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撤軍的鼓聲響起,沉悶的聲音綿延千裏。


    衛挽低眸收弓,帶著衛家軍摸向北蜀糧倉,糧倉內的粟米牛肉,早就被北戎搬空了一半,但這糧是北戎連下邊城三郡得來的,北蜀無從阻攔,攣鞮且薑帶人攻城,押後中隊搬出一部分跟著拔營。


    可就在衛家軍摸索著靠近時,糧倉遽爾火光衝天,就連前方的戰鼓,都沒那麽勾著人的目光了。


    衛挽搭起弓,對準糧倉,就在眾人蓄勢待發間,糧倉內翻出個滿身黑煙的團子,蹲在地上,踩踏自己被火星迸濺燎起的衣擺,不遠處的東北方位傳來不符合季節的鳥鳴。


    團子耳尖一動,蜷起來抱膝,朝著鳥鳴處滾去。


    衛挽鳳目一眯,其中燃著狠厲,重新將箭矢扔迴箭筒,提步朝著那滾動的團子走去,一把揪起人的後領,團子驟然被掀起,腳在半空蹬了兩下,反手揮拳朝著衛挽的麵門打去,壓低的聲音有些稚嫩:“敢抓爺”爺我,


    拳頭被大掌包裹,減緩了如牛的力道,略淡的青竹氣裹挾著團子,蹬踹的腳一滯,心下暗道不好。


    “衛阿贏,你、膽、子、很、大、啊!”衛挽近乎是咬著牙根,一字一頓,“是嫌出衛都後,廟前的那幾鞭太輕了?”


    衛般臉上堆起笑意,沾滿灰塵的臉頰被擠出兩團肉,瞅著憨態可掬,乖順的很:“小姑姑,好、好巧啊,您……您也來偷襲啊。沒,沒傷著您吧?”


    語頓,衛般縮了下脖子,方才小姑姑朝他撲過來時,他隻聞到了濃鬱的血腥氣,小姑姑的扶雲閣種了朱砂桂後,就慣用丹桂冷香,多日行軍約莫是不講究這些,他才沒反應過來。


    當下這般靠近,才依稀辨出這股青竹氣,是容羨慣用的。


    “嗬,”衛挽冷聲輕笑,抬起手揪住他臉上擠出來的那團肉,“衛阿贏的意思是,多日不見,你武藝見長,都能揮拳打倒小姑姑了?”


    語落,鳥鳴處鑽出個腦袋,陳洛本想看看小世孫隻是放個火,怎麽耽擱這麽久還沒出來,結果抬眼望去,就看著自家將軍拎著小世孫站在火光衝天的糧倉背麵,陡然瞪大了眼,又眨了眨、揉了揉,驚喜的叫到:“將軍!”


    “迴城收拾你!”衛挽睨了一眼衛般,提著人朝陳洛走去,“就你們兩個人?”


    陳洛一頓,頗有些心虛的摸向腰後的羽扇:“今兒一早,攣鞮且薑帶兵壓境,我們幾個就尋思將軍應該已經入了邊城地界兒,想著來接應,這個……途經此地,看著有些荒涼,”


    陳洛舔了下幹澀的唇畔,話音一頓,“燒燒糧倉,就是順帶。”


    “要是人多,我們就隻是路過……”陳洛忙補了一句。


    “路過?”衛挽幾個衛家軍人往山上走,聞言唇邊噬笑,帶著幾分意味不明“那你知道,我從哪來?就從你倆要去的看押方向來!”


    陳洛和衛般不由吞咽了下口水,睜大眼眸,將軍\/小姑姑怎麽知道他們要去。


    衛挽提著人翻身上馬,不經意間看著眼兩人的神色,還有什麽不明確的。


    衛般的身子落在她身前,小聲嘟囔了一句:“順帶,殺殺人。”


    衛挽聞聲,都要被這兩人的順便之言氣笑了,揪住他的耳朵狠狠一擰:“再多辯解,一句一板。”


    來時路的落葉,已經被如潮的泥地掩在其中,隻待來年生根發芽,供給枝幹營養,滋潤春來的嫩芽,迴時風依然很急,卻沒在吹起飛葉,與此同時,雲中城牆上屹然的身影,依舊若鬆若竹,染血的白袍已然褪下,著上了春意盎然、無限生機與朝氣的青色。


    寒冬終究會等來秋月春花,而他,也終究會等迴她。


    所幸,等到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從並州方向傳來,而他要等的人,駕著黑馬,一人當先。容羨的身影在城牆一晃,再見已是城樓紅門前,身姿肅立,兩袖春意。


    衛挽勒住韁繩,鐵蹄踢踏的停下,還未等開口,身前的衛般就被容羨扯過後領拎在地上。


    而後翻身上馬,將衛挽擁在懷裏,黑馬疾馳而出。


    衛般鬆了口氣,要換了往常,他指不定要拽著小姑姑的袖子,跟容羨炸毛。


    但瞧著容羨的神色,難不成小姑姑也是偷溜出去的?說不準小姑姑也要挨打?


    嗚,衛般想到這又有些蔫頭巴腦、無精打采的,即便小姑姑要挨打,可他要挨的打也一樣逃不脫啊。


    整個人都像是沾了雨的孔雀。


    黑馬在曠野疾馳繞著並州城巡視領地,容羨無所顧忌的將手落在她腰際,捏著她側腰艱難揪起的軟肉,貼在她耳邊,狠狠一咬:“什麽意思啊?衛挽。”


    “扔下我就跑。”容羨的唇貼在她的耳垂下方,馭著馬的氣息仍然有序不紊,吐出熱意,熏染著衛挽,“很瀟灑啊?”


    “無所顧忌,孑然一身?”


    容羨銜住那珠圓玉潤的耳垂,聲線傳入衛挽的耳朵,半響,咬住前方的小耳屏,齒尖磨合,衛挽朝一旁躲了下,就被容羨勾住了臉,側目就撞進了那晦暗不明的視線中。


    衛挽心下一跳,猛然失墜,這雙眸中,有道不盡的沉痛、訴不清的情思,糾葛在一起仿若織成細細密密的網,等反應過來,已經被吞噬包裹在其中。


    “容羨……”


    他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將那欲語未休都吞食入腹,唇齒相抵,卻沒深入,隻是一下又一下地淺嚐輒止,容羨摩挲著她的下頜,閉著眼和她額頭相貼,話語含糊:“衛挽,”


    “你好珍貴。”


    “你好珍貴,”他掀起眼簾,望進那瀲灩的眼眸中,黑沉與震驚仿佛化成桑蠶絲,從兩人的眼中牽拉出來,被悉心畢力地擰成一股繩時,莫名的協調合拍,“重於一切。”


    淨塵寺的石階太冷,一如她的身體,無聲無息的被他擁在懷裏。


    語落,淺嚐輒止就化為了疾風驟雨,侵襲著衛挽,灼熱了她的四肢、軀幹,帶著潮意散在盔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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