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隻碧玉竹雕酒杯,酒杯約莫拳頭大小,上麵雕刻著竹林山溪日暮圖景,頗為雅致。


    他試探著往裏頭傾倒了一層薄薄的酒液,然後深怕酒瓶子裏的酒憑空消失了似的,急不可耐地藏了起來。


    再看酒杯中如液體黃金般清波流轉的酒液,他整個人都飄飄然熏熏然了,竟是有些舍不得下口。


    想他平生最愛之物,唯竹與酒而已。


    這剛認下的小孫女兒,竟然如此懂他,投他所好孝敬了這麽一瓶絕世佳釀,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當浮一大白!


    竹公終究沒忍住誘惑,三兩下就將杯中酒液喝完了。


    “啊——好酒,好酒,好酒啊!”


    竹公兀自閉目沉醉迴味著,平地裏一聲大喝響起,“好啊你個趙老頭,你竟然一個人躲在這裏喝好酒,吃獨食!”


    人未到聲先近,眨眼間一道身影飄然而至,還未落定,就伸手一把將竹公手上的酒杯搶了過去,將杯子徹底翻了個個兒,仰頭去接那幾滴殘存下來的酒液。


    末了砸巴砸巴嘴,明顯是沒喝過癮,將杯子送到竹公麵前,催他,“再來點兒,再來點兒!”


    這老頭兒,不正是之前擺攤子賣給薑容一隻青銅鼎的那位?


    竹公一把搶過杯子,沒好氣道:“你當是大白菜呢!這等極品美酒,能喝上一滴已是大福氣了,還想要更多?沒門兒!”


    裴隱涎著臉湊上去道:“老趙,別那麽小氣嘛。咱倆是啥關係?過命的交情啊!好東西要一起分享嘛!來來來,我知道你肯定還藏著不少,我也不要多的,你就……意思意思分我一杯好了。”


    “我呸!你還好意思說?一起分享,分享個屁!你幾時讓我沾著什麽光啦?倒是從我這兒哄去了不少好酒……”


    眼見著老家夥又要翻舊賬了,裴隱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就是了,何必動怒呢。你這老東西,就是小氣。”


    嘴裏說著不要,其實眼珠子轉的可靈活,一看就是在打著什麽壞主意。


    竹公哪裏不知道他的德行?當即冷哼一聲,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這裏是他藏酒的地方,可不能被這老家夥給曉得了,不然遲早得被他盯住。


    裴隱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略過這個話頭,和他擠到一塊兒坐著,道:“你那盤子呢?趕緊的拿出來,讓我瞅瞅這一迴來了哪些青年才俊。”


    竹公瞥他一眼,“是‘財俊’吧?”


    裴隱“嘿嘿”笑道,“都一樣,都一樣。”


    隻要不來打他酒的主意,竹公還是很好說話滴。


    他伸手將旁邊竹筐底下的一張棋盤大小的物什拿了出來,擱在翻轉過來的竹筐上。


    這東西就是裴隱口中的“盤子”了,形狀特征和棋盤類似,隻不過是由竹根雕刻而成,表麵光滑如玉,邊角處都被磨圓了,顯然存在的時間絕對不短。


    竹公伸指在上頭點了幾下,霎時間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盤子表麵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其上交叉縱橫的一個個點上散發出一抹微光,如同連成了一張光網。待到光芒隱去,盤子表麵竟然變得如同水鏡一般,上麵出現了一幕幕真實的場景。


    赫然正是此刻竹林中上演的一幕幕景象!


    兩個老頭兒湊在一起開始對竹林中的眾人評頭論足。


    “咦,今年這屆的好苗子還挺多的啊!一個個長得人模狗樣的,雖然比我年輕那會兒還差了些,但也不錯了。”這是裴隱的聲音。


    竹公翻了個白眼兒,沒作聲。心裏卻在想,你年輕的時候?那是人憎狗嫌好不?還有臉來說?比我那可差遠了,我年輕的時候才真正叫那個玉樹臨風、俊美無雙呢!


    至今百花門那沈婆子還對我念念不忘呢。


    兩個無恥猥瑣的老頭兒各自心裏歪歪,眼睛盯著竹盤一眨也不眨,視線更多地放在了那些美人兒身上,豆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堂堂落霞山莊德高望重的兩位老前輩竟然露出這幅模樣,若是叫外人看見了,定要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當竹公視線瞅見裏頭的蕭玨時,心裏驀地一動,若他沒看錯的話,這小子貌似和他那小孫女兒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


    就不知這小子人品咋樣?


    不行,他得來試探一番,阿容可是很好的姑娘,可不能輕易叫後生小子給哄騙了去。


    他這個做爺爺的得幫她把把關。


    說做就做,竹公手指在竹盤上某處一點,霎時間上頭畫麵轉變,原本是整個竹林的全景圖,這下子變成了蕭玨個人的放大圖。


    旁邊裴隱道:“你幹啥呢?”


    竹公神秘一笑,“看著就是,問那麽多幹嘛?”


    裴隱就是一氣,視線不經意間在他懷裏溜了一圈,眼中閃過一抹狡猾的神色,好脾氣道:“好罷,我看著。”


    蕭玨才闖過一個八門陣,驀地感覺暗中似乎有什麽在窺視自己一般,他不動聲色將周圍巡視了一番,卻沒什麽發現。然而那種感覺依然還在。


    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


    外頭湊在竹盤前的兩個老頭兒見狀,不由驚了一驚,莫非這小子有所察覺不成?這感知,可真夠敏銳的。


    不過再敏銳也沒用,他們就看了咋地?


    竹公暗戳戳地想:老夫我這就送你一場豔遇。希望你小子能夠扛住哦,不然,嘿嘿,下場有你好受的!


    蕭玨收迴心神,繼續向前走去,一陣飄渺的琴音絲絲縷縷傳進耳中,走不遠,前麵出現一處居所,籬笆圍著一棟精巧竹樓,院子裏有池塘、喬木、台榭、舟橋。


    籬笆外幾步遠處蜿蜒流淌著一條溪流,溪水清瑩秀澈,鏘鳴金石,溪流兩岸鮮花爛漫,雜樹叢生,蓊蓊鬱鬱,綠意盎然,風光奇絕。


    蕭玨駐足凝聽了一會兒,走進院子。


    池塘邊的草地上有一紅紗女子在款款舞動,旁邊有雪衣女子奏《霓裳羽衣》,青衣女子歌《楊柳枝》。


    紅的似妖嫵媚,白的如雪晶瑩,青色是道不盡的風流婉轉,攝人心魂。


    三名女子各有千秋,風華千麵,俱都是人間姝色,麗人佳顏。


    絲竹聲聲清入耳,軟語纏綿轉峨眉。舞衣顰笑漫雲端,此情此景是清歡。


    小小的院落,被妝成了天上仙境,看不盡的迷人風光,品不完的天籟綸音,叫人目之所見,身心皆酥,耳之所聞,神魂皆蕩。


    一曲一舞畢,紅紗、雪衣、青緞向蕭玨凝眸看來,眼中波光盈盈,情意流轉,真真是豔色傾城,風月無邊,叫人色授魂與也。


    恐怕但凡是個男子,此情此境下,就沒有能夠不動心的。


    外頭竹公裴隱兩個老家夥自個兒看著都心癢難耐,可惜這身皮子被歲月給侵蝕壞了,不然也要找個美人兒來解解饞才好。


    不過這幻境好歹是竹公弄出來的,他自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當不得真,因此表現的還算鎮定。


    向旁邊瞥去一眼,看見裴隱的表情時,他就禁不住一樂,“老東西,口水都流出來了。”


    裴隱眼睛依舊盯著竹盤上頭的畫麵,聞言信手胡亂抹了兩下,咂摸著嘴道:“我說老趙,這幾個極品你是咋弄出來的?不行,迴去我得臨摹下來,就照著這幾個的樣子來,到時候掛在床頭,日夜觀摩,那可美死了!”


    竹公摸著自己那幾根稀疏的胡須,神色高深莫測,“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裴隱當即推了他一把,“得了吧,你還給我玩兒這個!趕緊的,你不就是看上了我那裏的一套花鳥竹繡麽?我把它給你……”


    竹公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見他下半截話,“觀摩三,不,兩天,這總行了吧?”


    竹公大喜又大悲,要知道,他對裴隱的那幅竹繡可是垂涎了好久了,剛聽見他說要給自己,心裏那個樂呀。結果咧,他就說嘛,這老小子哪兒有那麽大方?


    原來隻舍得給自己觀摩兩天!


    “怎麽樣?要知道,那幅竹繡可是前朝的樊素雲樊大師的巔峰之作,花色豔麗富貴,鳥雀生動活潑,整幅作品秀致精巧,雅韻天成,乃是樊大師為數不多的三幅大作裏的一幅。


    “上次給你瞧一眼已是看在我倆這麽多年交情的份兒上,你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能不能見到還是兩說。我——”


    不等裴隱繼續蠱惑,竹公就貌似斷然道:“好,成交。”


    裴隱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我就說嘛,你怎麽可能憋得住?平白浪費我恁多口水。快說,那是哪裏找來的模子?”


    竹公伸出手來,“你先給我,我再說。”


    裴隱怒道:“你把我看成了什麽人!難道我是那不講信用的?趙一鳴,虧得我和你這麽多年交情,你竟然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傷我的心!”


    竹公很是淡定道:“你還有信用這玩意兒?別裝了,咱倆誰不知道誰呀。”


    裴隱麵色迅速平靜下來,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哪裏還有絲毫憤懣不平?這變臉速度,也真是絕了。


    不過竹公見怪不怪了。


    裴隱道:“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拿。”


    話音未落,人已經飄遠了。


    剩下竹公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嘿嘿”笑了兩聲,視線再次落在竹盤上。(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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