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殿的側殿有一個小小的書房,月離一進去就看見裏麵的書架上擺滿了厚厚的書冊,有些的紙張已經卷邊破爛,拿起時鬆鬆垮垮的要掉到地上去。


    “雲台殿內的書冊是陛下經常看的,有些已經舊了,就需要抄錄新的。”綠翡小心地從書架上抽出幾本,繞過月離走到另一側的桌案前,“你先寫幾個字給我瞧瞧。”


    月離對她說的話並沒有否認,但她這話一聽就是不對的,陛下自登基後甚少來雲台殿,怎麽可能還去翻看那些舊書冊?


    不過她想歸想,什麽話也沒說,來到桌案前,伸手選了支筆,就在那幹淨的紙上寫下了最頂上放置的那本書冊的名字。


    她的字是少時家中母親專請了女先生教的,一手簪花小楷深受讚賞,隻不過後來家道中落,她也再沒什麽機會拿起筆了。


    思緒收攏,月離沉下心,隨著毛筆的筆尖落下,每一筆似乎都透著風骨,乍一看又柔柔弱弱,隻叫人覺得漂亮。


    她寫字的時候周身有種沉靜嫻雅的氣質,就像一個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大家閨秀,若不是綠翡就站在她身邊,知道她是宮女,說不定真會認錯。


    綠翡連連看了幾次,無聲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字很滿意。


    “便就在這兒坐著寫罷,不求多快,隻一筆一劃得想好再落下,若是汙了紙便要重寫,你可清楚。”


    “是,奴婢明白。”月離低垂著眸,應了一句。


    誠然說來,雲台殿的活並不算累,比起月離之前在尚功局做的那些事來說甚至可以算輕鬆,但這裏畢竟和皇帝沾了邊,她擔心的是再與皇帝碰見,那般戰戰兢兢的情形,她可不想再體驗第二遍。


    但她的擔憂很快就被拋之腦後,每日上午她與綠翡在側殿的小書房裏謄寫書冊,下午她就按照規矩把正殿的書架子整理一番,一連半個月過去,別說陛下了,連個旁人的影子都未曾見到。


    這讓她實在鬆了口氣。


    她樣貌好,年紀也不大,雖然在尚功局已經能獨當一麵,但在雲台殿還是最小的那一個,半個月的相處下來也讓她和雲台殿的宮人們熟了些。


    綠翡一開始是和她一起謄寫,但她也算這雲台殿裏的半個掌事宮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來盯著,忙的時候也顧不得謄寫書冊,通常都是和她囑咐一聲就離開了。


    月離一個人在側殿的時候也沒敢亂碰什麽東西,安安靜靜地坐那兒謄寫一上午,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總是寫錯字,後來也就習慣了。


    “明日你不用起早,可以比平日晚半個時辰起,隨後跟我去上曦閣。”綠翡一麵翻看著她寫的東西,一麵緩聲道了一句。


    上曦閣?月離記得這是皇宮中的藏書地,她看一眼那些被卷起邊角的書冊,略一想就猜到了是要去做什麽。


    “好,奴婢知道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好在這一點,不用多費口舌。


    綠翡合上書冊,眉目中有些許滿意,抬腳跨出了殿門。


    宮中的藏書之地靠近翰林院,離雲台殿並不算遠,隻是中間不得少的要經過禦花園。


    眼下正是春日,天氣又好,禦花園裏的花都爭相開放,到處花團錦簇的呈現出一副明媚的春景。


    隻是這樣的春景必不可少的會引人來看。


    走在靠近梓蘭亭的岔路口時,還未走近,月離耳中聽到了不算陌生的聲音——是如嬪。


    如嬪今日穿的是一襲大紅刻絲金枝綠葉百花綜裙,頭上是一套金蓮花嵌寶紅梅頭麵,整個人華貴又精致,更顯得白皙。


    隻是她麵前正跪著一個小聲低泣的宮女,伏跪在地上,聲音裏透著可憐無助,好似站在她麵前的是什麽能奪了她命的惡鬼。


    如嬪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扶了扶頭上墜下的珠玉,冷聲道:“還不把這不懂規矩的賤婢給本宮拉下去。”


    綠翡拉著月離安安靜靜地站在她們的側後方,皆是低垂著頭,手上緊握著呈書的文盤,隻聽耳邊傳來那宮女的叫喊,更隨著一聲聲響亮的巴掌,那宮女的聲音逐漸低下去,被拉遠走了。


    其實說起來月離是不敢相信這位書香名門出身的如嬪娘娘居然是這樣蠻橫無理的性子,之前月清就被活活打死,如今更是就在禦花園打罰宮女,雖她是主子,但這般性子,想想都覺得讓人害怕。


    “走吧,我們走另一邊去。”見那邊如嬪似乎要走了,綠翡略微鬆了口氣,轉頭朝月離輕道。


    月離點了點頭,剛跟著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聲音。


    “站住。”


    她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卻還是站住了腳,跟著綠翡轉身低著頭行禮:“奴婢參見如嬪娘娘。”


    “你們是哪個宮的,這拿的是什麽東西。”如嬪剛剛離得遠沒看清,隻看見兩個宮女手上拿著東西正往另一條路走,其中一個的背影還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更覺得熟悉了。


    月離把頭低下,沒敢抬起來,綠翡卻答了話:“迴如嬪主子,奴婢們是雲台殿的宮女,這是一些雲台殿用舊了的書冊,奴婢們需將它們帶去上曦閣。”


    一聽到雲台殿的名字,如嬪反應了過來,她淡淡地垂眸,往前走了兩步,手指輕輕翻了翻文盤上放置的書冊,似乎並不感興趣。


    “雲台殿是陛下還未登基時先帝下旨建的地方,如今陛下也不往那兒去了,你們倒是還知道盡心。”


    她說著,輕輕鬆了手,夾在她手指中央的那幾頁本就快要掉下的紙張緩緩落到了地上,不巧,這正是之前月離謄寫的其中一本。


    她的心緩緩沉了下去,果不其然聽見如嬪故作驚訝地歎了一聲:


    “啊,這可是陛下最喜歡的書,你們怎麽做事的,怎麽就將好好的書壞成這副模樣了呢。”她的語氣透著幾分可惜和冷漠,好似剛剛講書頁扯壞的人並不是她。


    綠翡也沒能料到她會這樣,在出發之前她還特意檢查了一番,確保了這些書沒有問題才帶走的,可如今如嬪說書壞了那就是她們的問題。


    “迴娘娘,雲台殿的書好久不曾被翻弄過,想來是宮人們打掃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求娘娘恕罪——”


    如嬪正欲說什麽,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通報:“貴妃娘娘到——”


    李貴妃被人簇擁著走到幾人麵前,她的樣貌比起如嬪來說多了些豔麗,一顰一笑仿佛都透著風情,穿著一身鳩羽色雲紋曳地裙,頭上戴著琺琅彩花卉簪,耳上掛著一對鎏金纏珍珠耳墜,華麗又有一種讓人挪不開眼的美貌。


    “臣妾參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如嬪收斂了麵上的表情,對著李貴妃行了一禮。


    “老遠就聽到妹妹在發脾氣了,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惹了妹妹生氣。”


    李貴妃說話間將視線不經意落在跪在地上的綠翡與月離身上,眼中看不清情緒。


    如嬪捂著唇淺笑了聲,話中的意思卻沒有半分害怕,隻聽她道:“臣妾看這兩個小宮女帶著東西走過便攔了一下,本想看看她們拿的是什麽東西,一問才知竟是雲台殿整理書冊的宮女。”


    “姐姐何不看一看這些好好的書冊被她們弄成了什麽模樣,如此不好好辦事的宮女如何能留,妹妹還沒來得及問責呢姐姐你就來了。”


    “姐姐既來了,那就煩姐姐來看看這事究竟該如何處理,是打爛她們的手好呢還是拉下去杖責三十的好。”


    李貴妃微微蹙了下眉頭,倒不知這兩個宮女是哪兒得罪了她,且不說這書冊到底是誰弄壞的,這般張口閉口就是責罰的話也虧如嬪說得出口,真當這後宮無人了麽。


    “妹妹何必這麽動怒,說到底雲台殿的宮人也是歸陛下來管,陛下讓人怎麽整理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妹妹這麽急著罰人倒讓姐姐我好奇了。”


    如嬪的臉略微冷了下去,她沒再說什麽,隻是問:“那姐姐的意思是這兩個宮女犯下如此大罪卻無需罰?”


    “罰自然是要罰,隻是不用罰的這麽重。”


    李貴妃瞥了一眼頭頂的太陽,指了指一側的石子路,淡聲說:“就跪那兒吧,跪到落日,好好長個記性。”


    綠翡和月離齊聲道:“奴婢謝貴妃娘娘寬恕之恩——”


    “妹妹這性子也太過了點,還是收斂些好。”李貴妃有意無意地看了如嬪一眼。


    如嬪卻捂著唇輕笑一聲,微微揚高了聲音道:“陛下說了,就喜歡臣妾這般性子。”


    “既是陛下喜歡,那妹妹可要繼續保持才好。”李貴妃也笑了下,眼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說完已經走到了如嬪前麵。


    “恭送貴妃娘娘。”


    如嬪微微福了身,見人的身影走遠了,她站到月離跟前讓她抬起頭來。


    月離動作一頓,咬了咬唇,慢慢將頭抬起。


    隻聽周圍似乎安靜了兩息,隨後月離聽見如嬪帶著些惡意的冷笑:“可真厲害,憑著這樣一張臉在宮裏竟沒闖出什麽名堂。”


    綠翡在一旁,心跳都差點停了,她知道月離長得漂亮,但這半個月以來月離也不曾張揚,老老實實的連雲台殿的殿門都沒出過,誰知道這才剛出來一迴就被如嬪給撞見。


    月離隻是安安靜靜地跪在如嬪麵前,對她的話沒敢說什麽。


    剛剛李貴妃才罰了人,如嬪也不能僭越,她隻道一聲月離是運氣好,隨即帶著一行人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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