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離開時,大山隻有這麽高,”韓盼用手比劃著,“隻到媽媽的腰這兒,現在都和媽媽差不多高了。”

    她近似貪婪的打量著自己的兒子,“這臉,完全長開了,我的兒子,越長越帥了。媽媽真的沒有想到,我們會分開的這麽久,媽媽完全錯過了大山成長期中最重要的八年。”她的眼淚又滾了下來,“大山,你一定恨媽媽了吧?”

    “媽媽,”大山拿過毛巾,動作輕柔的給母親試去眼淚,“你不僅僅是我的媽媽,你還是一個女兒,和一個獨立的人,你也有權利為自己選擇更好的生活。媽媽,如果當年我沒有自己出來,媽媽也會迴來接我,你說過,一定要讓我受正規的教育,一定要給我一個光明的未來。”

    他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思想,源自董潔打小一點點有意識的灌輸。做為同齡人,又是打後世穿過來的那種,董潔很能理解大山母親的選擇,她更加不希望大山心裏,對母親的離開埋下解不開的心結。“生活不是說書和唱戲,三言兩語什麽都可以輕輕鬆鬆做到。媽媽要在北京城,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老少三代人,怎麽也得花上幾年的準備時間吧?”

    “如果媽媽沒有離開,也許現在,我們仍然在那個小山村,過著溫飽都很難解決的生活。我知道,分開的那幾年,不是我一個人在難過,媽媽比我更難過。”

    韓盼的淚落的更急,這次不是因為悲傷。

    “大山,看到你這樣懂事,叔叔很欣慰。”唐援朝伸手環住愛人,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哭泣,“有件事,你媽媽一直感到為難,她不知道怎麽對你講,也許你聽了會很失望,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的母親,她……”

    “不,援朝,”韓盼直起身子,“還是我來說吧,大山已經長大了,這樣的事,他應該從母親嘴裏知道。”

    “大山,”她咬咬牙,卻沒有遲疑,“媽媽已經和你唐叔叔結婚了!”她緊張的看著兒子,眼睛裏有無言的擔心和懇求。

    桌子底下,董潔握住他的手。

    大山迴握,緊了一緊,示意自家曉得道理。

    卻原來,董潔西平縣聽過電話,心裏便猜測,大山的母親十有八九,已再為人妻。早在村子裏,她曾經背地裏找到鄰居大叔,很含蓄的問:媽媽是一個人迴來的嗎?鄰居大叔很是吃驚她如此曉事,最後隻迴答說,大山的母親,隻有他這一個孩子。村裏的明眼人也看出來,每次陪在大山母親身邊,晚上共宿一屋的那個

    人,應該是她新找的丈夫。不過,這畢竟不是守貞不嫁從一而終的古代社會,況且山裏生計艱難,托著孩子的寡婦再找個男人養家的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隻是不想在那時候說出來打擊到大山的高興勁罷了。

    董潔左思右想,路上先給大山打了預防針。

    大山知道後,一言不發,一直沉默著。

    下了公交車,火車還有三個多小時才發車,董潔趁此機會,拉他到火車站不遠的一處綠化帶坐下談心。

    “哥,你不開心!”

    大山隻是搖頭,“怎麽會?知道媽媽好好的,而且一直沒有放棄找我們,我已經很高興了。八年多了,母親在這期間重新組織家庭,這很正常,真的,我、我可以理解的。”

    你心裏不開心,難道我看不出來?董潔歎了口氣,“是不是有媽媽被別人搶走了的感覺?”

    大山轉開臉,久久,才極輕微的點了點頭。

    “傻哥哥!”她把頭倚到他肩頭,與他一起坐看夕陽西下。“媽媽對你的愛,誰都奪不走。你說過,你沒有父親,你多希望有一位像唐叔一樣的父親,現在,唐叔娶了媽媽,他以後會像父親一樣疼愛你,不是嗎?”

    “我在想,如果爸爸沒有去世,文革後,媽媽迴城,也會和爸爸分開吧?”大山歎了口氣,“我知道這樣想很無聊,可我,又忍不住會朝著這個方向想。”

    “有些事,其實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文革,是那個瘋狂的年代,是不可改變的曆史。如果爸爸活著,媽媽也許會和爸爸分開,也許不會,誰知道呢?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所以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哥,媽媽剛下鄉時不過十五六歲,比你現在大不了多少,她是做為不光彩的黑五類的子女以改造的名義下放的,處處遭人冷眼,處處碰壁,不但要承擔很重的體力勞動,還要時刻擔心不懷好意的人欺負。哥,媽媽能夠忍過這些,已經很堅強了,換了是我,可能早就崩潰了。”

    “她和爸爸的相遇,是一種偶然,隻是那個特殊的年代,讓這偶然成了必然,然後有了哥哥你的出生。在那種環境下,媽媽不可能有心情考慮愛與不愛,她和爸爸的結合,或者可以這樣說,完全迫於很現實的生存的需要。哥,你看那邊,”她指的是一堆石塊,縫隙中隱約可見有小草頑強的探出頭來。“媽媽就像被一堆石塊壓住的小草,她在努力的掙紮著活下去,爸爸不久出了意外,可媽媽有了你,哥,媽媽一定很愛很愛你,因為你給了她堅強的理由。”

    “鄰居大叔說,他和唐叔叔談過,每次唐叔陪媽媽迴來,兩人都坐在一起嘮嘮。唐叔從小和媽媽一起長大,他們像我們一樣,是打小青梅竹馬的愛人,唐叔愛媽媽,就像哥哥愛我一樣,也許來得更多更深,他一直等著媽媽,從年少情竇初開,等到三十多歲,哥,我們應該慶幸,媽媽沒有錯過這份幸福,媽媽嫁給了最值得珍惜也是最珍惜她的人。”

    她說,“哥哥,母親生了你養育了你,作為子女,我們又為母親做過些什麽?以愛的名義來阻止母親獲得幸福嗎?”

    “哥,我們已經長大,不能再拿年幼無知做借口。我們更多時候,應該多站在體諒別人的立場上考慮,而不是站在被體諒的角度,你說呢?”

    大山側過頭,仔細的看著身邊的小丫頭,仿佛第一次看到她,那麽仔細那麽認真。

    “哥?”他眼裏這一刻,溫柔濃的能把人溺斃。

    “小潔,我第一次發覺,原來你是這麽懂事!”

    董潔滿臉黑線,這是誇獎嗎?她一向都很懂事噯,隻不過沒有表現出來,不、是很少表現出來而已。她一個幾歲的小小孩,表現的老成點,偶一為之還行,總端著一付懂事的麵孔,那不叫可愛,那叫標新立異,不對,那叫怪物好不好?

    “小潔,你長大了,會體貼人了!”做哥哥的激動的把她抱個滿懷。

    董潔不由得在心底檢討,難道平時真的很壓榨哥哥嗎?這個,好像有點、好像不隻一點,屈指算算,除了畫畫設計圖做做衣服,吃的用的,生活中她基本上大事小事都依賴大山照顧耶。咳咳,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

    越想越有點心虛,要改,一定得改!

    “小潔,我沒有反對母親再婚的意思,隻是這個消息來的突然,我一時有點不適應。你說的對,兒女的愛和伴侶的愛是不一樣的,好比我們以後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會疼愛他們,他們也會很愛我,可是,我和他們的那種感情,永遠沒有辦法取代我們之間的愛!所以,媽媽能夠得到這兩種愛,做為兒子,我應該為媽媽感到高興才對。”

    “小潔,我覺得自己比唐叔還要幸福,因為我有你,而我們,絕對不會承受他們的那種磨難。嗯,我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媽媽和唐叔,我和你,我們大家都要過的開開心心。”

    董潔在思考一個重大的問題,她到底還要不要改呢?貌似哥哥照顧她已經照顧的很習慣了,一時改正過來,隻怕哥哥自己都不適

    應吧?

    不管了,順其自然吧。

    “哥,為了找到你,為了我們心中不抵觸,媽媽和唐叔,一直沒有要孩子,他們今年三十五六歲了,哥,你可以想像,雙方老人催的有多急,他們兩人又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對吧?他們是長輩,這沒錯,可不能因為他們是我們的長輩,我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要求他們做出犧牲,而我們,甚至不領一點情。”

    “母親生兒養兒,可他們並不欠子女的,所謂生兒生女為還債,不過是愚昧無知的見識。我的哥哥,不應該是普通人,他應該有更寬闊的胸懷,我的哥哥,要做一個讓所有人豎大拇指的人!”

    她的臉在夕陽餘暉下,紅彤彤驚人的漂亮,“哥,我給你唱首歌吧!”她輕輕的哼唱著,聲音如水般,緩緩暈染開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象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

    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地來,

    讓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

    ps:我知道,有些書友,反對大山這麽容易就原諒並接受自己的母親,我的看法,基本上已經由書中的女主代言了。我也知道,現實中,是有一些不負責任的母親,看著讓人非常氣憤,也非常惱怒一些母親待兒女不好,兒女卻一味愚孝的行為。但我仍然希望,看到本書的書友,我們都身為人子身為人女,我們要對父母多一些寬容和理解,凡事多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一下,很多事情,換個立場,感受會完全不一樣。母親對兒女的愛,是世界上最無私的,我們沒有權力要求這份無私,像雪一樣潔白無暇。我們總能找到很多理由,寬容自己對父母的忽視,可我們總能找到更多理由,對父母多一些更苛刻的要求。可能人年輕的時候,更多的是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吧。年輕時,也曾不懂事,抱怨母親總有那樣多的嘮叨覺得她不講道理不理解我,近年來,年齡漸長,每次迴家,發現爸爸又老了一些,媽媽鬢角又添了更多的白發,總有股揪心的疼。嗬嗬,不知不覺羅嗦了這麽多,最後

    多句嘴,末尾處那首歌的蔡琴版,是我本人很喜歡的,也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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