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挽揉了揉衛般的小腦袋,剛想開口,就又見衛般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朝著衛讓道:“衛讓表叔,你不會怪我吧。”


    她的眉骨向上輕揚,低頭瞧了一眼衛般那要使壞的小臉,並未出言製止。


    表叔?


    這兩個字,成功讓衛讓表情凝滯了一瞬,隨即恢複,剛想同衛般說叫他公子讓便是,可那小團子根本就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衛讓表叔這藥是給小姑姑的嗎,”衛般勾著衛挽的手指,見人點頭,立刻抓住空檔,再次截了那人的話,表情疑惑,“可是王上賜給小姑姑好多的藥材,膏脂,您這個是比王上的還好嗎?”


    衛讓表情閃過驚慌,父王疑心頗重,便是對幾個兒子也是和朝局一般如法炮製的製衡。


    “若是衛讓表叔的藥比王上的還好,可要多送來幾罐啊!畢竟,”他表情低落的垂下頭,紅了眼眶“畢竟,阿贏已經沒有阿母了,不能再沒有小姑姑了。”


    “衛讓表叔,你可別摳……”門


    衛讓當即朝衛挽抱拳,終於找準機會截過了話頭:“是讓僭越了,讓早該想到父王素來寵愛武安君,哪裏舍得您重傷在身,既然如此,讓便不叨擾了。”


    見人踏出淮武王府的大門,衛般冷哼一聲。


    衛挽食指屈起,重重在他頭上一敲:“頑皮。”


    衛般吐了吐舌頭,仰著頭:“小姑姑是我們衛家的,大父和阿父駐守邊塞,阿母也不在了,他們就是欺負我們孤兒寡姑,所以什麽阿貓阿狗都敢跑來叫,大家把阿贏留給小姑姑,便是信任阿贏,所以阿贏要保護好小姑姑才行。”


    “滑頭,像什麽話。”衛挽的指腹抵在衛般的額角,輕輕一推,還孤兒寡姑,可真有他的,“還不去跪著,你見過如你這般高興的孤兒?”


    衛般從青槐手裏接過那個早產女嬰,端端正正跪在靈堂前,衛挽的視線隨之落過去,尋常剛出生的孩子,不明是非,隻知道哭鬧,但這孩子確實乖巧。


    沉思了片刻,瞧了一眼青追。


    後者馬上意會上前,俯首貼耳道:“還跪著呢。”


    “過了滾釘板?”


    “是,出暗室時,是爬出來的。”


    衛家大少夫人歿了在晉陽京都官權之中並未掀起什麽風波,許懿禮雖然出身名門,但父親已死,隻有個嫡姐,遠嫁武安。


    但畢竟,許懿禮的的背後是淮武王府,是武安君,所以許多人讓自家夫人來吊唁,可淮武王府自公子讓去後,便大門緊閉,不再接見外客。


    而此時,淮武王府後門,迎進了一位勁裝女子,正是沈不虞。


    沈不虞跟著青追到了扶雲閣,眼神直接就被那杆玄鐵長槍吸引過去,不一會衛挽長發微散,帶著濕氣從淨室走出,她的目光又被美人引了過去,急急迎上去:“阿挽,你怎麽樣。”


    “怎麽濕著頭發就出來了,你這重傷未愈,天又涼了起來,當心再燒起來。”


    沈不虞這個人,看似大智若愚,但實則心細如發,生前事發突然,她獨挑大梁也突然,根本來不及做什麽就披甲遠赴雁門,可今生……。


    她知道沈不虞的遠大抱負,隻因是女子,所以亙古難全,當年她領兵而戰,也是開創了先河,她本想凱旋而歸之時,將她也帶到雁門,可後來卻收到她的家書,說著她即將嫁做人婦之時,她很難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如今有了機會布局,她自當有些躊躇。


    “我聽說,沈伯父自請讓沈會閑戍守玉門?”衛挽拉著她的手,二人坐在朱砂丹桂下的石桌上,給她舀了杯熱茶暖身,想到她上次一飲而盡的豪邁勁,不禁柔聲,“涼些再飲。”


    沈不虞將杯子攏在掌心,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著杯延,點了點頭:“是啊。”


    “其實,你的武藝並不在沈會閑之下。”衛挽聽出了她言語間的惆悵,垂眸掃了一眼她手掌上的薄繭。


    “可我是個女子,”沈不虞粲然一笑,揚著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這樣也好,畢竟阿父駐守衛都,阿兄戍守玉門,以後嫁了人,也算是有人撐腰了。”


    可衛挽和她相識多年,看得出她眼底的暗淡,抿了抿唇:“你這想法,不對。”


    “如你所想,便是將你的終身性命全係於他人,乃至幸福、快樂。沒有誰能做你一輩子的依靠,唯有你自己,女子又如何。”


    一如衛挽了解沈不虞一般,沈不虞也同樣了解衛挽,她先是收了笑意,看了眼周圍,並沒有立即開口。


    可又想到衛挽敢這麽說,定然這個環境是安全的,才謹慎開口:“是有變故了嗎……”


    “隻是猜測。”


    沈不虞且聽此言,便知道八九不離十,她出身武官之家,兒時最喜好舞刀弄槍,可衛都盛行慵懶之風,貴女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唯有她是特殊,自然在這金尊玉貴之地便頗受排擠,父兄皆是男子,自然沒那麽細心,可有一次宮宴,她被欺負的狠了,就還了手,那女孩被她失手推進了池塘。


    可她本身也不會嬉水,本想眼睛一閉便下去救了,可就在這時,衛挽攔住了她,她隻是稍稍斜睨,樹上便竄出了一道影子,將那世家小姐提上了岸。


    那人帶著骨蝶銀製的麵具。


    衛挽隻是清冷的掃了她一眼,淡道:“不會鳧水還去救,蠢麽。”


    後來在宮宴上,她看見了高台之上,設在衛王身側的那張金雕浮花小桌,亦看見了桌後的衛挽,便是王後、公子也沒有的待遇。


    而那位世家女的阿父也如她所想的向衛王告了一狀,可衛王還沒說話,彼時還不大的衛挽,懶散的抬著鳳目,冷傲出聲:“這事也值得禦史大張旗鼓的告到王叔這,女兒家玩鬧罷了。更何況武安瞧見了,是您家姑娘排擠了沈家妹妹在先,我衛國女兒,自當不該是千篇一律的。”


    “若我衛國女子,皆如沈家妹妹一般巾幗不讓須眉才更能在列國之中,體現王叔的容人度量。”


    “若人人都如禦史一般,將家長裏短,同僚摩擦之事,上告天聽,王叔還不得有三頭六臂才行。更何況這點小事,王叔若是計較,便顯得沒有容人之量,可若不計較,百姓便有了理由抨擊王叔是個昏君,還是說禦史樂見王叔遭到斥責?”


    後來沈不虞知道了,那位伶牙俐齒、鬥贏言官的是淮武王幺女,是武安君,是衛阿挽。


    所以她隻是彎了那月眉星眼,明眸善睞:“你想帶我走。”


    語調肯定。


    衛挽鳳目認真的直視那雙眼,忽而會心一笑:“你願意。”


    “自然,”沈不虞毫不猶豫的迴答,一飲而盡那杯茶,蛾眉螓首,“為了你當年那句巾幗不讓須眉,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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