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她不是你害死的嗎?


    五月二十,天晴日。


    承安王府側王妃卿秀秀突發腹痛,隻是胎兒太大,生了整整一日。


    王府上下手忙腳亂,鬧騰騰了一整日。


    到了夜裏,胎兒才算見了腳。


    隻是生下來的嬰兒,嚇散了穩婆,被直唿怪胎。


    然而就在王府大亂之時,海棠苑突然走水。


    東風日,火勢竄的極快。


    不一會兒,甚至波及了別的院落。


    火起的蹊蹺,竄起的大火和濃煙籠罩了整個王府。


    府兵發動了幾百,荷塘的水搬空,可是火勢越燒越旺。


    親衛幾次衝進去,都因火勢太猛又被火攆了出來。


    直至第二日,天降大雨,火勢才慢慢變小。


    海棠苑連同門口那一株梅,都被燒成了灰燼。


    季時宴是第三天傍晚趕迴來的。


    他從濱州一路快馬加鞭,跑死了三匹馬,不眠不休,趕迴來,海棠苑卻剩黑土一片。


    從馬上下來的時候,不知是因為跑馬太久僵硬了,還是別的原因,季時宴雙膝一軟。


    王府所有的家丁家將,全都被灰糊黑了一層臉。


    看見季時宴,首先下跪。


    可季時宴誰也沒看,他推開要過來扶他的沈默,將馬鞭扔了。


    一步一步,朝著海棠苑昔日他熟悉的院門走去。


    院門口的假山已經倒了,就壓在被燒焦的梅樹幹上。


    大殿的門倒在青石路上,去歲的燈籠還剩半隻,掛在房簷上,被風一吹,飄蕩著詭異。


    裏麵黑漆漆的。


    到處都是斷掉的房梁和柱子。


    到門檻處,季時宴停住腳不動了。


    扶著那已經被燒焦黑的門框,始終沒有抬起一隻腳。


    殿內的屏風七歪八倒,隱約可以看見卿酒酒日日安寢的那張床。


    雕花的龍鳳呈祥,床幔層層疊疊,從紅色變成了黑色。


    那根他熟悉的鐵鏈,入目時能看見一端還好好地係在床頭,而另一端隱在床幔裏。


    “我迴來了。”


    有人聲色苦澀,五指陷入了燒焦的門框內。


    “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去江南的,我們明日就出發,好不好?”


    聲音輕輕的,落在這滿是黑灰的大殿上,靜的能聽見迴音。


    沒有迴答。


    那根鐵鏈一動不動,再也發不出叮鈴哐啷的聲響。


    另一端被掩在帷幔下,模模糊糊,隻能看見個輪廓。


    那輪廓在光裏是個人形,纖瘦,細長。


    突然——


    床頂的橫木或許是被燒脆了,咯吱一聲,眼看就要落下來——


    千鈞一發間,季時宴往前一撲,他伸手撈過床上隱約的人形,一把摟進懷裏,背上被橫木重重砸下。


    叮鈴哐啷。


    “王爺!”沈默一腳踏進來,看見這樣的場景,於心不忍。


    “滾出去!”


    季時宴低啞嘶厲地吼:“滾出去!”


    他抱著那個已經被燒成白骨的屍身,手往下緩緩摸到她的腕骨。


    那腕骨上的鐵鏈,用來裹住防止傷害的鹿皮已經被燒完,剩下內圈的鐵附在一截細瘦的腕骨上。


    “是不是綁疼你了?我給你解開。”


    季時宴握著那鐵鏈,居然徒手硬生生將它拉斷了。


    他抱緊懷裏已經逐漸沒有溫度的屍骨,想去碰她的臉又不敢似的。


    視線一頓,看見床裏側另一具小小的屍骨。


    臉上的容貌已經看不出來了,經過大火,似乎更小了一點。


    很小的身子,身上一件藍白的小袍子,還剩袖角沒有燒掉。


    雲琅喜歡藍色,他許多衣服都是季時宴讓沈默找布衣店訂的成衣。


    “嗚嗚嗚嗚嗚——”


    不知道是誰先哭了起來。


    外頭的下人三三兩兩地啜泣著。


    “主子,節哀吧。”


    沈默聲音苦澀,這樣的場景,換成是誰都不會忍心看。


    王爺的脊梁骨,好像一瞬之間生生塌下去一塊。


    季時宴的模樣實在太嚇人,就像被生生抽走了生氣。


    他抱著王妃的屍身不撒手,魔怔了一般,不敢去碰雲琅。


    “火燒的太突然了,小世子的噬心蠱解了之後,屬下將他送迴海棠苑時,一切都還好好的,他服了安眠的藥,藥性未過,那時候王妃還說——”


    迴憶起那一夜的混亂,沈默也沒有想通,明明噬心蠱都解了,可為何這火就燒起來了呢?


    “她說什麽?”


    “她說,沒想到王爺做這麽多,還記得世子的性命,她會當麵謝你的。”


    謝他。


    這是他們的兒子,卿酒酒卻說要謝他。


    “後來火燒起來了,實在太大,幾波人衝進去也沒有用,王妃掙不開手上的鐵鏈,世子又未醒過來。”


    沈默說到這,噗通跪地,短刀出鞘抵住自己的脖子:“屬下失職,罪該萬死,求王爺刺死。”


    王妃世子兩條命,闔府上下所有家丁的命都不夠賠的。


    “你們是該死!”


    季時宴突然發了怒,他小心翼翼將卿酒酒的屍身放迴床上,拔出自己的佩劍,直指沈默:“她死了,所有人都給她陪葬!”


    誰也沒有見過季時宴如此暴怒的樣子。


    不,或者說絕望。


    他雙目猩紅,視線掃過跪了成排的家丁家將,抓過前排的管家。


    “這麽多人救不迴兩個人,眼睜睜看著她被燒死,本王要你何用?要你們何用?!”


    他尖利的劍端劃破管家的喉嚨,血灼灼冒出來。


    將管家扔在一邊,他又去抓另一個。


    尖叫聲四起。


    家丁們全都想逃卻不敢,膽小的已經被嚇昏了過去。


    瘋了。


    王爺瘋了。


    這時,一道苦澀的聲音傳來:“王爺此舉,除了自欺欺人,徒增殺孽之外,王妃能迴來嗎?”


    是鍾欣欣。


    她穿著一身白衣,眼淚爬了一臉,卻毫不懼怕地看向季時宴。


    “她迴不來,你們就都去陪她,”季時宴陰鷙一笑,抓過鍾欣欣:“她為你爹去求了周庭樾,你爹出來了,你也去陪她吧。”


    劍鋒抵住鍾欣欣的脖頸,看上去馬上就要劃破她的皮膚。


    鍾欣欣的眼淚簌簌落下,有為卿酒酒的不值,也有討伐季時宴的瘋狂:“難道不是你最該去陪她?她不是你害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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