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想到楊妡跟楊峼關係冷淡,便鬆開她的手,「算了,不用你,你隻等著吃就成。」


    楊妡樂得留在屋裏,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仍是腫的,也就是楊姵大大咧咧的,換成別人早就看出來了。


    她將妝粉洗掉,吩咐青菱要了盆新打上來的井水,絞了棉帕敷在腫脹處,靠在床頭疊好的被子上,趁機問起魏家的事。


    這半日,青菱見她雖不如原本的姑娘那麽乖巧聽話,可行事卻果敢知機,並非莽撞妄為之人,稍加猶豫便把自己所知盡數說了出來。


    原來楊家跟魏家在太宗皇帝那代就有交情,真算得上是世交了。


    在萬晉朝,文官比武將容易升遷,但對於勳爵來說,武官更容易些。放眼滿朝四公十二侯二十四伯,除去恩蔭之外,其餘都是憑借軍功得爵。


    隻有一個例外,就是當年憑《興國策》惠及天下蒼生,又憑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天下有名俠士魏一刀歸於代王麾下的楊文英。


    代王得位後封楊文英為文定伯,封魏一刀為武定伯。


    兩人一文一武輔佐朝政,又是比鄰而居,還沾著親戚,關係非常緊密。


    文定伯夫人魏氏是老武定伯的親妹妹,換句話說魏氏就是現在的武定伯魏劍鳴的親姑母,魏家的幾位少爺應該稱唿魏氏為姑祖母。


    而楊妡的父親楊遠橋頭一個妻子是魏劍鳴的親妹妹魏明容,也就是魏氏的親侄女。


    魏明容生了三少爺後,在生楊娥時因難產傷了身子,好容易熬過楊娥周歲便撒手西去。


    楊遠橋續娶張氏,魏氏怕張氏苛待楊娥就把楊娥養在了鬆鶴堂。


    饒是如此,魏氏平常也沒少給張氏上眼藥,話裏話外說她對前頭兩個子女不上心。


    楊峼長在外院被楊遠橋看得緊,魏氏又把楊娥當成眼珠子,張氏想關照也插不進手,何況還怕被人誤解。故而,張氏一顆慈母心盡數用在自己嫡出的閨女身上。


    偏偏楊妡占了她的窩,生生地將張氏心尖尖上的肉給挖了。


    楊妡微閉著雙眼聽青菱說完,心頭感慨不已,默默思量片刻,坐直身子,「帶我去二太太那裏看看。」


    張氏正躺在床上長籲短歎,聽到丫鬟錦紅稟報,毫不猶豫地迴絕了,「跟姑娘說我累了,正在歇息。」


    楊妡才不管這些,沉著臉往裏闖。


    錦紅雖詫異楊妡的做法,可又不敢真攔,抖著雙手無計可施。


    青菱挽著她的胳膊悄聲道:「姑娘有幾句體己話給太太講,咱們且到外麵避避。」


    錦紅知道青菱在張氏眼裏不一般,雖說是二等丫鬟,可比有些頭等丫鬟都體麵,便半推半就地隨了她出去,卻不敢遠離,就站在院子裏。


    楊妡直入內室,迎麵看見張氏佝僂著身子側躺在木床上,滿頭的金玉釵環已卸掉,早起時精致的發髻亂七八糟地散著,渾身籠罩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悲哀與絕望。


    這是一個失去愛女的母親。


    楊妡心驟然軟下來,慢慢走到床前,低低喚了聲,「娘。」


    冷不防被駭著,張氏一個激靈坐起來,見是她,本想喚人攆她出去,總算尚存一絲理智,壓著聲音道:「滾!」


    楊妡在床邊坐下,直視著她,「娘是打算一輩子不見我?隻不知娘想怎樣跟祖母與父親解釋?」


    張氏愣住,雙手捂在臉上,淚水撲簌簌地從指縫滾落下來,聲音嘶啞而無助,「求求你,你還我女兒!」


    「娘想讓我怎麽做?」楊妡輕聲問,「跳河、自縊還是撞牆,是不是我死了,您親生的閨女就一定能迴來?」


    張氏淚水流得更急,卻拚命捂著嘴盡量不發出聲音。


    楊妡動容,垂了頭看著自己細嫩如青蔥的手,沉默片刻,抬眸道:「隻要你願意,我就是你的女兒……大師說,天命難違。你想得開也好,想不開也好,以後我會盡心盡力做你的女兒,也希望你能有同樣的心思……其實我原本比你小不了幾歲,馬上就要嫁人了……你要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兒,就好生把身子調理好,再生養一個。」


    楊妡又換了衣裳,現下是穿件嫩黃色的比甲,裏麵鴨蛋青的中衣,烏鴉鴉的墨發上插一支初綻的紫薇花,顯得她白淨的肌膚更見晶瑩。


    模樣仍是以前的嬌憨乖巧,眼眸也如往日般澄清黑亮,這黑亮裏卻蘊著許多說不明的意味。


    沒有惡意,隻見真誠。


    張氏隻覺得胸口發酸眼眶發澀,眼淚又滾落下來。


    好半天,吸口氣穩住心神,淡淡道:「老夫人最不喜歡紫薇花,還是摘了吧。」


    楊妡取下那朵花,捏著花柄在指間轉了轉,「青菱說娘喜歡。」


    張氏避而不答,默了默,才開口,「討好我有什麽用,討好老夫人才是正經,婚姻大事都攥在老夫人手裏,我也做不得主。」


    楊妡啟唇淡淡一笑,「可是娘生了我……我既擔著閨女的名分,自然會孝順娘,再者即使我費盡百般心思,恐怕也不能在老夫人心裏占有一席之地吧?所以,在這府裏,我隻有娘,娘也隻有我。」


    張氏訝然地看楊妡兩眼,她以前也曾這樣叮囑女兒,女兒聽話,天不亮就到魏氏跟前盡孝,沒少被楊娥擠兌。


    便是如此,魏氏也從沒高看女兒一眼。


    沒想到眼前這人倒是通透。


    或許方元大師所言沒錯,她們果真有母女緣分。隻是她親生的女兒呢,也不知在哪裏,能不能另有個疼她愛她的娘親?


    張氏又默默垂會兒淚,良久,啞聲道:「待會請主持給我那苦命的孩兒供盞長明燈,你要是有放不下的人也一道供上……一天的緣分也是緣分,過去的了了,以後踏踏實實過日子。」


    這樣也好,還了前生的情,從今而後,她就是文定伯府的五姑娘。


    楊妡想一想,開口,「記掛的隻有兩人。」


    她五六歲上就被賣到杏花樓,根本不知道自己親生的爹娘是誰。杏娘雖然引她入風塵,但也養大了她,算是頭一個與她有恩的人。


    另一個就是薛夢梧。


    「那就供上三盞,」張氏答應著,忽地又問,「你以前住在哪裏,家裏是做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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