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陰家商鋪後院,一隻鳥兒歪斜著從半空跌落下來,左側翅膀上羽毛脫落,還有一個被撕咬過的傷口,可能是在途中遭遇了猛禽。鳥兒嘶啞的鳴叫著,跌跌撞撞的向一間房舍撲棱過去。


    房門打開,一個小廝口裏一邊嘀咕著“我好像聽到傳訊鳥的聲音了”,一邊仰頭看著天空,卻並無所得。


    又有鳴叫聲傳來,小廝循聲望去,“啊呀,怎麽受傷了?”隨即他小心翼翼的把鳥兒托於掌心。


    鳥兒聞得來人身上熟悉的氣味,安靜了下來。


    小廝叫書泰,亦是自強院第一批出穀的孩子之一。他把鳥兒安置好,取出了其所帶訊息。


    “宮中恐有變,安排文叔速離長安!柳,六月初六。”日期之後,還有一個表示急件的印記,


    “初六?怎會此時才到?急件應於三日之內收到!今日已是七月了!是否還來得及?”


    書泰心中焦急,公子一般不用急件傳訊,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他不及多想,到了前屋和掌櫃的交代了一聲,便向太學而去。


    香米生意穩定後,劉秀平素居於太學,無事並不到陰家商鋪,當時也隻是為了不耽誤學業,沒想到,這一習慣倒是使陰家商鋪免去了一場劫難。


    書泰趕到太學時,卻被告知劉秀跟著先生外出實戰曆練去了。


    “這位小先生,劉公子學的尚書,可知是去哪裏實戰曆練了?家裏實在是有要緊的事找他,還請小先生告知。”書泰客氣的在太學門口詢問著。


    “教授兵法的馮異將軍得空,帶他的學生們外出實戰了,文叔跟著鄧禹也就一起去了,不過不知道是去了哪裏。你要是實在有急事,去王安先生府裏問問吧,王先生也和馮將軍一起的。”


    書泰打聽了一天,也隻打聽到馮將軍帶著先生、學生共五十多人從南城門出去,應該是奔秦嶺去了。不過秦嶺實在占地太廣,想要找人幾無可能,可惜風樅不在,若是他在,定是可以追蹤到的。


    書泰隻得安排了幾個人守在了南城門外麵,又傳訊給在司隸太守府的素恆和宮裏的解憂,密切關注著長安的動向。


    收到的急件過於簡單,實在無法猜出京中生變是什麽,隻能盡量籌謀,以期可以及時應對。


    未央宮中,一封密信擺到了皇帝寢宮的禦案之上,王莽看了之後,嘴角微微勾起,表情似笑非笑,不過那雙因年老而顯得混濁的眼中閃過的卻是寒光。


    “不要彈了!”王莽把信又擲於案上,啟唇道。


    屋內的琴音應聲而止,一雙柔若無骨的素手輕按在琴弦之上。素手的主人似是受驚般微抬臻首,露出一張稚嫩而美麗的臉,丹鳳妙目內,眼珠如黑寶石般晶瑩璀璨,此時微微圓睜,有著小鹿般的迷茫和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嫵媚,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奇異的融合在一起,見者無不心頭微恙。


    隻見她朱唇微微翹起,未著唇脂,帶著少女特有的潤紅,“陛下,是不想聽瑧兒彈曲了?”聲音柔媚中帶著嬌俏,隱隱有著丁香豆蔻的芬芳。


    這個少女竟是解憂,雖然五官並未大改,但整個人的氣質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清純和嫵媚如此完美的融合於她的一身。


    言畢,解憂從琴台後站起,向左移了一步,她的身量並不高,腰肢細而柔軟,似隻有盈盈一握,移步間如同柳枝輕擺,她的胸部和臀部卻是豐盈的,一件普通的宮裙,穿在她的身上曲線分明,讓人難以側目。


    她蓮步輕移,偎依到了王莽的膝邊,雙手輕輕的為他捶腿,同時仰起頭,帶著點羞怯,帶著點關心,又帶著孩子般的好奇,問道:“誰惹陛下不高興了?真是討厭啊!”


    這一番動作似是取悅了王莽,他收起眼中厲色,哈哈笑了兩聲,用手捏了捏少女柔嫩的麵頰,道:“世上的人都能像瑧兒這樣乖就好了!可惜啊,總是時不時的有幾個自不量力的跳梁小醜出來湊熱鬧,擾了我聽琴的興致,哼哼,無甚大事,你先去偏殿吧!”


    解憂聽話的站起身來,她朝著門口走了幾步,又纖腰一擰,迴首對著王莽展顏一笑,道:“陛下,瑧兒先去沐浴了……唉,是用芷蘭好呢,還是用豆蔻好呢?”聲音輕得如同羽毛劃過心扉。(芷蘭和豆蔻都是後妃們常用的熏香)


    “甄邯那般古板,竟能生出這樣活色生香的女兒來,這個小妖精!”王莽看著解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沉聲道:“宣司空大人進來。”


    入了偏殿的門,解憂似乎嫌冷般身體瑟縮了一下,眼中媚色全無,整個人透出了一種難掩的疲憊,與周邊一切都疏離了起來。


    “容華,奴去準備香湯吧!”一個小宮女覷著她漠然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容華是解憂在後宮的品級)


    解憂發了會兒呆,小宮女沒有等到迴複,剛要自行去準備時,突然又聽到主子道:“用龍涎配茉莉吧,龍涎香少一些,不要蓋了茉莉的味道。”


    言畢,解憂自行進了內室,從甄家跟進宮的丫鬟梔子急忙跟上。


    “小姐累了,奴給你鬆鬆肩吧?”梔子一邊幫解憂將繁複的發髻散開,一邊說。


    解憂閉著眼睛,任她施為,沒有說話,腦中反複閃現的,確都是臨山居中的種種。


    風閣之中,自己第一次替公子束發,彼時的公子在自己的心中如是雲端之人,溫潤如玉,世無其二。


    ……


    最後一次隻是匆匆一瞥,公子昏迷不醒,形容憔悴,何等淒楚。


    解憂的雙手緊緊的交握在一起,捏得骨節生疼。“公子,也許此生都無法再見到你了,你肯定已經知道我入宮了,可不要生我的氣啊……公子,其實解憂還是很厲害的,王美人已經失寵,最多再過半年,我就可以替嬤嬤報仇了……可是……解憂再也迴不去了……再無法追隨在你的身邊,為你解憂……”心思飛轉間,似是有淚珠滑落,解憂深吸了口氣,語氣平穩的道:“母親今天送進來的東西呢?”


    長發已經散了下來,因解憂坐著,發尾拖到了地上,梔子用鵝黃的絲帶將披發束了起來,又到梳妝台上捧出一個錦盒,道:“夫人今天送來一套東珠的首飾,說還是在河南郡時訂的,前幾日萃琳閣方才做好,小姐看看,可喜歡?”


    聞得萃琳閣,解憂心中一動,隻見錦盒內黑色絲絨墊布上,擺放著的東珠首飾美輪美奐,似幽幽散發著光芒,解憂暗暗歎了聲,“今日的甄瑧,哪裏還配得上這聖潔東珠!”她隨意地自錦盒內拿出額珠在手中把玩,口中道:“梔子,給我倒杯水來。”


    待梔子轉身,解憂將首飾取出,黑色絲絨墊布的背麵,用同色的線繡了些暗紋,解憂仔細的看了一會兒,秀眉微蹙。


    “小姐,喝口茶,就去沐浴吧,香湯備好了。”


    “好,把額珠和手串留著,其餘的先送迴瑧玉殿中,讓嬤嬤收好。”


    司空王邑住得並不遠,皇帝宣見,沒一會兒,就到了王莽的麵前。


    “不要多禮了,你來看看這個。”王莽示意了一下案頭的密信。


    王邑迅速看完,笑著說:“兄長,臨淄徐鄉候終於動了!他們實在是螳臂當車啊,青州太守三天便平了叛,台鄉候,北鄉候,平廣候被當場誅殺,徐鄉候被生擒……此事皆在你料算之中,劉氏一族果然懷有二心。”


    王莽道:“自我執掌朝政以來,多少迂腐之輩說我意圖竊劉氏江山,整日叫囂,又不能殺之以圖清淨。真是可笑,劉家後人無德無能,有何麵目居於此位?孺子嬰順應天意,禪位於我,登基以來,雖浮囂漸止,但總還是有人心懷不甘,朝中仍心向劉氏的也不乏其人。”說到最後,王莽的聲音漸漸轉冷。


    “這些不過跳梁小醜而已,不用兄長費心,徐鄉候一夥烏合之眾,狗急跳牆罷了,兄長忍他半年有餘,不就是為了借此事肅清朝綱嗎!”


    “劉氏一族,人口眾多,枝枝蔓蔓,牽連甚廣,需謹慎處之,我自然不好無故加罪,現在嘛,哼哼,劉磊這些人享候門恩榮,受朝廷奉養,不思報效,反而做如此無君無父的叛逆之舉。司空大人,過幾日青州太守的奏報就到了,這事就看你的了,去給我好好的查,究竟多少人牽扯期間,不可姑息。尤其是長安,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是,請陛下放心!我看,在長安的劉氏族人都要抓起來好好的審一審,必然有和劉磊勾連之人,不然,他們在小小的臨淄,哪裏來的膽子!”


    “好,你去辦吧,司隸太守司馬洪是個幹吏,你們好好商議此事,務必幹淨利落,不留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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