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此舉並非是針對王上,臣原任朝歌郡守,上任前聽聞宋公,已準備攻打宛城,說明伐晉之盟早已不堅固。衛國占地之廣,鄭國傭兵過重,宋國岌岌可危,盟國間不平等日久就容易產生嫌隙,若我王不前去赴約,鄭王、宋公必懂唇亡齒寒之理,若意外達成共識,掠奪我國土地,實乃得不償失。”


    “若派人前去,恐有怠慢兩國之嫌,不若盡早前去,拉攏宋公,敵對鄭國,鄭國近年來長於兵事,若任鄭國強大,定是我衛國一大勁敵,恐怕倒時我衛國既失了先天契機,又沒了話語權,此時最應當安撫宋國,宋國地小、物薄,隻能依靠我衛國求存。而鄴城雖路途遙遠,但卻在宋國地界,宋國雖不富足,但仍然知曉盟國反水,在列國會遭受何種眼光,且我王親至,鞏固盟約,這定心丸便算是吃下了,宋國得到了衛國重視,自以為尋到了背後靠山,有了底氣對峙鄭國,也好更加維護我王,那我王在宋國再安全不過,宋公定然將我王供上高台,尊為活祖宗!”


    這言,擲地有聲,砸的眾人一愣,就連衛王,都存了片刻沉思。


    終於是李欽先反應過來,皺眉懟道:“國主離京,何人監國。”


    這也是衛王心下猶豫顧慮,當即抬起眼眸,看向那新官上任的左司司過。


    鄔是之抬手朝向衛王一拱:“王城之內各守其職,左師本就有總領國政之責,每日呈報左師的奏疏,皆八百裏加急呈報我王便是,既與平日無異,又何用他人監國,依臣來看,監國之名不可給,給了,那便是正了名分,難保…將來不出現蕭牆之禍。”


    這話,說到了衛王心坎。


    衛王的視線不再陰沉,肯定的點了點頭,敲下鎮山河:“鄔卿所言有理,就這麽辦。”


    “王上!”李欽驚叫出聲,“國不可一日無主啊,王上!國不可……”


    “夠了!”衛王含著壓迫的聲線掃過李欽,“寡人意決。”


    “這其二,便是初冬將近,北邊雁門關、居庸關的軍需,軍餉問題。”


    這話一出,滿堂靜謐,未有人敢置一詞,有人低頭,有人抬頭,多數麵麵相覷。


    “怎麽都不說話了,左師?”衛王摸著椅子上的紋路,提點了幾番,“雲陽侯?”


    “王上,這去歲年末造竹箭、甲盾、矛戟戈劍數以萬計,歲冬二月賑濟濮陽雪災,五月大壽,”李欽抖著嗓子,“實在是,拮據。”


    衛王坐在高台,笑的前仰後合拍了拍扶手,食指虛指李欽,看向一旁的錢有德:“左師說拮據,你聽見了嗎!”


    那笑,似冰雨纏秋葉席卷議政廳的每個角落,笑的眾人毛骨悚然。


    “啪,”的一聲,衛王敲下鎮山河,突然低嗬:“拮據,好一個拮據!”


    衛王繞過案台,走下高懸玉階,雙臂展開,閑庭信步到李欽身前,半蹲下身子,大掌撚著李欽的袖口:“這是齊魯的絲綢?”


    “嗬,紅羅佩香,內史好生情致。”


    衛王繞了一圈,走到趙曾麵前,蹲下身子,拍了拍他臉上橫肉:“嘖,國舅府夥食怕不是比寡人還要好,聽說你那好女前些日子在香滿樓大肆擺宴?”


    “拮據,嘶,真是好一個拮據。”衛王負手而立,不似方才的大加嘲弄,但話中陰風,刮的整個大殿如墜冰窖,“諸位能否指教寡人啊。”


    衛王將眼神放到了鄔是之的身上,這位新上任的左司過,雖然姿容過人,但卻穿著晉陽百姓大多不會穿的葛麻布,反樸還淳,十足順眼:“鄔卿,可有主意?”


    鄔是之跪直身軀,不卑不亢,在衛王眼中,清廉極了:“增稅。”


    “不可,”趙曾怒斥出聲,“勞民傷財之法!”


    衛王也皺了眉,增稅一行,他不是沒想過,但卻治標不治本,非長久之計,若年年虧空,年年增稅,不肖幾年便會動搖國本,不可取之。


    “增稅,卻非增勞役稅。臣初到晉陽,做了一番淺查,明明是同樣的細糧,在晉陽要高出朝歌三倍之多,而衛國自建立以來,對百姓一視同仁,長久如此就會失衡,富足的人自有途徑富裕,而窮困的人,隻會愈加貧窮,所以,臣提出的增稅,是增加土地稅和商稅。”


    “這土地稅,按邦中,四郊,邦甸,邦縣區分,而鰥寡孤獨廢疾者,免稅。這樣既能保證我王在百姓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還能讓那羊毛,精準的產在羊身上。”最後一句話音剛落,鄔是之的眼神便在在場搜尋了一圈,笑容漸展。


    衛王隨著的他的視線掃了一圈,心中暗歎:


    是啊,晉陽城寸土寸金,不論是商販雜役,哪個又不是與朝廷息息相關!哪個不是與王宗脈脈相通!


    到時候,就算他們接著貪墨朝廷撥款,最後也要以充稅交迴來,那才是真的掌握了源源不斷,取之不盡。


    衛王點了點頭,剛要讚賞,便聽鄔是之又道:“還望王上重視弊餘撥銀,將公用結餘之物,盡數收迴,沒入國庫。”


    一時激起千層浪,此時莫說是趙曾,就是李欽的眼神,都充斥了那麽幾分冷刀子,朝臣更是交頭接耳,大加不滿,頗有人力阻止的意味。


    衛王正在心中盤算之際,便聽吵鬧之音悠悠入耳,似坊間鬧市,威壓掃過大殿,皺著眉在心裏唾罵這群隻吃不吐、會叫又咬人的廢物東西。


    錢有德觀望著衛王神色,適時扯著嗓子道:“靜!”


    大殿靜了一瞬,趙曾跪著朝前移步:“王上,晉陽商坊與世家官官相連,這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此時,大殿眾人還根本不知道,衛王想動的,就是那世家!首當其衝,便是他雲陽侯。


    “王上,世家強橫,手握要政,先晉王變革的後果,猶在眼前啊!”


    衛王聞言,暗含冷光的視線掃向趙曾。


    鄔是之轉過頭,唇際帶笑:“雲陽侯這是什麽意思。世家再強橫,也終究是世家,而不是王宗,難不成在我王眼皮子底下還想造反不成!亦或者,此番變革觸動不隻是世家,而是雲陽侯包藏在晉陽城下的禍心,所以就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曾聽到鄔是之這大逆不道的言論,瞬間瞪大了眼,連規矩也顧不得地站起來,顫抖著手指,指向鄔是之:“你……!”


    其實,趙曾包藏禍心,在晉陽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乃至衛王都心知肚明,隻不過少有人像鄔是之一樣,搬上明堂,過了明路。


    究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還是舵手能使八麵風,就不得而知了。


    鄔是之彎了彎眉眼,身姿玉立:“先晉能被徹底推翻,不外乎世家兵權獨大,萬眾一心,而如今兵權逐步被我王收在掌中,又在臣民心中占據至高無上的地位,有哪個世家不要命了來送死。”


    趙曾緊抿了唇,不得不承認,鄔是之說的沒錯,也是至今他隱而不發的緣由。


    衛王饜足的高揚起頭,得虧他從政以來,極力打壓武將,足見他遠見所在:“如此,便交由鄔卿主之。”


    “臣,領命。”


    鄔是之雙手抱月彎腰作揖,眉眼深處是精明算計。


    要說今日最慘莫過於雲陽侯了,先是在諫言衛王遠赴鄴城上,被左師擠兌了一番,又在變革一事上,被一個偏遠之地而來的新官,暗諷名刺包藏禍心。


    散朝之後,趙曾一甩寬袖,邁著八字的先眾人一步,跨出了大殿。


    鄔是之緊隨其後,孑然立在玉階之上,俯瞰宮室,眉目間成算分明,嘴角勾著笑。


    一眾文官合圍簇擁著李欽。


    “狂妄小兒,妄動朝政,可切記惹火上身。”


    鄔是之一展寬袖,抱拳行禮,高台秋風肆意灌入寬袖,衣袍獵獵,襯得整個人鶴骨鬆姿:“承蒙左師指教,臣定當謹記。”


    李欽將衣袖背在身後,冷哼一聲,走下高台。


    鄔是之抿緊了唇,撣了撣衣袖,走在所有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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