法師「嗬嗬」笑兩聲,大著舌頭道:「我是延綏人氏,濁重不分,以前直著舌頭想改硬是沒改掉,還差點因此掉了腦袋,如今年歲已大,更改不掉了。重氣能避邪淫驅小人……十二生肖裏,除去龍虎,當屬牛最重,且穩重盡責,故而能守得此要害之處。」


    「旁邊晴照閣還有四妹妹,四妹妹也肖牛,生在五月,五月正是水長草肥之事,豈不更有造化?」楊娥再問。


    明心法師搖頭,「非也,五月草肥,八月糧收,八月牛吃的是糧,要比五月牛更矜貴些。當然,如此緊要之地,有兩牛守護更為妥當。」


    魏氏聞言臉色晦澀不明,默了片刻,問道:「依法師之言,我那五孫女是金貴命,可又怎會牽連那麽多紛爭?」


    明心法師臉上露出莫測的微笑,歎一聲,才開口,「府上可有肖猴之人?」


    怎麽沒有,楊娥便屬猴,而且還是尾巴尖上的猴子,臘月出生。


    魏氏緩緩點頭,「有」。


    楊娥聽聞牽扯到自己,更是豎起耳朵雙眼緊盯著明心法師。


    明心法師心知肚明,卻隻作沒看破,笑道:「眾人皆知猴性頑劣,如果所料沒錯的話,事端大多由肖猴之人挑起……按五行來說,猴屬金,金克木,老虎與兔子屬木,故而肖虎或者肖兔之人不可與肖虎之人共住。老一輩也有話傳下來,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就是這個道理。」


    楊娥聽了又驚又怒,麵皮跟火燒了似的燙得厲害,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又恨不得趕快喚人把這個不男不女的閹人攆出去。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外祖母毛氏說過明心法師確實懂命理卦象,但他是窮苦出身,做閹人一輩子,最看重黃白之物,隻要許他些銀錢,他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


    為了外孫女過得舒心,毛氏送出去一對前朝定窯的蓮瓣紋細口瓶並兩百兩的銀票,合起來怕也有五百兩銀子。


    明心法師座下童子痛快地收了,口口聲聲說法師知道如何行事。


    因怕有失,楊娥還特地畫了園中方位草圖,獨獨把楊妡那處點出來,吩咐申婆子送到毛氏那裏。


    這兩天她日夜期盼,就等待明心法師進門揭露楊妡命中帶兇克長亂家,然後她見機挑唆幾句,讓魏氏把那個賤人發落到家廟中,再不得迴府。


    她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明心法師口中說的完全不一樣,楊妡不但天生富貴還成守護家宅平安的功臣了,早十幾年她沒出生,難道府裏就不平安了?


    想到此,楊娥再壓不住心底憤懣,脫口問出來,「我有事請教大師,五妹妹今年九歲,再之前晴空閣一直空著,豈不是就沒人守護空水橋了?」


    明心法師淡然一笑,「守護者不必非得是人,有辟邪通靈之物也可,隻是此乃天機恕咱家不便相告。」說罷,收了笑意,雙手合十念聲佛號,對魏氏道:「老安人可還有其它吩咐?」


    魏氏瞪一眼楊娥,賠笑道:「法師所說猴虎相衝之事不知如何化解,另外肖虎之人還與什麽相衝?」


    明心法師笑道:「這事兒不難,老安人大可放心,就隻約束了肖猴者慎言慎行即可,她既不四處惹事,尊府自然安寧。至於肖虎之人,除去與猴對衝之外,也忌諱蛇。另外俗語說龍虎鬥,但從命理上看,並無相害相刑,但也非相合相宜之相,肖虎者與馬、狗最合……老安人再不安心,迴頭我讓童子送座羊脂玉的麒麟放到床頭,便可驅邪扶正。」


    魏氏連連道謝,親自將明心法師送到二門,外院裏已有人備好厚重的謝禮相贈。


    自二門迴到鬆鶴院,楊娥覷著魏氏臉色,撲進她懷裏撒嬌,「這什麽法師,僧不僧道不道的,滿嘴裏渾說,祖母不會真信了吧?孫女陪著祖母十多年,何曾妨了祖母?」


    魏氏寬慰道:「祖母怎會不知你的孝心,這些年也得虧有你替我打點,省我多少心力。」話出口,莫名又想起明心法師之言。


    魏氏肖虎,楊娥肖猴。


    平常在鬆鶴院,魏氏懶得費神,也是為了教導楊娥管家,一應瑣事大多交給楊娥處置。


    豈不正應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俗語?


    越想越覺得生疑。


    前兩天楊娥還攛掇著請高僧請道長,又盛讚明心法師通周易懂命理,這會突然又背後非議他信口胡說。


    而且,頭先兩次口角與楊娥還真脫不開幹係。


    心裏雖嘀咕著,可楊娥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魏氏仍和藹地拍拍她的背,溫言道:「法師所說也不無道理,女孩子合該清閑貞靜守節整齊,你年紀比她們幾個都要大,平常莫與她們一般見識。」


    楊娥身子僵了僵,祖母這是什麽意思,也是覺得自己言行有虧?


    本能地站起來想要反駁,轉念間已換了心思,乖順地應著:「謝祖母提醒,以後定會讓著諸位妹妹,好好愛護她們。」


    魏氏欣慰地點點頭,「眼看就及笄了,上次我跟你外祖母提過你的事,就等秋闈之後商議璟哥兒了。你呀,得空把手裏的物件清點一下,該繡的東西也得準備起來。」


    「祖母,」楊娥麵紅似飛霞,嘟著嘴嬌聲道:「祖母慣會取笑人家,二表哥跟我有什麽相幹?我,我沒法陪您了,您讓羅嬤嬤陪您說話吧。」


    魏氏「嗬嗬」笑著,揮揮手,「去吧,我不用人陪,稍微打個盹也就快吃飯了。」待楊娥出了門,她臉上的笑容驟然垮下來,目光也開始變得深沉。


    縱然明心法師在夕照亭說得那番話並沒幾人聽到,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到半天工夫,府裏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聽到了風聲。


    張氏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而且頗為高興。明心法師慣常在京都權貴之家的內宅走動,他又不是個口風特別緊的,如果能偶爾提到楊妡的上好命相,一傳十十傳百,那麽楊妡的親事就不愁了,自有人上趕著登門求娶。


    隻是心裏也有些疑惑,明心法師是隔壁府邸毛氏幫忙請來的,理應吹捧楊娥才對,怎麽沒說楊娥兩句好話,倒是把楊妡的命格說得貴重無比。


    也不知前些日子楊妡說要送的信是給誰的,會不會跟這事有關係?


    張氏存心等楊遠橋迴來問問,便挑亮蠟燭,拿了楊遠橋未做完的一雙襪子繼續繡。


    戌正三刻,楊遠橋帶著渾身酒氣迴來,張氏見他臉色酡紅,忙起身招唿,「老爺吃了酒,要不要吩咐廚房煮點醒酒湯來?」


    「不用,一斤裝的小壇子我們四人喝,每人不過二兩半,這點酒醉不了人,」楊遠橋踉蹌著止住她,伸展雙臂讓張氏服侍他褪去外袍。


    很明顯是已經有了醉意。


    張氏無奈地道:「宿醉過後頭該疼了,喝點湯能多少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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