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仲秋。


    天氣陰沉,並無月色,幸好也無雨,青陽縣主府中,卻毫無節日氛圍。


    伊德爾自早晨之後,便不知所蹤,眼看拜月的時辰快到了,縣主隻得派人外出尋找。


    膳夫仇楠也在找伊德爾,心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不過是近來聽了些傳聞,便又開始穩不住了,已經連續幾日混在勾欄,沉溺在歡桃的豐腴身體裏,今日仲秋,居然也不知收斂。


    仇楠親自出馬,將伊德爾找了迴來,剛好在府門口碰到了縣主派來出的下人。


    “請迴稟縣主,縣馬形容不整,洗漱之後再去請見,省得衝撞!”


    迴了房,仇楠麵色沉了下來,“不過是商隊人雲亦雲的傳言,你就如此頹廢?”


    “商隊途徑東胡,他們都能聽到風聲,可知此事在東胡是如何甚囂塵上!”伊德爾頹喪的用手抹了一把臉,“父汗原來是想過立我為世子,可他對大哥也一直很是偏愛,我此次離開東胡如此之久,誰知道大哥會在父汗麵前做些什麽。我已經是第二次聽到父汗要立大哥為世子的消息了,巴格西,你要我怎麽辦?”


    仇楠心中亦有些沮喪,十年籌謀,卻是扶持了這麽一個不堪大用的東西,自己已然沒有十年再去扶持另一人了。


    “傳言而已,不可輕信,我們與東胡的聯絡正常,並未說及此事,我已傳信仇真,讓他調查,即日便會有消息,你不可自亂陣腳。劉歆昨日傳信,說皇帝近日會選派官員去幽州,你希望極大,歡桃那裏,你不可再去,若此時縣主進宮哭訴,豈非雪上加霜!”


    “幽州?何職?何時確定?”


    “部都尉1之職,幽州在此次衛邊之戰中表現得比並州稍好一些,不過皇帝並不滿意,所以雖然沒有像對並州一樣撤換了大半官員,卻還是要進行調整,人員由王邑和劉歆議定。”


    伊德爾聞得此言,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洗漱之後,便到了青陽縣主的院內,和縣主濃情蜜意的拜月過節。


    仇楠迴了自己住所,神色卻更為沉重,他盯著昨日收到的訊息。


    在東胡王庭的親信所傳,可汗確實起了立大王子之心。商隊說的事,並非無風起浪!


    更糟心的是,皇帝欲再次派商隊去索倫,此次商隊的向導和譯者,劉歆卻沒有把握都安排自己人了……


    不知為何,來了長安,諸事不順,劉歆懷疑是安西候從中作梗,可他半年前已病重昏迷,隨後離開了長安,為何行事還是處處受製?


    難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自己種種,皆是逆天而為……


    想到此處,仇楠長歎一聲,將手中訊息燒為灰燼,“我不甘心,不鬧個血流成河,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我如同畜牲般苟活的四十年又算什麽?”


    他發狠般揉了揉臉,左臉上的絡腮胡子突兀的脫落了,晃晃悠悠的蕩在右臉之下,露出光禿禿的下巴來。


    臨山居中,也在拜月。此時,月亮恰好自一片烏雲中探出頭來,灑下一片清輝。


    這幾日,紹淵已可下榻小坐,由人攙扶著行走,慢慢恢複雙腿的力量。


    鑫雲扶著紹淵,一起拜月之後,他的唿吸又急促了起來,因為習慣了胸腔中密密的疼痛,他的鬢角已被冷汗氤濕,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愉悅的。


    “今日以茶代酒,我先敬彥青!”紹淵的聲音低弱暗啞,他右手持杯,有些微顫,左手撫上了彥青的頭,“這半年來,辛苦你了!”


    彥青的鬢角竟然有了些零星的白發,心血耗盡如斯。


    “明日開始,我入風閣,你好好的休息幾日!”


    被紹淵這一摸頭,彥青的淚洶湧的流過麵頰,低頭掩飾,聽了後半句,他反應極大的又抬起了頭,頂著一臉的淚痕道:“不行,公子還需靜養,我沒事的。”


    “傻孩子!”紹淵笑了笑,似力竭般喝了手中藥茶,將顫抖的右臂放置到了椅子的扶手上。


    鑫雲握住了夫君的手,“彥青不要逞強,若你真的病倒了,阿淵不是更累嗎?好好休息,再來替阿淵分憂。我會看著他,不讓他勉強!”


    見夫人也這樣說,彥青不再多言,飲下杯中美酒,“謝公子,夫人!”


    晚宴時間並不長,不過即便如此,紹淵也沒有力氣再自行走迴房內,由柳辰半扶半抱著送迴了竹樓。


    他的雙腿有些浮腫,鑫雲製了湯藥,柳辰開始為他按揉疏解。


    此時的紹淵,身體和精神仿佛兩個不同的個體,身體虛弱無力,精神卻極為旺健,每次議事都是因身體無法承受勞累,陷入昏睡而結束。他如同一台精密的超級電腦,隻是電壓不穩,時常斷電。幸好有自動保存功能,每次來電重啟後都未曾影響信息存儲、提取和運算的速度。


    “無妄和秉林在東胡的任務已經完成,少爺對他們可有安排?”


    “荊州近來不穩,讓他們過去蟄伏,見機行事,一定要注意安全。”紹淵眼睛未睜,微微蹙眉忍受雙腿因按揉帶來的疼痛,停了一會兒,突然道:“阿雄可送迴去了?”


    柳辰一驚,小心翼翼的迴答:“已送迴永州,葬在他父母身邊。”


    “是我對不起他!”紹淵低聲說了一句,胸口便有些起伏。


    鑫雲見狀,趕緊把他扶起,輕輕拍背。


    紹淵壓抑著咳了一陣,手中的絲絹又染上了血色,喉間溢出兩聲忍痛的呻吟。


    待胸腔內的劇痛緩解,他又靠躺了下去,對上了兩人擔心的眼神,微微笑了下,“我沒事……每年寒食,不要忘了!車營自裁於王舜麵前,其餘人就不必追擊了,他們忠於主子,我們雖立場不同,但他們的忠心倒也讓人感佩!”


    因為疼痛,紹淵的唿吸極為清淺,故而說話聲低弱斷續。


    “伊德爾近來反常,應是聽聞了我們散布的流言。此次流言散布,未曾動用長安力量,讓此事更為可信。無妄和秉林在東胡一番作為,讓東胡可汗欲立大王子為世子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再由途徑東胡的商隊將消息散布到長安,由不得伊德爾不信。”


    “伊德爾不足懼,他身邊的膳夫才是重點,他的身份可有眉目?”


    “名為仇楠,不知真偽,到了東胡已有三十多年,再之前就查不到什麽了。”柳辰停了一下,又道:“他是個腐人2,應是前朝的罪奴。”


    紹淵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皇帝派商隊入索倫,我們可要做點什麽?”


    “不必,讓劉歆去折騰吧!任俠的郡丞做得如何?”


    “甚好,隻是霍大小姐有孕了,不知是否會對他的心態產生影響?”


    “他的結義兄弟易陽等人都在府裏,他們不會忘記文彬之仇的……再過半年,讓任勳也過去吧!”


    郝澤得知了紹淵受人暗算重病之後,讓風樅到紹淵身邊貼身保護,跟著風樅的任勳也迴了臨山居。紹淵清醒後,又把風樅遣迴了烏丸,任勳便留在了身邊。


    等柳辰按揉結束,要商量的事也說得差不多了。鑫雲又為紹淵把被汗濕了的裏衣換下,紹淵已抵擋不住疲憊,沉沉睡下。


    蘇順輕輕的推門而入,手捧一個精致的木匣,“公子睡了?他說要看看勢石。”


    鑫雲接過,放到了紹淵的枕邊,“你們都去忙吧,這裏有我。”


    1部都尉,官名。秦漢朝時期駐邊郡的軍事長官之一,在邊境之郡,每百裏設一尉。


    2腐人:又稱腐夫,即閹人的意思。腐人由腐刑而得名,腐刑即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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