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李英蓮的預產期到了。

    這天,方知春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準備去上班,李英蓮攔住了他。“預產期到了,今天我好難受,你就別去上班了。”

    方知春抱歉地說:“不行呀,我沒有給單位請假呀!”

    “哎喲!”一陣劇烈的疼痛刺激著李英蓮,使得她無法忍受,快要哭出聲來。

    “咱們趕快去醫院吧。”看到妻子難受的樣子,方知春趕緊過來扶著她。“一會我用電話給單位請個假。”

    方知春扶著妻子去了醫院。

    “羊水破了,趕快住院!”門診醫生診斷後說。

    方知春急忙辦理了住院手續,李英蓮被送進了產房。

    一陣陣難以忍受的劇痛襲擊著李英蓮,讓她發出一陣陣歇斯底裏的喊叫聲。

    十幾個小時後,他們的女兒終於誕生了。

    孩子出生的時間是這一年的六月五日零時。這一天,正是這年的“芒種”。她剛一離開母體,就給本來忙著收獲的方家人,又增添了幾份忙碌。

    看著那剛出生下來的女兒,聽到她那“哇”、“哇”的啼叫聲,李英蓮的心裏被一種叫做“母愛”的感情充盈著,疼痛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一種“過去時”了。

    方知春更是開心,他抱起繈褓裏的女兒高興地喊著:“我做爸爸了,我做爸爸了!”因為孩子長著甜甜的臉蛋,他們隨即給孩子取名甜甜。

    甜甜的出世,給方知春家帶來了一份驚喜。

    首先,李英蓮的心裏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在休產假期間,她幾乎與自己的小寶貝形影不離,整天笑嘻嘻地抱著孩子轉悠。

    方母放下農活,來到城裏服侍尚在月子中的兒媳,忙著給孩子洗尿布,幫兒子和兒媳做飯。盡管甜甜不是他夢想中孫子,而是一個孫女,但老人不比一般的農村婦女,她想得很開。她明白,在城裏,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照樣能承擔起家庭養老的責任,甚至比男的對大人更孝順。特別是甜甜,生下來就十分可愛,令老人非常喜歡。

    俗話說:“爺爺孫子老弟兄。”凡人都有隔代情結的,方母也不例外。他把幼小的甜甜視為掌上明珠,把對兒子的那份愛,幾乎全部轉嫁到孫女身上,隻要孫女稍有不適,馬上便從兒媳手中接過,不是喂奶,就是逗惹孩子笑,或者是口裏念著在農村流傳的童謠,哄孩子睡覺,生怕孩子委屈地哭鬧 。

    方知春對甜甜的愛也是真實的。他原本是很少逗別家小孩玩的,因為他喜歡安靜,受不了孩子的哭鬧。可自從甜甜降生後,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有空就抱抱女兒,不時在女兒的小臉蛋上親來親去,即使女兒把屎尿灑在自己的衣服上,他也隻是微微一笑,然後洗刷一下。孩子一有個感冒發燒,他比家裏的其他人都著急。

    有一次,甜甜病了,鼻子不通氣,他急得用口把孩子的鼻涕吸出來,直到孩子唿吸暢通為止。這使李英蓮大為驚詫,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時肺氣很清的丈夫,為了女兒竟有如此舉動。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它是如同生長在土地上的樹根,是實實在在的,與理想的天空是相當的遙遠。

    看來,人光有理想、光有事業是不行的。人得首先學會生活。方知春和李英蓮都屬於那種要強的人,他們有理想、有抱負,都想在自己所從事的領域苦苦耕耘,爭取卓然成績,好給對方一種安慰和鞭策,給社會證明自己的價值。可他們太理想化了,自認為愛情是事業的推動器和加速器,卻忽視了理想和現實的距離,忽視了現實生活對事業的影響力。

    對於涉世不深的他們來說,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一下子經曆了結婚、調動、生孩子等幾樁人生大事,這著實讓他們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是李英蓮,她的思想上缺乏對生活出現的問題認真的考慮和必要的準備,所以,當現實生活中一個又一個困難接踵而來時,便顯得手足失措。

    多一個人多一張口,多一張口,忙一家人。

    就像一首詞中所寫的“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那樣,女兒的出生,一下子擾亂了他們正常的秩序,不僅為他們帶來了很大的樂趣,也在他們原本平靜如水的生活中,掀起了層層漣漪。尤其是在孩子滿月以後,李英蓮要去單位上班了,可譬如孩子的吃呀,穿呀,用呀等家裏的煩瑣事,卻一件接著一件,件件都讓她操心,這無形中影響了她的工作,讓她心裏覺得疲倦和不舒服。

    “你好自私呀,隻知道自己工作,你心裏還有我嗎?你非要讓我淪落成個家庭保姆才肯善罷甘休?”有天晚上,李英蓮傷心地對著睡在身邊的丈夫說。

    方知春用手擦抹著妻子的淚水,溫情地說:“好了,寶貝,別使性子了,都是我不好。”

    “說一聲不好就結了?你好好想想,自從你迴到秦陽上班後,你都對我做了些什麽?原來的溫情跑哪去了?平時關心不夠暫且不說,可明明眼看著我就要臨產,你還要去上班,我在你的心裏成什麽了?現在有孩子了,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我,你倒清閑了。要知道,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她姓方!”李英蓮邊哭邊發著牢騷。

    “寶貝,別生氣。我說了,都是我不好,這段時間因為工作冷落了你,我不對,今後改正。你也知道,咱家很清貧,我不拚命掙錢咋辦?”

    “俗!沒命了,要那些錢有什麽用?”

    “有了錢可以給你和孩子買花衫衫呀。”方知春故意打趣,想惹妻子開心。

    “真是個活寶,就愛耍貧嘴。哪天把我累死了,那錢還不是讓別人花?”李英蓮又一次被自己的“活寶”丈夫給逗笑了。

    盡管如此,李英蓮心裏的那個結,卻仍然沒有解開。這種怨氣得出呀,那麽出氣口在哪裏呢?

    也許婆媳自古就是冤家。看到自己的婆婆那種笨手笨腳幹活的樣子,李英蓮的心裏很不舒服。她把婆婆當做了出氣筒,借孩子給老人耍臉色,擺難看,弄得方知春夾在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很難做人。

    這天,方知春正在上班,李英蓮從教研室打電話催他快迴家。

    方知春剛放下妻子的電話,還一頭霧水,沒弄清到底是怎麽迴事,母親從家屬院門房也打來了電話,老人告訴兒子自己要迴老家去。

    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難道……?

    方知春隻好放下手中的工作,騎著車子往迴趕。

    他萬萬沒有想到妻子在半道截住了他。

    “你媽今天咋搞的,睡在床上什麽都不做,我做好飯她也不吃。我說她了幾句,她就嚷著要迴去。你看怎麽辦?她要是不想呆,就讓她迴老家去算了,免得整天惹人煩。”李英蓮顯得很生氣。

    “你是有知識的人,別跟她一般見識。先讓我迴家看看。再說,我媽要是真的走了,誰幫你看孩子,有個幫手總比沒幫手好吧。”方知春陪著笑勸著妻子。

    方知春剛走到家屬院大門口,方母就抱著孩子迎了上來。他怕母親在外邊給他訴說,讓別人聽見看笑話,便使了個眼色,讓母親迴家。

    “你這兒,我不想再呆了。”方母一進家門,就流著眼淚給兒子說。

    “媽怎麽了?想家了?”方知春從門後取來毛巾遞給母親。

    “不,我是農村人,服侍不了你們城裏人。”

    “怎麽了?誰惹您生氣了?您在照看自己孫女,怎麽想走?您要是走了,就不怕我們欺負您孫女?”方知春笑著說。

    “這……”

    “媽,你老千萬別生氣。俗話說,親不見怪。人家英蓮把自己當作你的親生女兒,才對你說話直呢,其實,她是看你不吃飯心裏急呀,你可千萬不要生氣。”

    “我是今天感覺身子不舒服才睡了。好了,都怪我。”老人顯得很委屈,眼睛閃動著淚花。

    方知春看到母親這個情緒,心裏也不是滋味。

    英蓮呀,你怎麽這樣對待老人,她這樣辛苦到底為了誰呀,難道你不明白?

    他在心裏埋怨著妻子,可表麵上卻隻能勸自己的母親。

    “媽,您哪裏不舒服,咱們去衛生所看看去。”他把母親領到了師範學院衛生所,給母親開了藥。

    晚上,方知春親自下廚做飯。

    不容易呀,這可是他調到秦陽工作後極少的舉動。李英蓮感到納悶,但更多的是激動。她肚子裏的氣一下子順了許多。

    看到妻子心情好轉,方知春乘機勸道:“寶貝,你好歹也是知識分子,看在我的麵子上別再生氣了。我媽老了,有時候犯糊塗,你不要在意。其實,她心裏很愛咱女兒,對你也沒意見,隻是今天覺得身體不舒服,才寡言少語。好了,高興點,迴頭我好好報答你。”說罷,他在妻子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經方知春這麽一哄,李英蓮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

    方知春趁機招唿母親與妻子同桌吃飯。在他的左右逢源下,這樁家庭風波才算平息下來。

    事後,他請市上著名書法家陳老寫了一副“女常可愛,媳常可憎,勸天下婆母應拿三分愛女之心以愛媳;妻常為順,親母為逆,願世上兒郎能拿一點順妻之心以愛親”的四尺橫幅,把它裝裱後,懸掛在房間的牆壁上,借此營造家庭和睦的氛圍。

    就這樣,方知春在母親與妻子的夾縫裏,苦苦支撐了整整三年,就連上班時也牽掛著家裏,惟恐他們婆媳間產生新的摩擦,直到女兒甜甜上了幼兒園,他那高懸在空中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防了這頭,卻防不了那頭。終於有一天,一件小事意外地動搖了築造在他們心中的那個神壇。

    那是一個秋日,方知春正在貨場處理有關業務事宜,沒想到與一個原來在山城大學上學的同學不期相遇了。出於禮貌,方知春把他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個同學姓孫,比方知春大幾歲,他當時在哲學係,與方知春同級而不同係,因為是同一地區去的學生,彼此有過往來。畢業後他在秦陽教育學院任職,兩個人幾乎沒有來往。

    方知春沏了杯茶,遞給了老孫,然後兩個人開始拉起了家常。

    這老孫還真有意思,他畢業後專門從事《周易》研究,主攻易象,還加入了什麽中華皮紋研究會。

    寒暄幾句後,老孫開始顯耀自己的看家本領,他要給方知春觀看手相。方知春無奈地伸過了手。

    老孫一邊指劃著,一邊給方知春做著解釋。“每個人的手紋是不一樣的,人的手上主要有三條線,一條是生命線,一條是感情線,還有一條是健康線。你的生命線很長,已經越過金釧紋,不出意外,壽命當在九十左右;健康線有些發紫,說明血液循環不是很好;感情線上分叉多,且有斷裂,說明你是個情種,很有女人緣,應當有兩次婚姻。”

    “是嗎?”方知春感到很驚奇。

    “哦,誰有兩次婚姻?”就在老孫正得意忘形地在方知春麵前賣弄時,李英蓮意外地出現了。

    “嗬嗬,這是老孫騙人呢。”方知春看見李英蓮進來,忙從老孫手中將自己的左手抽出。

    “誰騙人是孫子。這位大姐,你看你們方科長的左手。”老孫像是在捍衛真理一般,他當著李英蓮硬把方知春的左手拉了過去。

    “看,這是感情線,從這出發是不是分叉很多,再看,這裏和這裏是不是有斷裂?”他一邊用自己的手指在方知春的手掌指劃著,一邊津津有味地向圍上來觀看的李英蓮解析道。

    “這能說明什麽?”李英蓮不解地問。

    “分叉多,說明方科長的桃花運指數很高,深得女人喜愛。從手上的紋理來看,我敢斷定,方科長這一生至少應該有兩次婚姻,至於女朋友絕不會少。”

    “不會吧。”

    “會的,我是中華皮紋研究會會員,我看了多年的手相,幾乎沒有錯過。不信你問你們方科長,從他曾祖父算起,連續三輩都是單傳。他呢,長了一副嶽父臉,後輩肯定是個女孩。即使不搞計劃生育,讓他老婆繼續生,也還都是女孩。”

    “哦?難道這與占星一樣?”李英蓮本不相信這些,但當她聽了老孫的講解後,不禁吸了一口冷氣。

    怎麽這個人說得這麽準呀,莫非他觀察到了天機?既然無意間碰上了,就要問個明白。李英蓮問:“那您看我們方科長婚變會發生在什麽時候?”

    老孫從自己的皮包裏取出一根小米尺,在方知春的手上量了量,然後不慌不忙地說:“三十三歲前後。”

    李英蓮聽後,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扯淡!”方知春再也忍不住了,他生氣地瞪了老孫一眼,然後轉過頭對妻子說,“別聽他胡說八道。”

    “這……”老孫感到很意外。

    “你胡噴什麽?這是你弟妹。”方知春連忙向老孫介紹道。

    “哦,是科長夫人駕到。老兄我有眼無珠。弟妹很有風韻呀。兄弟,你可是個有福之人呀。”老孫耍著貧嘴。

    “人家外有桃花運,說不定哪天就要把我甩了。”李英蓮冷冷地說。

    此時方知春和老孫的臉都紅到了脖根,尤其是老孫,那張臉窘得像豬肝似的。“剛才我是瞎吹牛呢,就當是放屁。”老孫很尷尬地解釋著。

    “沒什麽,他能有桃花運說明本事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李英蓮苦笑道。

    打這以後,方知春發現妻子好像有了什麽心事,她的臉上不再像過去那樣常掛著燦爛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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