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伯慧言及,沐百夫高才,於訓練士卒一道,獨有蹊徑,特來請教。”


    “崇統領謬讚了,若我真有妙法,何至於來此數月,毫無建樹?”


    “有想法,再落實,再完善,到有所成果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並非一人之力可以促成,百夫長無需焦慮。我想聽你談談關於訓練士卒的想法。”紹淵的聲音依舊溫和。


    “因才而為,規避短板,各展所長。”


    “孔聖人提倡的因材施教之理念人盡皆知,但幾百年來,也隻有鬼穀子教出了各有特色又名達天下的學生。”紹淵輕輕笑了笑,又問,“這幾字說得容易,具體如何操作,你可有妙法?”


    “就以綠林山上這3000士卒為例,大多目不識丁,能通讀軍令者更是寥寥。又因天資不同,每個人的理解能力、接受能力也非常參差,訓練時和於一處,致許多敏捷者有半數時光荒廢,無法盡展所長,而後進者又無法跟上進度,日日受罰,影響軍心士氣。”


    “聽聞能來綠林訓練的士卒,均由各地好中選優而來,個體差距這麽大嗎?竟到了影響軍心士氣的程度?”


    “主記有所不知,選擇的主要標準是身體是否健康,是否有武術底子,其餘的並無分類,故而這批人大多身體強健,個性難免跋扈了些,更難約束。屬下認為,作為一支軍隊,紀律性、服從性與體能同等重要。”


    紹淵讚同的點了點頭,又問,“若由你來訓,當如何作為?”


    “主記恕罪,屬下尚無力承擔此責,您方才才說非一人之力可行,如今在山上,我確實並無助力。”


    “你乃由將軍親命,怎會如此難行?”


    “軍中首重資曆,再看軍功,三看武力,屬下三者皆無,僅靠將軍一點賞識……當然,也非某妄自菲薄,若能給我點時間,某當不會辜負將軍提拔之恩。”


    “百夫長,我們就假設一下,若全權由你做主,你當如何改變目前局麵?”


    又一燭火燃燼熄滅,屋內更為昏暗,那個瘦瘦的身影似非常勞累,已不再維持端坐之姿,而又像方才那般斜倚著靠凳。沐齊便想盡快的結束談話,不再推脫,直言道:“某認為,訓練士卒需分多個層次,第一層次為最基礎的,體能、識字,以及服從性、紀律性、忠誠度的培養,所有人都必須過這一關,方可進入第二層次。這一部分便需按每個人的特長,能力予以分類……”


    看著沐齊逐漸展現出來的篤定的神采,雖還沒聽完他全部的想法,但紹淵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這時,沐齊的構想已接近尾聲,“……最高層次便是培養將才的地方,另外我認為,還因注意對專業人才的選拔,進行武器的改良……”


    “沐百夫所想果然細致全麵,適才你在第三個層次中所提及的陣法之戰,戮心之戰,聽起來頗為新奇,可否具體說說?”


    “公子,”蘇順在一邊提醒道:“時辰不早了,沐百夫明日尚需早起晨練。”


    “也好,倉促之間,確實無法盡興暢談,明日下午,我請伯慧予你半日假期,勞請沐百夫再來一趟可好?”


    “是,請主記早些休息。”沐齊行禮後便退了出去,極是幹脆。餘光瞥見那個瘦弱的身影,在旁人的攙扶下,方站起身來,隱隱傳來蘇順著急的聲音,“公子,可是哪裏不適?夫人又要生氣了!”


    傳言此人弱不禁風,今日一見,竟比傳言還弱上三分。軍中各類堪稱細致全麵的軍令規章;一路北進時迅速有效施行的安民之策……真的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從崇統領對他溢於言表的敬佩,張將軍對他明顯高於旁人的倚重依賴,想必此人確實有獨到之處!


    隻是他今日突然召見自己,所問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麽?


    剛才我又怎麽會輕易對一個陌生人直舒胸臆?甚至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


    帶著滿心疑惑,沐齊迴到了營房。


    他隔壁住的是同為百夫長的戎技。此人跟著將軍多年,是個老資格,又勇武過人,屢立戰功,所以對沐齊這麽一個後來者居然與自己平級,非常不滿。


    見沐齊這個時候才返迴營房,便不冷不熱的道:“沐百夫公務如此繁忙!“


    沐齊拱了拱手道:“戎百夫安好。”並未理會他的挑釁,神色如常地迴了自己的營房。


    戎技對著他矮胖的身影狠狠的“呸”了一聲。


    沐齊其貌不揚,身高不足五尺,身材圓潤,胖圓的黑臉上長著一雙與大臉極不般配的小眼睛,醜得極有特點,這也是他在新兵訓練營中舉步維艱的原因之一。


    沐齊母親身出名門,卻終下架給了沐家寨的一個平民之家,都是有原因的,可惜沐齊完美的複製了母親的長相,避開了父親的英偉。


    任何時代似乎都有些看臉。比如柳辰,身高八尺,黑黝黝的往軍前一站,加上那張不做表情時不怒自威的臉,新兵便大多心中凜凜。


    蒙義到郿縣已有兩月。自揚州金陵邑和公子分別後,便被派到了此處。


    廢太子王臨被貶為統義陽王,自皇城遷出,幽居郿縣。


    紹淵派蒙義混入統義陽王府,接近王臨。


    王臨抵郿縣後,驚懼之下,大病一場,一直閉門謝客。府中下人仆從都是由長安帶來,除購買必須的生活用品外,無人出門,蒙義流連許久,無法混入。後來發現府中用碳頗多,由固定碳行定期送貨上門,他使盡渾身解數,到碳行做了夥計,方混入了送貨的隊伍之中,終有機會入了統義陽府。


    用當下時髦的話來說,蒙義絕對是個社牛,送碳沒幾次,便被府中的一個管事認成了義子,由碳行搬到了王府下人的住處。


    這日,從碳行下工迴來,他燒了滿滿一鍋熱湯,服侍義父泡了澡,又為他認真的按捏肩背。


    “小義,碳行不要去了,府裏缺護衛,今日我已在總管麵前為你作了保,明日上工。”


    “阿爹,碳行還有倆旬的工錢沒結,過幾日可好?”蒙義心中高興,麵上還要做出有些為難的樣子,省得讓人起疑。


    王臨病好之後,時常擔心會有人害自己,杯弓蛇影,對於自長安帶來的護衛不太放心,便讓心腹在本地秘密招募些人進來。


    蒙義認的這個義父,原是宮中閹人,在王臨身邊十餘年,雖不受重用,但總是身邊老人,尚算信任。


    作為一個閹人,一輩子孤寡,老來能認到一個合心意的義子,有人送終,小管事當然想讓義子跟在身邊了。


    “你個傻小子,跟了阿爹,碳行的三瓜兩棗還惦記啥?他們還敢賴你的工錢?進了府,在王爺麵前好好表現,定有前程。”


    蒙義一邊認真的按揉,一邊道:“謝謝阿爹,能跟著阿爹做事,我當然高興啦!”


    ……


    將人服侍著入睡後,蒙義看向老者的眼神非常複雜,許久之後,他默默的長歎一聲,坐到了屋角臨時搭起的小榻之上。最貼身的衣裳之內,藏有幾條絲絹,是梔子交給公子後,公子親手托到了自己手上。


    不知當日,解憂送嫁梔子時,是出於怎樣的心理,將這些東西由梔子帶出,並未曾讓清乾轉遞公子。


    若解憂死後,紹淵沒有去見梔子,解憂便寧願這步棋成為廢棋。


    女人的心思,總有些千轉百迴……那些未宣之於口的情誼……那隱晦的仰望與期盼……那個小姑娘孤獨羞澀的心中萌芽滋生、肆意生長、繁榮纏繞的情愫……隨著她的香消玉殞,皆成煙雲……


    “解憂,你一定是希望公子能拿到這個的,對嗎?”蒙義輕輕按著被精心縫在夾衣內的東西,無聲自問,“王臨見到此物,無論做點什麽,對新朝局勢都有弊無利……解憂……你這個傻丫頭啊!”


    紹淵中午小睡了會兒,醒來便收到了蒙義已入統義陽府的消息,簡單的給予了下步行動的指示,蘇順來報:沐齊在書房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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