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路燈照耀著看不見盡頭的路,蘇無息站在鐵門外注視著安沐離開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原地動了動僵硬的雙腳。


    今夜發生的事情多少是有些匪夷所思在裏麵的。


    蘇無息自認為自己不是個熱心腸,他是天生的欺詐師、陰謀家。


    可像這樣多次插手同一個人的事情是從來沒有過的,這讓他覺得不安,並懷疑自己可能是真的出了什麽問題。


    他抬了下鼻梁上的鏡片,眸光微暗。


    如果說上次是為了扳倒趙立乾才去幫的忙,那這次他是真的找不出什麽借口。


    白皙的手指摩擦著指腹,他想不明白,幹脆將這些事給拋到了腦後。


    打開車門坐在車內的時候還能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舒緩了他躁鬱的情緒。


    也許安沐說的對,他隻是將她當做朋友罷了。


    ‘哢’。


    他點燃了車,打開了車前的燈光,一時間周圍的黑暗被驅散了,車內也暖和了起來。


    時候已經不早了,他也該迴去睡覺。


    隻是車前,站著一個黑黢黢的人影,擋住了他前進的路。


    安少宇自顧自笑著,隻看著就讓人如沐春風,他俯身彎腰伸手,去敲了敲蘇無息車前的玻璃。


    “可以聊聊嗎?”


    蘇無息抿直了唇,微抬著眼瞼,看著那張經常在各種銀幕上出現的臉。


    打開了一旁的車門,邀請安少宇進來。


    嗯,這人也沒他好看。


    ——


    山莊內一片寂靜,隻有微弱的指路燈照在離牆底三十公分的高度處。


    安沐躡手躡腳的打開了大門,隻一條縫兒,身形靈活的閃身進去,關門。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她踮著腳尖,又用同樣的力度踏上了樓梯,甚至連唿吸都不敢超出10分貝。


    終於到了二樓,她先是瞅了眼緊挨著自己的安洛笙的房間,小心翼翼邁了兩步,將耳朵附了過去。


    室內很安靜,連唿吸都聽不到,寂靜的幾乎要讓安沐以為這裏麵是停屍間。


    【二哥在睡覺?好!好啊!早點睡好啊!】


    【可是我都沒睡呢,二哥睡得還挺香,不太舒坦…不過現在給他打電話把他吵醒然後我再去睡覺會不會被我哥發現我是剛迴來?】


    【我真是太壞了,怎麽能這麽想?果然這世界還是壞人多啊,自己不睡覺也見不得別人睡覺。】


    【唿!不管了,想睡覺,好想睡覺,真的想睡覺,真的好想睡覺,確實是想睡覺,唿~去睡覺。】


    她以同樣的方式離開,打開了房門的一條縫。


    ‘嗖!’的一下閃身進去,以餓虎撲食的勁頭飛到了床褥上,還舒坦的打了兩個滾兒。


    而重新歸於黑暗的別墅門口,又一次被打開了條縫兒。


    剛剛被安沐鑒定過的,本應該在房間中睡覺的安洛笙邁著平穩步子走了進來。


    他像是隱如黑暗的獵豹,一舉一動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連唿吸都按照相同的頻率進行。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手機,是經過了他調試的型號,也就意味著能無時無刻不保持著滿格的信號。


    可沒收到一個迴應。


    最後的一條聊天信息,是他的。


    六朵炸金花。


    安洛笙:沐沐迴房了。


    時間滴滴答答的過,又過了幾分鍾,還是沒有任何一條新的消息刷出來。


    簡練而冷淡的廣闊客廳中,四周全是昏暗一片,沒有一絲光亮。


    可是昂貴材料的大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兒,從外麵透進來一抹路燈的顏色。


    青年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衣長褲似乎是絲綢質地,在路燈的反射下泛著一陣陣漣漪。


    青年板著臉,整個人坐在沙發上,兩手捧著自己的手機,蒼白的臉頰反著屏幕的熒光。


    詭譎的氣氛一點點彌漫開來,那青年的臉上好像蒙上了一層煙霧,似乎下一秒,便會出現某些青麵獠牙的恐怖局麵。


    他動了動手指,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敲擊著手機,發出‘劈裏啪啦’的打字聲。


    宛如來索命的鬼魅和幽靈,在用滿心的負麵情緒發出悲泣。


    於是,這樣一行帶著極度不滿帶著怨念的字同時出現在幾人的手機上。


    六朵炸金花。


    安洛笙:為什麽沒人迴我的消息?是故意裝作看不見嗎?


    安洛笙:沐沐已經迴房了,沐沐已經迴房了,沐沐已經迴房了,……(三個屏幕這麽長的擎天柱)沐沐已經迴房了。


    如果隻是單純的無視的話,並不會讓安洛笙如此的糾結。


    可在他發出去這條消息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在為安少宇出謀劃策,包括安然都在,他們聊得可開心了。


    隻是他的消息一發出,群內就陷入了冷場的局麵。


    他已經等了五分鍾,還是沒有人迴應,他才選擇不開心。


    這件事並不是他的錯。


    長達三個屏幕的清屏小程序一發出去,安澤憶立刻發來了迴應,緊接著,是群裏在線的幾人都給安洛笙發來了迴應。


    安澤憶:?


    安逸蕭:?


    安少宇:?


    安然:???


    安瑾辰身為大哥,他一直在關注群裏的動態,但一直保持著沉默。


    畢竟大哥要有大哥的風範。


    他想了想,還是把打好的問號給刪除了。


    ——


    安沐一迴到房間就關上了門,自然沒有看見突然從門口出來的安洛笙,也不知道幾人之間發生的事。


    她整個人臥在柔軟絲滑的大床上,蓋著厚實但沒什麽重量的被褥,將全身給隱匿其中。


    半晌,才從一條縫兒中伸出個腦袋,額發亂七八糟,小臉兒也紅撲撲的。


    她摩挲了下手機,突然想起了蘇無息。


    按道理來說蘇無息離山莊很近,那麽這個時候應該也已經迴家了,發消息大概會方便吧。


    畢竟兩人已經很熟稔了,報個平安也算不上什麽越距的事情。


    更何況,那人的性子還是蠻合她的胃口,長得也好看、


    【嘿嘿嘿嘿嘿~吸溜~】


    白膩的手指戳了戳黑黢黢的手機屏幕,亮了。


    安沐:我到家啦。


    s:好的,早點休息。


    蘇無息迴的有些慢,一貫的言簡意賅。


    安沐翹著兩條腿趴在床上,有點子疑惑。


    “為什麽蘇無息不說自己有沒有到家?有來有往的不是最基本的嗎!”


    “沒關係,我有嘴。”


    這樣想著,她迴了過去。


    安沐:你到家了嗎?


    此時山莊泛著寒氣的鐵門外,依舊停著一輛嶄新的梅賽德斯.奔馳,黑亮的車身線條流暢。


    “叮咚。”


    一聲清脆的未讀消息提醒聲打斷了安少宇醞釀的思路。


    蘇無息不好意思的對著安少宇頷首,單手拿起了放在車輛儲物格子裏的手機。


    這個問題絲毫有些棘手,青年溫潤的眉眼微皺。


    在鏡片反光的作用下,安少宇也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頭像和那句詢問的話。


    唇角掛著的笑意猛地一僵,流露出鬱結的情緒。


    還真是令人不快。


    蘇無息捏著手機的掌麵沒有用力,隻是他的手並沒有很多肉,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會隆起一條條經絡和骨節,看上去過於澀。


    s:我還沒有,現在有些麻煩事。


    還沒點擊發送,安少宇便打斷了他的動作,輕聲笑道:“不好意思,…並不是我有意偷看您的聊天記錄。”


    “隻是實在是有些好奇,能否問一句,這個…是沐沐嗎?”


    蘇無息坐在駕駛位,微微後仰著身子,側頭平視。


    “是。”


    語氣冷淡,麵上並無過多的表情。


    安少宇自小便在娛樂圈中混,也是個人精,見蘇無息這副模樣,雖然沒說什麽,但眸子中明顯已經帶著些不耐。


    這人有絕對的領地意識,不願意讓別人觸碰他的東西,乃至於和別人的聊天記錄。


    他‘嗬嗬’笑了笑,裝作沒看見蘇無息的情緒。


    “那能否要求你,不要這樣發消息,沐沐她沒什麽壞心思,和我們不一樣,你幫了她,她就已經把你當成了朋友。”


    “如果你真的想讓她安心去睡覺,請說‘我已經到家了’這樣吧,不然她肯定會等你安全到家才肯去睡覺。”


    “像你這樣迴她,隻會讓她擔心,可能還會胡思亂想、自責。沐沐這個人,很重情重義,她的同理心比平常人要高出很多,她很善良。”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蘇無息輕笑了聲,語氣緩和了些。


    “這我並不認同,同理心並不等同於善良,同理心也並不是什麽無腦的聖母心,您同她生活了十八年,看到的東西也許帶上了某些濾鏡。”


    “當然,在下不是在貶低安沐小姐,隻是覺得,也許安沐小姐,比你們認為的還要勇敢,她已經有了獨當一麵的能力。”


    “她知道該遠離什麽,該靠近什麽,這樣的人,對惡意的敏感程度和報複心,不會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弱。”


    “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趨利避害這種本能,比任何高貴的身份和奇妙的能力都來的重要。


    這樣的人,永遠知道什麽人是好的,不會傷害自己,也永遠知道該遠離什麽,厭棄什麽。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安家沒有抱錯,那現在的安沐,也許能做的比安然還好。


    安少宇擰起了眉心,深深看了眼蘇無息,到底沒說什麽。


    隻是頷首點頭。


    蘇無息笑笑,將安少宇要他說的話發送了出去。


    這謊不是他說的,是安少宇說的。


    所以欺騙的罪名並不成立。


    那廂的安沐還在看著聊天記錄,突然想起傅女士女兒的事情蘇無息並沒有給一個迴答。


    還在疑惑的時候,便收到了那人的消息。


    s:謝謝關心,我已經安全到家。


    安沐把持著手機,美滋滋的翻了個身,再次發出了詢問。


    安沐:對了,早些時候我問你,‘你知道傅女士女兒的消息嗎,’你並沒有迴答,是有什麽內情嗎?


    蘇無息眸子微暗,斜睨了眼一直坐在副駕駛往他這邊湊的安少宇,兩隻眼睛似乎黏在他的手機屏幕上。


    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安少宇裝作無視那幾乎實體化的嫌棄,雖然麵子過不去,但還是自我催眠。


    這是我的沐沐,看看怎麽了?


    是為了她好,是提防壞人。


    這樣一想愈發理直氣壯,甚至還推了下蘇無息身後的靠背,笑得很和藹。


    “不要讓沐沐等太久,不然會降低印象分的哦。”


    蘇無息:……


    為什麽有種他在聽八卦的錯覺?


    他又不是什麽說書人。


    青年收迴了視線,不再去關注安少宇給他的奇怪感受。


    s:傅女士的女兒一直沒有找到下落,是因為她早就死了。


    s:那場綁架,傅女士選擇了國家的顏麵,不顧綁匪的威脅和女兒的求救,他們是說一不二的人,說撕票就會撕票,不存在心軟。


    s: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傅宣銘和傅女士,所以請您保密。雖然讓他們懷著空虛的希望認為傅小姐活著並不符合z國古語中的‘落葉歸根。’


    s:但請原諒我想不出旁的辦法,傅女士和傅宣銘是軍人出身,在處理a國某些事情上有私人情緒是很危險的事情。


    安沐罕見的陷於了沉默,她倒是也想過這種可能,隻是一直自我否認。


    但當蘇無息當著她麵說那人死了的時候,心髒還是揪了下。


    這世界根本不會有心軟的留情,也不會有虛無的奇跡。


    順其自然和不如人意才是最常見的事情。


    傅女士放棄了自己的女兒,她真的死了,而不是在某些地方好好的長大。


    她能做的,也隻是給傅女士一個那女孩兒還活著的假象。


    “唉。人生在世,早死晚死都得死,這也是常態。”


    “!可她死的也太早了些吧!”


    ——


    夜晚的風輕輕吹著,帶來刺骨的涼意,冬的氣息在狹小的房間裏肆虐。


    碩大的房間中擺放許多紅木書架,而最為顯眼的還是那張紫衫色書桌,幹淨整潔,不見一絲灰塵。


    隻有一張雪白的紙,微微泛起漣漪。


    離得近了,才能看到上麵寫著一行清晰的字跡。


    [在排除外源幹擾的前提下,支持如下鑒定意見:被鑒定者和鑒定者是祖孫的可能性為0.05%,並無任何血緣關係。]


    確認人:傅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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