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因果


    柳辰強忍悲痛,在林中空地上挖了個墓穴,紹淵輕輕地把尹勤周身的血汙洗淨,鑫雲為她梳好了發髻。


    此時的尹勤如同睡著了一般安詳。紹淵割下了她一縷頭發,用錦袋細細裝好貼身收了起來。


    半日前還仗劍江湖的尹勤,此時已變成了一抔黃土。太陽已漸漸西斜,林中的樹木投下千姿百態的陰影,蕭瑟孤寂。墳前是柳辰現找的木頭削成的碑,上麵寫著:慈母尹勤之墓,不孝子柳辰、陰紹淵、尹謙,字跡黑紅色,竟是以鮮血寫就。


    紹淵靜靜地坐在尹勤的墳邊,並未哭泣,也不再流淚,眼神空洞哀傷的讓人心悸。


    而另一邊,柳辰正在告訴仲鑫雲仲華的事,並取出了仲華隨身攜帶了一個小葫蘆交給了她。心中有了思想準備的鑫雲並沒有大聲嚎哭,隻是緊緊的抓著那隻小葫蘆淚如雨下。


    一日之間接觸了這麽多的死亡,從小如父親般帶大自己的師兄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心中突然覺得特別軟弱,無助,看著身側同樣喪失親人的少年,仲鑫雲走了過去,一下子擁住了他,任由自己的淚水打濕紹淵的衣襟。


    邵淵卻仍呆坐不動,腦中翻江倒海地盤旋著一幕又一幕的景象,自三歲到如今,十一年來,姑姑寸步未離。


    自己生病時,時刻守候在榻邊的擔憂的臉;自己玩耍時,時刻跟在身邊的溫暖的手;自己每學會點什麽,為自己驕傲的明亮的眼;哄自己入睡時那溫柔的聲音,“安兒,姑姑會一直護著你的……安兒少爺真棒啊……安兒乖,明天就好了……”時刻溫暖自己的粉色光芒真的都沒有了……


    柳辰此時已發現紹淵的情況並不正常,在旁邊喊道,“少爺,少爺,你怎麽了?”


    邵淵宛若未聞,輕輕的推開了抱著自己的鑫雲,掏出裝著尹勤頭發的小袋子,貼在臉上,“隻剩下這個了,姑姑,你真的不要安兒了嗎,姑姑……”隨著這聲姑姑,紹淵竟噴出一口鮮血,仰麵倒下,雙目緊閉。


    柳辰和鑫雲大驚,一檢查,發現紹淵竟然心跳、唿吸全無,柳辰金針在手,卻一時不知從何下手,豆大的汗珠立刻滲了出來。


    “讓我來,好嗎?”旁邊的仲鑫雲輕聲說,“你把他扶好,用真力護住他的心脈。”


    不知怎的,柳辰下意識地按這個未滿十六歲的小姑娘的話去做了。


    隻見鑫雲美得不可方物的小臉上,一派鎮定,下手如電,如行雲流水。在紹淵頭頂、前胸、後背、腹部、雙肩等地方,一下子下了十幾針,又按一定的次序,輕輕撚動。


    心跳、唿吸終於都恢複了過來,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鑫雲才將金針逐一收迴。


    “他還是很危險,我手裏沒有趁手的藥,暫時就讓他先睡著吧,你把他抱到馬車上去,地上太涼了。”


    天黑了,柳辰和鑫雲輪流吃了些幹糧,又給紹淵喂了些水。幸好三月底的天,已不是那麽太冷,一夜就這樣平安地過去了。


    第二日的中午,小虎帶人尋了過來,其間,鑫雲又為紹淵行了一次針,紹淵的心跳唿吸已漸漸平穩,但他們仍不敢讓他醒來,怕他情緒過於激動。


    跟著小虎前來的是幽穀散人和一個弟子,還有一個居然是仲世清。


    一直表現得極為堅強的鑫雲撲到了父親的懷中,邊哭邊將事情的過程講了一遍。


    小虎沒見到自己小主人的身影,已自行鑽進馬車裏,靜靜地趴在紹淵的身邊,不時用舌頭舔一舔他蒼白的臉。


    柳辰在一邊向幽穀散人匯報這兩天的遭遇,說到尹勤的離去,散人閉上了眼睛,深深的長歎一聲,又睜開了雙目,眼中有著看透世情的睿智,他看著柳辰說:“辰兒,不要傷心,逝者已矣。”


    柳辰一直強壓著的悲傷被這一句話盡數帶了出來,“師父,”他一下子撲進散人的懷中,“少爺他……”對紹淵病情的惶恐也流露了出來。


    紹淵仍在沉睡,散人揚聲道:“世清,快來看看我這小徒兒!”


    鑫雲已由剛才的嚎啕大哭轉為了小聲抽泣,兩人聽到散人唿喚,一起走向了馬車。


    “爹爹,我已經為他行過兩次針了,用的是四象針法。”


    仲世清微微頷首,鑽進了車內,細細的診了起來。


    “雲兒,你處理的很好。散人,你也無需擔心,你這徒兒隻需善加調養,就會好轉的。我身邊正好帶了新製成的“潤養水”,讓他醒來服下吧!他也該進食了。”


    鑫雲幾針下去,紹淵悠悠轉醒,仲世清把他扶起,將一瓶淡綠色的液體給他喂了下去,紹淵下意識的咽下,隻覺得此液如同一股甘甜的清泉,一路滑過自己幹涸的唇齒、喉間、胸腹,慰籍了破敗的軀體,昏沉的神誌清明了起來。


    紹淵一下子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師父那張熟悉的臉,他一把抱住散人,喊了一聲師傅,卻又再無言語。


    散人感受到自己懷裏的孩子,那瘦削的身軀在顫抖著,他輕輕的拍著這個自出生就被上天賦予了不一樣使命孩子,這個被自己寄予了不一樣希望的孩子,這個自小命運曲折,掙紮求存,聰慧過人又體弱不堪的孩子。


    散人將紹淵扶起,睿智的雙眸中有著大海般的包容,他直視著紹淵,“孩子,我都知道了。”


    “師傅,我要強大起來,我要為姑姑報仇,你幫我,你幫幫我……”


    紹淵自幼就有些特殊的能力,比如他能看到尹勤發出的粉色光芒,陰麗華發出的白色光芒,他有著比大多數人更敏銳的第六感……這種天賦紹淵卻並不會使用,幽穀一直想讓紹淵專心的學習“易”學,可以更好的運用自己的天賦。


    可紹淵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反而對各種雜學興致勃勃,散人也並不強求,他精通易理,自是知道,世事無常,但冥冥之中又一切皆有定數,天上的將相之星,時隱時現,生機勃勃又隱憂重重,福兮禍兮相生相依,此時,他看到紹淵如此急切,也並未多言。


    紹淵此時卻萬分後悔,若自己早日跟師傅好好學習,也許今日自己便可預知兇吉,姑姑又怎會客死途中這般悲慘。


    看到紹淵激動的拽著自己,幽穀散人掌心發力,一股柔和的勁氣,安撫著紹淵的膻中穴。


    “一切迴門裏再說,你先養好身體,等你心緒平和,方可接納易理,得窺正道。”


    幾人順利迴到了山中的兩儀門,仲世清帶著女兒為仲華斂葬,又悄悄迴河南郡將徒弟們帶迴兩儀門,均入了藥堂。


    一夜之間,在河南郡行醫近五載,醫術精湛,活人無數的仲家藥堂,煙消雲散。


    一老婦提著個竹籃子呆立於門口,看著人去樓空的藥堂,拉著藥堂旁邊一個擺攤買雜貨的小販問道:“仲神醫呢?上次他救活了我家老頭子,我診費還沒給呢!家裏小子今天捉了個野兔,我想送來給神醫嚐嚐的,怎麽藥堂都不見啦?”


    “唉,前幾日來了一大群人,要擄走仲家姑娘,後來兩方就打了起來,再之後藥堂就被官家給封了。”旁邊的小販低聲的說!


    “仲家姑娘可是神仙一樣的人啊,什麽人居然這樣對她?”這時旁邊又來了一個準備找藥堂開藥的人,在一邊插嘴道。


    “就是選美人的事,仲家姑娘長得多好看啊!”一旁小販又轉頭看了看四周,才說道,“我也是聽說啊,王大人見過仲姑娘,想把她帶迴去,獻給皇帝,可仲神醫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又不是賣女求榮的人,肯定舍不得啊,因為仲姑娘沒有滿十六,王大人估計也沒什麽辦法。”


    “我鄰居的丫頭也被選上了,昨兒都已經走了,都是按規矩來的啊,聽說還得了好些個賞銀呢!仲家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啊?”後來的那個人道。


    “可能是仲家姑娘太好看了吧!我妻弟的鄰居家女婿在郡縣裏做兵曹,昨兒迴來說,王大人為了抓住仲家姑娘,帶過來的人手折了一大半,哪些可都是高手啊!王大人雖然走了,但仲家藥堂還是被查封了,仲神醫一家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唉!”小販還是沒有管住嘴,把從妻弟那裏聽來的東西全說了出來。


    “那個姓王的肯定不得好死!”老婦恨恨的說,“仲神醫多好的人啊!來了我們河南郡像菩薩一樣,硬生生就被逼走了!”


    一旁之人亦唏噓不已,藥堂門旁的地上汙泥中,一個原來掛在藥堂門廊外的刻著仲家藥堂標誌的葫蘆孤寂的躺著,不知被什麽人踩過一腳,已然碎裂。


    迴到山中的第三日,仍臥床的紹淵強撐著給陰識寫了一封信,讓柳辰快馬送迴。


    “兄長,


    亂世之中,人如浮蘋,禍福難期,外力繁雜,終難憑借,唯自掌其力,自擁其勢,方慕太平之一,二……姑姑因我之故,不幸香消,我痛不可當,然仇敵杳杳,不知其蹤,此仇為必報之仇,望兄長助我一二……仇寇乃官府中人,我知此仇甚難,需多方綢繆,望兄長助我,多覓良才……


    弟,紹淵,不勝感激。”


    流程快馬加鞭,一路風塵,趕至陰府,陰識遂迴信一封。


    “望弟寬心、安心,弟意兄已盡知,當不負所托……望多加珍重,安康平順。”


    在此之後,陰識認真的做著兩件事。一是銷售網絡的拓展,將家族的生意盡量做到了每個州郡,二是收留一些資質上佳的孤兒,認真培養,以備後用。


    而山中的紹淵,則成了一個最聽話的病人,最勤勉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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