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山陶然居,紹淵已在此修養一月有餘,期間,在自強院兼職了幾天老師。


    沐齊已到任數月,適應良好,如魚得水,比之在綠林時,雖然還是醜得同樣有特色,但整體氣質已有了師長的沉穩威嚴。


    綠林舉事後,紹淵便讓紹湛和尹謙都自長安太學離開,紹湛迴新野,尹謙迴到了自強院。


    因自小由紹淵親自教養過一段時間,又對他極度崇拜,尹謙近來的神情氣質與紹淵竟有了幾分神似。


    紹淵在子規山的這段時間裏,他已將蘇順親隨的活搶了過去。


    這日,天才蒙蒙亮,尹謙收拾好行囊,早早的趕到了陶然居門口。今天是他跟隨哥哥離開子規山的日子,激動得幾乎一夜未眠。之前年少,無法為哥哥分憂,如今終於得到了哥哥的允許,可隨侍身側。


    十日之後,一行人迴到了臨山居中。


    王匡派來監視的人因陣法之故,早已失了他們的行跡,迴去之後被王匡責罵不提。他如今已逐步掌控了綠林,見張霸舊部並未有異,便也逐漸息了對紹淵的忌憚,沒了當初得不到就要毀掉的執念。


    劉演秘密投靠後,時時事事以王匡為主,雙方進入了蜜月期。在三方會盟中,綠林軍亦隱隱坐穩了龍頭之位,王匡難免有些誌得意滿了起來。


    臨湘城外,孤山之上,綠樹成蔭,張霸之墓雖倉促建成,但頗為氣派。


    泉林在墓前席地而坐,麵前擺著小菜美酒,旁邊已有數個空酒壇子。


    他又將一盅白酒祭灑於墓前,自己仰頭飲下另一盅,“張大哥,為什麽會這樣?你和大哥都……我該怎麽辦?我不相信是律城做的……張大哥,你顯顯靈告訴我,究竟是誰害了你……”


    泉山已有些醉意,他的聲音忽高忽低,有時清晰有時模糊,被山風吹得稀碎淩亂。


    他自張霸死後,消沉許久,日日借酒澆愁,臨湘城政務軍務全然不管,泉捷自然體貼周全的全數接手。在最初的悲痛狂亂減緩之後,泉山隱隱覺出了不妥。


    臨湘城明明歸降多日,為何突然出現強弩?


    律城明明配合良好,為何突然又買兇殺人?


    親身近衛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


    泉林迴臨湘令府時,已到了掌燈的時辰。一騎遠途奔馳而來,直接入了泉林居所。


    與每次自張霸墓前迴來都爛醉如泥的樣子不同,今日的泉林神智清明。見到來人,未曾多言,並令其進入。


    外間守衛見主子臉色,知機的將院門關閉,做好警戒。


    “稟統領,將軍身故次日,綠林山陰先生居所曾有激烈打鬥。戎技帶近200人圍攻,傷亡慘重。小院遭遇火焚,無法查到太多線索,但可見焦土之下多處散布血漬,也許先生……已遭不測。”


    “戎技……羊牧?幕後黑手會是他嗎?戎技在綠林發難的時間如此湊巧,必然是與臨湘之事有所關聯……可羊牧,他沒有理由這樣做啊?”泉林看著心腹帶迴的消息,反複思量。有一個名字在喉間徘徊,未曾出口,“王匡!隻有他從中獲利,他嫌疑最大。可他是怎麽做到的?還有哪些人與他合謀?若真是他,如今他執掌綠林,我又該如何做,才能為張大哥複仇呢?”


    “統領,先生曾杖責戎技,圍攻之事,是否他私下所為?隻是時間巧合了而已?羊郡守……屬下拙見,他不會背叛將軍。”


    “那麽你相信將軍之死真是律城所為?”


    “不,”那人脫口而出。“但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泉林又低下頭來,眼神死死的盯在桌麵上,麵色沉沉。


    那人停了半晌,突然單膝跪地道:“容屬下冒犯,泉捷絕對有問題。自他入親衛營中,統領便對他信任有加,將軍出事當日,屬下便對他有所懷疑。隻是怕……怕統領以為屬下是因您對他的倚重而產生嫉妒故而未曾直言,加之手中也無確鑿證據。這幾個月來,屬下暗中調查所知,泉家寨中查無此人……”


    卻並未見泉林有多詫異,隻見他有些頹然的抬起頭,將人扶起,“吉盈,是我糊塗,被人蒙蔽,害了張大哥。泉捷先不動他,他絕非主謀,我要查出背後之人。”


    “去新野陰家的人,也沒有查到先生的消息,但也未見有辦喪事的樣子。據聞先生身邊有幾個絕頂高手,戎技圍攻,他們即便不敵,也有機會逃走。陰家一切如常,說明先生應該無事。可能是一時之間,不知何人可信,故而隱匿行蹤。”


    “希望如此。泉捷在我身邊兩年多,老弟兄們也不知還有幾個是可信的。你好好甄選一下,挑50個人專門去查此事……”


    “是,統領。”


    “若我有所不測,你就去投靠陰先生,請他為將軍複仇。”在吉盈即將出門時,泉林突然又道,並掏出一卷早已準備好的卷軸交到了他的手裏,“將此物交付,先生會收留你們的。”隨機,他抬手製止了吉盈還要說的話,“去吧,我累了!”


    王匡近來與趙雷多番會晤。在糧草、兵械等方麵的合作上相談甚歡。


    紹淵帶給綠林軍的香米已進入了盛產期。在兩年多的育種、改良、擴大種植等一番操作下。綠林山周邊多地已成為了綠林軍的糧倉。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是王匡的王牌。隻是可惜薄力被控製後卻並不配合,新一輪的香米改良、育種大計受了影響。如果無法繼續改良,在一輪又一輪的種植之後,香米的種種優勢將不複存在。


    這日傍晚,王匡和趙雷直接將見麵地點放到了王匡臨時居所,院子不大,布置素雅整潔。


    立秋之後,燥熱漸去。晚餐便就安排在了院中小荷花池邊,院中彌散著艾葉燃燒後的香味並不難聞,此時夕陽尚未落下,餘暉之下,幾株婷婷的荷花隨風輕擺,將小院二分的雅致添成了十分。


    趙雷是個非常注重排場的人,在看到小院簡陋的外觀,心中便添了幾分不屑,綠林軍果然泥腿子出身。


    進了院子,才發現別有洞天,和平時自己所喜歡的奢靡之風迥然不同,卻也別有意趣。


    “王兄真是雅人啊!”


    “趙兄謬讚了,鄙宅簡陋,怠慢趙兄,請坐!”


    桌上已上了五六碟小菜,色彩鮮豔分明,煞是好看。


    以趙雷的見識,居然認不出來是什麽忍不住問:“我一直自詡講究,今日竟識不得這是何物!”


    “趙兄見笑了,這幾道都是鄉野人家荒年所用野菜,精心製作後別有風味。我想著趙兄平日必然嚐遍美食,故而今日獨辟蹊徑,以此待客了。”王匡指著盤中如白玉般雕成的。瓊花造型的小菜介紹道。此物名為荸薺。形如扁珠,外皮褐黑,去皮後以糖水煮去生味,切薄片擺盤,脆爽甘甜。”


    趙雷夾了一片,果然香脆可口。複又指著另一盤問,“這是何物?”


    “趙兄先嚐嚐,看能否猜出來。”王匡笑道。


    趙雷夾起一塊,端詳片刻,不太確定的道:“似乎是花?”


    “趙兄好眼力!”


    在王匡略期待的眼神中,趙雷將黃色花朵送入口中,外層酥脆,內裏帶著微微的鹹味和食物本身的甘甜。“是花朵外層裹了蛋液炸製而成,隻是實在不知這是何花?”


    “不怪趙兄不識此花,此物產於綠林山內,夏季開花,秋季結果。地方百姓稱之為秋瓜,瓜果甚大,最大者可有五六歲孩童大小。”


    “此時食用豈非可惜了?”


    “花分雌蕊,雄花食用,雌花結果。”


    “王兄實乃妙人啊!”


    兩人相談甚歡。若兩人談及金石古玩,琴棋書畫……王匡自然現拙,但他卻始終把握了話語的主動權。


    等到最後一道米飯端上來時,王匡終於將話題引入了正題。


    “此米與長安等地近年流行香米相若。趙兄可知香米?“


    米飯被盛於墨玉所雕的碗中,更顯其潔白晶瑩,米粒細長,粒粒分明,香氣撲鼻。


    感受著口中不同於平時粟米的q彈糯香,趙雷的表情終於鄭重了起來。


    “陰家香米已在多州銷售,價格遠高於普通粟米。聽聞背後是太尉府撐腰,我府也買過,口感卻並不及王兄這個。“


    “綠林軍出身草莽,軍中大多農人,在農事一道尚算專長。經多年改良,才有了這又香又糯又高產的粟米。”


    趙雷敏銳的抓住了關鍵詞,驚訝的道:“高產?”


    “是,精心種植,產量可達普通粟米的兩倍。”王匡斬釘截鐵的說。


    ……


    天已漸黑,院裏挑起了燈籠,小小的荷塘之上飄著十幾盞竹燈,燈下看花,更添韻致。


    “王兄今日宴,客別出心裁。我所轄之地,亦有沃土,王兄可願割愛?”


    “趙兄請入書房詳談。”


    ……


    “我即日便可擇十二熟練農人帶糧種送至貴府。趙兄可派人跟隨學習種植之道。”


    “王兄大義,趙某感激不盡,不知當如何迴報?”


    “小弟想要趙兄府上一人。”


    “何人竟值得王兄如此大禮?”


    “帕羅!”


    趙雷臉色微變,沉吟道,“帕羅?白水鎮叛亂匪首?此人早已伏誅,王兄怎提起他來?”


    “看來趙兄果然被此賊騙過,白水之亂,伏誅之人乃是替身。帕羅脫身之後,他又在舂陵、新野等地多次劫掠,後被大戶追殺。據我查知,此人走投無路之下,更名投了趙兄,受趙兄庇護。”


    趙雷見王匡所說,頭頭是道,沉吟半晌,“近來確實有許多江湖人士投我麾下,竟不知其間還有帕羅。此人老巢,為我所端。竟然能想起投我,也是奇事!”


    “王兄消息可準確?”


    “當有九分把握。趙兄就不擔心此人投奔的真意?萬一他欲報當年之仇,此非隱患?不瞞趙兄,”王匡長歎一聲,“我手下有一大將,與帕羅有難解世仇,求到了我的麵前。我便隻能來求趙兄了。你我盟約在先,坦誠相見,我自然不能越過趙兄對付帕羅。”


    趙雷心中暗想,言下之意,他有能力擒獲帕羅,隻是為了顧及兩家情義,方以錢糧交易……這似乎也是實話。隻是這番交易與自己是否合算,還需斟酌。


    這時又聽王匡道:“帕羅此人,在白水之亂時不過數月,手下便有幾百亡魂。可見狠厲。他當時與殷家合作,之後殷家卻滿門死於火災,家中生意全數易主,一想便可知何人手段。此人雖是一把利刃,暫時可為趙兄所用,但觀其所為,趙兄不怕遭受反噬嗎?


    趙兄剛才也說轄下多良田,一年之後,新糧豐收,若能實現量產翻倍,不比一個帕羅更實在?”


    “王兄此言有理,隻是近期投我之人確無帕羅,今待我迴去詳查,三日之內必給王兄迴複。”


    “多謝趙兄。”王匡又示意手下取來一物,“聽聞趙兄身邊有一美人,風華絕代,我近來得了件廣袖流仙裙,聽聞由巧手繡娘以蠶絲及翠羽為材,曆數年之功放織成,趙兄若不棄,帶迴博美人一笑!”


    送走趙雷之後,下屬忍不住問道,“將軍為何如此對趙雷示好?”


    王匡邊翻看著桌案之上各地匯報來的情況,一邊說,“香米雖奇貨可居,但薄力不肯歸順,粟米改良總無進展。而舂陵劉家卻免費教人種植,不必太久,趙雷就會獲得此法。不如此時給他結個善緣。劉演主動來投,手下兵力雖不多,卻極為精良,幾乎全員騎兵,與我們士卒相比,幾可以一當十。他投靠僅一個要求,我自然要盡力滿足?”


    “將軍遠見,小人遠遠不及。隻是小人還有一事不明,劉演既查到帕羅在趙太守手中,又手握強兵,為何不親自動手?”


    “劉氏內部情況複雜,他不能以一己私仇將劉家拖於和趙太守的權力之爭中,選擇投靠我們是他目前最好的方法。嗯……”王匡突然停下,眉頭皺了起來,又認真的將手中的信息看了一遍。


    旁邊之人看了一下信息封麵,問道,“可是臨湘出事了?”


    王匡冷笑兩聲,將信息遞給此人,“泉林近來動作頻頻,看來是對張霸之死起了疑心……真是可惜了。”


    目前綠林的領導群中,大多數人為張霸舊部,王匡在他們身邊都埋有暗士,隨時能監控他們的言行,羊牧、蕭泰、吳迪、周銘、崇明、泉林都不例外。此類信息直接報給王匡,並不經他人之手。


    “給王傑傳信,直接處置了吧!”王匡冷冷道。


    看完信息的下屬遲疑的問:“泉林起疑隻是王傑揣測,是否還需核實?而且泉林在陣戰之上確有專長,直接處置是否可惜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臨深履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橫溝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橫溝月並收藏臨深履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