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十裏秦淮河,夢中水鄉,佳人美女不計其數。若問建康城方圓百裏最美的人不是花船畫舫中的花魁娘子,更不是什麽高門大戶的夫人小姐,而是四個丫鬟。


    抱琴。


    司棋。


    擇書。


    入畫。


    他們四個是天下第一樓樓主的四個丫鬟,丫鬟尚且如此,樓主厲少棠更是非凡人物了,全建康城的男人渴望成為他,全建康城的女人希望嫁給他。


    當然,建康城還有一句話:娶妻當娶秦司棋,佳人當嫁厲少棠。


    秦司棋指的就是天下第一樓的司棋丫頭。她在天下第一樓四大丫鬟中並不算最美的,論嫵媚不及抱琴,論才氣不及擇書,論風流又不及入畫,但是有目共睹,整個天下第一樓之所以能夠財力鼎盛,養士三千,全靠的是秦司棋的打理。


    這樣的女人娶迴家除了賞心悅目,還可以是賢內助。隻不過多數人沒這個膽量靠近秦司棋,她近身一丈之內,都會讓人感到股肅殺之氣,不寒而栗,所以,一旦娶迴家,還是非常讓人放心的那種。


    不過,打理天下第一樓的財政大權是秦司棋的副業,她的正職是陪著他們家公子下棋。


    別人家的棋子基本上都是玉的、琉璃的、石頭的、瓷的……而天下第一樓樓主手中現下所持的棋子卻是用珊瑚製成,別人用的是黑子,但厲少棠用的紅子,牛血紅的紅珊瑚所製的棋子,色澤均勻而溫潤。


    秦司棋執白子。白珊瑚磨成地棋子。


    紅白溫潤地棋子裝在柳條扭成十股編成地棋簍裏。厲少棠將手伸入進去慢慢攪和著棋子。發出嘩啦嘩啦地聲音。


    半晌才落了一顆棋子地秦司棋抬頭看了看厲少棠地臉色。心中已有了四五分把握:“樓主。你是不是應當聽聽四處來地奏報?”


    厲少棠挑了下眉毛。顯得有些吃驚:“今天有什麽奏報?我怎麽不知道?”


    “想是您剛剛思路入神。所以沒有聽到下麵地鈴聲吧。”秦司棋還在盯著他地臉色。但是把握已經長到了七八成。他地唇色已經開始有些發紫了。這是明顯地散功症狀。


    “好。”厲少棠埋下頭繼續看著棋盤。落下一子。將白棋收了四五顆在手中。“司棋。你今天甚是狡猾。我貪了這步棋。卻又要讓你擠死一片了。”


    “樓主可以不貪這步的,”秦司棋輕描淡寫地將白子放好,素手一揮,圍中的紅子就像是瞬間黏在她手上般盡數收了去,又一甩袖,紅子還歸簍中。


    奔跑上樓梯的聲音漸漸近了。


    腳步聲牽連著秦司棋的心跳,她固然是隨時保持著冷靜,但是距離成功還有一步之遙的興奮卻占據了她的心。還差一步,她就能逃出這樣的生活,不用再活在天下第一樓的盛名之下,不用再做別人的丫鬟,她盯緊了厲少棠的嘴唇。


    厲少棠舉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悠然聽著第一樓屬下從各地傳迴來的奏報。


    “稟少主,東南商線被破壞,馬隊沿途的暗樁和接應人員大多已經聯係不上了。”


    “稟少主,我們第一樓的藏在建康城外館舍的那批兵器,被大火燒了。”


    “稟少主,全國數十個錢莊被山賊洗劫。”


    “稟少主,下屬九大鏢局都在中途被人劫鏢。”


    為什麽會這樣?厲少棠猛地抬起頭,仿佛千百萬人同時向自己發難,提前無任何征兆。


    秦司棋抬頭看著這位樓主,心裏默數:一、二、三、四……


    厲少棠衝身站起,卻好像有些頭昏眼花而猛然倒在榻上,四肢酸軟,甚至就連說話都困難起來,微弱地張嘴巴,眼睛卻落在秦司棋的臉上,唇色已黑。


    秦司棋知道時機已到,站起身,緩緩出聲:“樓主舊疾複發,你們都下去吧。”這句話,不容置疑,這句話威力無邊,所有屬下全都偷眼看了看厲少棠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厲少棠瞪視著秦司棋。


    “你瞪我幹什麽?”秦司棋依舊是那幅冷靜的模樣,甚至有些絕狠的豔麗,步步靠近厲少棠。


    “你……是……你?”厲少棠勉強從口中吐出這樣幾個字,繼而便是一連串近乎癲狂的抽搐。


    秦司棋很仔細地搭上了厲少棠的脈門,在檢查無誤的情況下,站在他麵前,仿佛是向他報告般說道:“厲樓主,你雖然待我不錯,我幫你做事情也很努力,我們兩不相欠,”她說的非常認真,仿佛這就是一件公平交易一般,“你救我,栽培我成為這建康城數一數二的人物,隻是您卻沒有想到,這本就是一個局,我自小是桓將軍家培養的死士。被賣到第一樓來的,還有很多我這樣的死士,他們當中自是沒我幸運,我能到如此地步,也都是拜樓主所賜,為了表示對樓主的感謝,司棋會給樓主一個體麵的死法,”說著,秦司棋由袖子裏麵掏出一柄泛著寒光的小刀,“如果出手夠快,刀插入肺部,不會有任何痛楚,一刹那窒息而死,麵部表情也不會變得恐怖,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


    厲少棠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光仰視著秦司棋。難道顛倒了,難道快死的人是自己,秦司棋有些遲疑,摸著下巴,思考厲少棠眼神的用意。


    “你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厲少棠沒有迴答,嘴巴虛張著嘶聲喊出幾個音,卻是不成句,不成字的。


    “算了,知我者,樓主,你一定是認為這樣可以令我產生懷疑,因而拖延時間吧,”秦司棋像是擁抱戀人那樣靠近厲少棠的身體,用匕首對準他心口位置,毫不猶豫地戳了進去。


    當她整個人貼近厲少棠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口中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三個字:“我——愛——你!”


    身軀劇顫,手中匕首一抖,跌落在棋盤上。


    血紅和結拜的珊瑚棋子,散落一地,厲少棠的鮮血混雜其中,滿地莫辨的觸目鮮豔。秦司棋整個人都驚慌起來,她暗暗告誡自己,保持冷靜。


    “啪”一聲。


    厲少棠身後仿佛炸裂開來,一瞬間竟然冒出大片的濃霧。


    “不好!”秦司棋想要去抓厲少棠的身體,卻好像有股力量將他生生吸走,眼見著瞬間消失。


    秦司棋一跺腳,萬沒想到這房間中竟還有自己的不知道的秘密通道,會是誰救走了厲少棠呢?真不該為了那句話而失了準頭,剛才一刀未必可以致命。


    她陰沉地想著,手卻不自覺地拾起一顆染了血的白珊瑚棋子,揣入懷中。


    樓下還有一堆的人需要應付,想到這裏,她捏了捏額頭,從窗口放了一顆信號。相信很快就會有北府兵來接應她的。


    所謂北府兵,是大晉朝的桓家軍,因為常常駐紮在北方,抵禦北方秦國的軍事壓力,所以被稱為北府兵。


    從這一點來看,秦司棋是需要感謝厲少棠的。這些年,如果沒有他提供的書籍,和悉心教育的棋藝與城府,就不可能有今日的秦司棋。她忽然會想到建康城不知何人無聊傳誦的一句話:娶妻當娶秦司棋。


    那些腦子裏把自己當成理想妻子的人看到這副情形,又會是什麽樣的一副表情。


    秦司棋坐在第一樓內,聽著下麵的人聲鼎沸,大家開始質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北府兵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如潮湧般包圍了這個小院落,該是自己出現的時候啦。她想著,緩緩勾起嘴角。


    躍出窗外,雙足點著窗外迴廊的欄杆,輕巧地飛上了天下第一樓的樓頂。


    “司棋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會有那麽多兵丁包圍這裏?”


    “司棋姑娘,你給解釋一下。”


    秦司棋掃視著腳下這些人,之所以選在今天動手,那是因為今日是天下第一樓的各地奏事者迴報的日子,可以一網打盡。


    “各位靜一靜,今日之事隻是衝著意圖謀反的厲少棠而來,與各位無關,朝廷派了欽差下來,慢慢徹查此時,如果眾位沒有參與,自然會放了眾位各自迴去的。”秦司棋冷冷的幾句話,甚至有些敷衍。


    那些人哪裏是善男信女?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於是,當中有些會武的,帶了打手的人,便要衝出院子。


    秦司棋冷笑了一聲:“不怕死的,盡管試試衝出去,北府兵很久都沒有跟秦軍作戰了,相信他們不介意殺個把人練練手。”


    “秦司棋,你是冷血的麽?這些人都是曾跟你在第一樓共事的兄弟!”


    下麵已經有人叫囂著問候了秦司棋祖宗八代了,但她根本充耳不聞,其實那麽多年來,除了那個人剛才那句話曾經讓她變得慌亂之外,其他時候她都會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坐在第一樓的屋簷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亂作一團,甚至有幾個人為了能夠衝出包圍被北府兵砍得渾身是血,哀嚎聲,嗬斥聲,叫罵聲混成一片。昔日讓人羨慕不已的第一樓,竟然變成了人間地獄呢?


    秦司棋竟然在“欣賞”,沒錯,她就是在欣賞這幅畫麵,如果可以,她寧願手邊有一杯酒,有一盞茶,可以讓她送下咽喉,品味這樣的場麵,彌漫著血腥的浪漫味道,如詩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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