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在議政殿後室,眼前是列國輿圖,食指在邊城八郡上輕敲,陰鬱的眼底是數不盡的煩悶。


    錢有德端著茶碗進來時,便是這一幕,而後弓著身子將茶碗輕聲放在一旁,安靜的候著。


    “衛挽在都城這麽些年,”衛王的手指刮蹭著邊城八郡,眼眸低垂,晦暗不明,“竟都沒看出,她是在扮豬吃老虎。”


    “老奴昏了眼,”錢有德抬起手躬身低伏,神色有些惶恐,“王上日理萬機,心懷天下黎民,稍有疏忽是應當的,老奴沒看出衛四姑娘的狼子野心,實在是,該罰。”


    衛王的心有片刻熨帖,抬手卷起輿圖:“你的忠心不二,寡人是知道的。”


    “你長年累月跟在寡人身邊,衛挽又不在常在金闕中走動,看不出來也正常,不必攬了這罪。”


    錢有德跪下壓低身子,枯槁的手在眼角抹了兩下:“老奴跟著王上多年,王上的不易……老奴看在眼裏,老奴殫精竭慮,還是讓人鑽了空子。可王上這般體貼老奴……”


    衛王將人扶了起來,不由歎息:“隻有你,才看得見寡人的艱辛。”


    “王上何故這般妄自菲薄,您是衛國的頂梁柱,撐著塌落的天,”


    衛王卻搖了搖頭,提步走向一旁的棋盤,捏起黑子,懸在殘局上猶疑,遲遲沒有落下:“寡人就像那困獸,抵住天的不是寡人,而是那籠頂。”


    “即便身為一國之君,寡人也時常力不從心,像是被人推著不斷向前,”終而,還是將那顆棋子扔迴棋簍裏,“寡人好像浸在黑暗中,周圍有無數雙眼睛虎視眈眈,迴頭已經看不清來時的路,前行也是舉步維艱。”


    良久衛虜抬起了那飛揚陰鶩的眼眸,抿著唇:“元扶晏……”


    衛王帶著錢有德避開金闕耳目,踹開了桑楹閣的大門,元扶楹無波無瀾的迎了出來,眼底眸光微閃:“王上,”


    衛王揮開了她攬上來的手,沉著臉環視四周:“你弟弟人呢。”


    “扶晏?”元扶楹眼底曝露出幾分疑惑,讓衛王見個分明,“妾身不知。”


    衛王額間的青筋跳了幾下,暴怒的掐上元扶楹的脖子:“賤人!”


    語畢便將元扶楹拖拽進屋內,扔在地上,全然不顧美人青紫的麵色,他附身蹲下:“說,他是不是同衛挽,暗通款曲,背叛寡人!”


    “王上這是怎麽了,”一道碎玉切璫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衛王迴首,便是元扶晏逆光從屋外走進。


    背後的光暈仿佛給他增添了幾分不可侵犯,衛王的眼底也露出些許掙紮和據為己有的貪婪。


    元扶晏身上的丹雘衣衫,被他穿的鬆鬆垮垮,腰間係帶更是隨性錯落的係著,眼下正是秋風肆虐之際,延伸在外白皙皮膚被寒風刮的通紅,尤其是那鎖骨,半掩其中。


    衛王舔了舔唇角,眼神極具陰怒。


    元扶晏冰涼白皙的手,托扶起跌在地上的元扶楹,將人攔在身後:“王上這是在哪受了氣,撒在我阿姊身上。”


    衛王大步上前,大掌落在他單薄的肩膀上,拇指擦著他延伸在外的鎖骨上:“誰能比你這個毒蛇,更有本事呢!”


    “原來,是我啊。”元扶晏的嗓音逶迤,散著笑,整個人眯起眼眸,懶洋洋的,又毫不在意的抬眸,仿若說的不是他一般事不關己。


    衛王捏著他的衣襟,蹙了眉:“少穿這個顏色。”


    元扶晏笑了一聲,整個人透著柔若無骨的病態,白皙到發光的手輕抬,遮掩這外衫:“可我……喜歡啊,”


    “喜歡……嗬……”衛王低斂著眉眼,勾起唇,“是喜歡這個顏色,還是喜歡那個愛穿這顏色的人。”


    “嗯……”元扶晏支著下頜,當真仔細沉思了片刻,而後笑著露出兩個尖牙,“是喜歡那個人。”


    “極為喜歡呢。”


    衛王咬著後槽牙,想舉起手掐他,卻反被他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分毫不顧忌他的身份:“她不過救你一時,你便這般惦記,還不是寡人赦免了你!”


    元扶晏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仿佛是要將人的手骨捏碎,唇邊笑意一收,刹那抬眸,眼裏全是瘋:“近日裏,王上疲乏吧。”


    衛王倏地瞪大了眼,當先便想到了下藥,可他的飲食都是層層把關,不可能出問題,他收了眼底的貪婪,看向那個紅衣加身的矜貴男子:“什麽意思!”


    元扶晏看了他好半響,笑出了聲,經久不絕:“代地和慕容氏合謀我拓跋一族的領地,可又因何,獨獨將我推給王上呢……”


    語畢,白皙的手掌又扶著肚子,緩緩笑出聲,腰間懸掛的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叮當作響,與笑聲映襯,煞是好聽。


    “因為他們怕極了我反口咬人啊,我這牙淬著毒呢,”他抬起拇指刮蹭著自己尖利的虎牙,抬眼的片刻,邪氣非常,“我乃拓跋少主,獨挑拓跋一族的大梁,十歲迎戰慕容部族,大獲全勝!”


    “是我技不如人,可我不會一直輸。”


    “王上,衛王,衛虜,”語畢,元扶晏抬腿,便是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你殺了我啊!”


    他輕笑著提步走去,學著他對元扶楹那般蹲下傾身,忽而變了麵色,冷漠至極:“殺了我,你也別想活。”


    “你給我下毒!”衛王暴怒的瞠目,撐著地麵朝後蹭了蹭,想要蓄勢將元扶晏反壓。


    可元扶晏早有預料的掐按著他的脖子,懶洋洋的抬眸:“你以為給我下了軟骨散,便能囚我一生?”


    他噬笑:“我鮮卑男兒,自來桀驁,各個野性不馴,絕無可能被外因所囚困,”


    “除非,我願意。”


    衛王從登位以來,就沒受過這等子氣,堂堂一國王君,卻被死死壓在地上發不出聲音,甚至唿不出一聲'救駕',他使勁力氣,去推壓著他的手臂。


    “你猜,我為什麽願意呢,”元扶晏壓著他,好似可惜有些可惜聽不到衛王的迴音,自顧自的說下去,“因為她在衛都啊。”


    “可現在,她走了。”嗓音透著濃稠的歎息、惆悵,還有幾分同情可憐,“你不會以為,我見她的第一眼,是在衛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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