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容羨狀若思考的乜了眼,滿不在意,“自然是你房裏的。”


    衛挽一甩長槍,在半空劃出了一道痕跡,槍刃指著小廝手裏的黑漆嵌螺鈿小幾,氣的持槍的手都在顫抖。


    容羨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麽,頗為善良的意會:“也是你房裏的。”


    “還有這套茶具,房裏已經擺好的雕花拔步床,妝台,屏風,一應擺設,都是你房裏的,哈,還有你窗前那樽秋海棠。”不用她再接著問,容羨就一樣一樣數出種類來報給她。


    衛挽壓著顫抖的氣音:“一炷香不到,你就把我房裏的東西搬空了?”


    尾音高昂,嚇得院中霎時一靜。


    偏容羨無知無覺,品了口茶,語氣中帶著讚賞:“這還要多虧你府中小廝,效用極高!”


    “淮武王府家仆,會聽你的?”


    “或許是瞧我純良,”


    衛挽唇邊泄出一絲笑,沾著嘲諷,眉眼間神色顯而易見的寫著幾個大字:你是覺著我蠢嗎?!


    容羨將茶碗放下,“不過就是我暗示了幾句於你有著不可言說的關係。”


    此言,理直氣壯,使得衛挽咬住後槽牙吸氣:“這就是你說的寄人籬下?不好鋪張?!”


    容羨麵不改色,眨了眨此時頗為純善的狐眸,薄唇緊抿,委屈萬般:“是啊,若不是舉步維艱一應擺設自是要重工新雕,可我新人入府,君定是舍不得為我花錢的,我隻好自行籌謀。”


    “叮”的一聲,紅纓槍嵌入地麵,衛挽氣的眼冒金星:“那你就籌謀我房裏的。”


    “君既如此舍不得,”容羨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不為外人見,“不如……這挽亭主屋歸君便是,臣可屈居偏房。”


    衛挽看了眼院落題名的“挽亭”二字,矜貴不失風骨,是她幼時居住的院子,這字還是她當時纏著容羨題給她的。


    若說扶雲閣書香閨意,四處韻致,那這挽亭,便是古靈精怪,野趣十足。


    這挽亭內最惹眼的,莫過於那棵殷實的桃樹,春天開花,秋天結果,枝丫茂盛,悄悄蔓延過院牆,盤旋纏繞在隔壁的榕樹上,此間最為堅實的枝丫下,墜著一個五彩麻繩秋千。


    這院中百物,都凝聚著她和容羨幼時的痕跡,她已許久不曾踏足這裏。


    容羨狐目睥睨,唇際掛著笑,明明是居高臨下,可衛挽絲毫並未覺得自己占據優勢。


    她攥緊手中紅纓槍,橫擋在身後,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刮花他那笑麵皮子:“一應擺設罷了,有何不舍,送予先生便是。”


    “不過,”衛挽行軍多年,慣來不是受人擺布的性子,笑顏明豔。


    容羨狐目狹長微揚,凝睇間顧盼生情,見衛挽容色昳麗,眉目盡是可掬的笑,他便知道這鬼丫頭定是要報複迴來。


    不過,他樂得她這般率性,不知為何,這次再見到這丫頭,總覺得她身上帶著一種難言的悲愴。


    其實他雖然在外周遊列國三年,但每隔一段時間,他總是要迴來瞧上一瞧,隻不過是她並不知道而已。


    “先生貴為淮武王府客卿,當以名士待之,小廝手粗,有恐怠慢了先生,我這便給先生尋幾個手巧心細,美貌年輕的丫頭來。”衛挽臉上的笑掩飾不住的得意,容羨年幼時名動晉陽,白馬玄甲,紅錦束發,是晉陽最烜赫奪目的少年郎。


    有次一位世家女領眾家世女,學著古人花果擲盈車的丟絹帕,那場麵,花紅柳綠可謂壯觀,偏他容色冷肅,銀杆長槍一掃,數百絹帕盡數撕裂成絹雨。


    那時她正躲在一眾貴女的羅袖間,笑他不解風情。


    也不知是嘴臉太過得意,還是幸災樂禍的太明顯,導致他一踏馬背,躍上閣樓,直奔她來。


    還不待到她麵前,他就扶著憑欄吐的昏天暗地,而後他近乎搶劫一般奪走了她的絹帕,眼尾泛紅,猶如衝出牢籠的困獸。


    一邊掩著鼻子,一邊不忘惡狠狠陰森森的在一眾貴女中巡了一圈。


    後來,她聽說那日在場的貴女,無一幸免的病了,更有甚者,不日下嫁,再不曾提及容羨半字。


    如今細想,隻怕是和他脫不了關係。


    話音稍落,容羨狐目輕抬,極緩極慢,唇際笑意依舊,隻是逐漸溫涼:“請君三思,”


    “臣,可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免不得……”


    一聲輕笑,隨風四散,即便他沒說出免不得什麽,但衛挽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寒風侵肌,一瞬就瞪大了鳳眸,合著坊市戲曲的紅白臉,全讓他一個人唱了。


    容羨的視線落在角落,旋即,他修長的手攬住衛挽的腰肢,掛著一絲雍雅淡笑,將那紅纓槍撥在地上:“瞧武安君這舞刀弄槍的樣子,臣怪害怕的。”


    她驟然跌坐,發髻撞上了容羨的肩峰,鳳目正不悅抬起,就對上了那怒其不爭的淡顏,貼在她腰側的手正緩緩挲摩著她腰間的緊致,引得她眉心不禁一蹙,想著容羨方才的視線,剛打算朝角落瞧去,下頜就察覺了一絲微涼。


    正是容羨那把墨玉鎏金扇,扇骨抵著她的下頜,微微輕抬:“武安君以客卿之禮迎侍身入府中,不就是想同侍身歡·好,何必以什麽嬌美丫頭考驗侍身,即便侍身勾欄之姿皆知武安君豐姿冶麗,誰又能越了您去。”


    衛挽察覺著腰間的緩緩加重力道,當即,唇角綻開笑意,丹蔻玉指順上了那持扇的手:“侍身?嘶,沒規矩,”


    “要稱奴。”衛挽奪了那墨玉扇,直抵上他的心尖,“自古男人多薄幸,光憑嬌妻美妾可未必有結果,財帛權利要並駕而行,男子憑借妻族平步青雲者,不在少數,還要偏要立貞潔牌坊,來顯現自己才學出眾,我畢竟是王上親封武安君,即便是招贅納侍,也是要觀瞻品性的,以免有傷王族尊榮,是吧,亭奴。”


    聞言,容羨眉梢一挑,感受著心尖力道,指尖爬上那白軟柔夷,“是,亭奴自是願受武安君考校,甘之如殆。”


    他垂首,薄唇貼近那純稚耳廓,僅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還以為你這淮武王府是什麽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看來也不過如此。”


    豈料,聞言,衛挽咬著牙根,雙手順著攀上他如修如竹般的玉頸,壓低了嗓音:“暗探無孔可入,才更惹人懷疑。”


    “莫狡辯,”容羨抬手,指尖落在那細柔耳垂,輕輕揉·搓,“如今,你是遷也得遷,不遷也得遷。”


    “不行,”衛挽偏了偏頭,想躲開他的指尖,誰知那手像是粘在了她耳垂一般,根本躲不開,便由著他去了,“淮武王府內院,唯有扶雲閣、披荊閣、斑斕亭是我的人,除這三處以外都有大批蝶骨衛暗中駐守,視如銅牆鐵壁,宋慈還在扶雲閣,我遷不得。”


    容羨狐目落在那有些微紅的耳垂,一如正屋窗前那株秋海棠,眸色逐漸幽暗:“你擔憂那罪臣之女,不擔憂阿兄,扶雲閣固若金湯,挽亭卻成了龍潭虎穴。”


    “群狼環伺啊,衛挽挽,你可真沒良心。”


    衛挽微揚鳳眸落在他玉頸的青筋上,微微一怔,聞言,才清淡的移開了視線:“良心,本來就是用來舍的。”


    “你當真不遷?”他的氣息有些溫熱,帶著點濕氣,語調裏還有幾分不死心,“你那扶雲閣,陰氣頗重。”


    “呦,公子還通陰陽學派的路數呢,玩的野阿。”衛挽眯著眼,遠看神似饜足的芙蓉花精。


    “少陰陽怪氣,”容羨氣音哼笑,捏了一把她腰間的曲線:“爺什麽不通,爺樣樣行。”


    這一瞬,衛挽仿佛窺見了那個世家讚譽的少年,天驕之路,也多有世家居心不正吹捧。


    他展露的矜貴恣肆,裘馬輕狂,讓權貴破除心防,認為他早已被晉陽的紙醉金迷熏染的折節彎骨,可偏偏那都是他以求自保的偽飾,少年以劍冶鑄血肉,以竹藏鋒做骨,寶劍破竹之日,初露鋒芒,朝野震動。


    “扶雲閣大多是侍候我的女娘,自是我所到之處,皆有她們,我遷與不遷,意義不大。”


    “爺伺候你便是。”容羨抬頭,狐眸細數著那蟬翼般的睫毛。


    聞言,衛挽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滯,她知道他的話並不作偽,自她五歲入晉陽,衣食住行確實被容羨照顧的樣樣精細,長睫壓下,遮住那微末的不自然,不過瞬息,便恢複了不動聲色的瀲灩:“我養尊處優慣了,委屈不得。”


    “嘖,嬌裏嬌氣,”他狐目狹長,十足欲氣,詢問的語調卻是確信的語序,“蝶骨衛,全然可信之人有幾個。”


    衛挽輕抿了唇,蠶食蝶骨衛這般行徑,的確要頗費她一番心血,蝶骨衛每半月要向金闕遞交一次淮武王府事細,不好大動,隻好徐徐圖之,謹慎侵蝕:“蝶骨衛一行二十人,隻有蝶骨衛首領蝶甲和蝶乙,是我的人。”


    “擒賊先擒王,確實出息了。”能頂替以斬金截玉聞名天下的蝶甲,應當也絕非無名之輩。


    “迄今還未曾見山鬆跟著你。”


    “本沒想著你會發現,便沒讓他跟。”


    容羨直起身,將衛挽的頭按在他頸側,視線掃過院內小廝,看他們收拾的差不多了,便道:“都退下,且讓奴好好的侍候武安君。”


    清冽的青竹氣息充斥在她鼻息間,熏得她臉微熱,也讓她有些心安,聞言,眉目不滿:“小瞧我?”


    “是我有眼無珠,”容羨狐目含笑,半響,待人撤了個幹淨,才斂下笑意,“倒是個心淺的,派他的人當比我還有眼無珠些。”


    旋即,衛挽的鳳眸也恢複了冷肅颯然的神色,素手攥住容羨的衣領,借力站直,而後丹蔻玉指沿著衣襟精細的整理自己的衣衫,漫不經心:“衛王自覺有蝶骨衛,必不會再安插這些囉碎,左師一黨,本就不覺我能成什麽大事,要安插什麽奸細,也合該放到雁門關去,唯有雲陽侯府那位,近來頗有些不安分。”


    容羨低眸,衣襟被攥出的褶皺映入眼簾,他毫不在意一件名貴衣物即將廢置,但抬首卻看到那仙姿佚貌的人兒,正精益求精的歸理儀容,不禁有幾分失笑,狐目平視落在那曼妙楚腰上,眉心擰住,從前衛挽被他養著時,腰間還尚且有些軟肉,如今卻是肌理柔韌,瞧著細瘦輕薄又羸弱不堪,仿佛他使些力氣就能掐斷一般。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紅纓槍,不禁沉思了幾分:“下人不給你飯吃嗎?”


    “什麽?”衛挽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瘦的像根麻杆,誰餓著你了?”容羨眉眼間是一抹困惑,以衛挽的王宗身家,縱然身處囚籠逆境,也不該如此清減,更況且這淮武王府上下都以她為尊,衛馳娶迴來的那個,也聽聞是個好相與的,合該不是個會磋磨人兒的才是。


    聞言,鳳眸驟然震縮,難以置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際,沉氣咬住了牙,終是難以忍耐,隨之,唇際偏勾,抬起腳踩在容羨的胸口,使了力氣狠狠將他壓在雕鸞軟榻的倚靠上:“你說誰,像麻杆?”


    “抽條,你懂麽!”衛挽踩著他,單臂墊在自己的膝蓋上,欺身靠近,“楊柳腰,百樣嬌,聽過麽,老子楚腰嫋嫋,不盈一握,你懂個屁!”


    容羨本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心口猛地重壓,將他的神思拽迴,隻見衛挽似個強搶良家的山野匪類,來不及看自己的境地,就倏地笑出了聲,空蕩的院落響起陣陣朗月入懷的笑,久久不絕。


    衛挽蹙起遠山眉,感受足下胸腔的震動,增了力道:“笑甚!”


    容羨笑的輕咳了兩聲,修長的手指握上那支玉足的踝骨,揉了揉凸出的骨節,另一隻手落在她嵌著珍珠的布履上,不以為奇的替她擦除履側灰塵。


    衛挽居高臨下,輕哼著收迴腳,拾起地上的紅纓槍,擋在身後,踏出挽亭前落下了一句:“作孽的狐狸。”


    待瞧不見那姣逸的背影,容羨才迴過味來,想著掌心落在那曼妙腰肢的觸感,舔了舔唇,輕笑了聲:“是挺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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