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罵:「這呆子真箇不解風情。」整整容色,撥動琶弦,但聽初韻舒緩,清高雅曠,眾人如處山限水畔,眼前仿佛矮山陌遠,細水流長;忽而弦音又矮,呢呢啾啾,起伏難定,似空山人語,遙相問答,似喜還樂,怡然自得。正當眾人漸入忘情之境,金翠羽摘下銀簪,指如輪轉,破空一劃,琵琶聲錚然拔起,變得激烈軒昂,如壯士拔劍,將軍披甲,萬蹄雜遝,山唿海應般撲麵而來,霎時間,眾人如處鐵血戰場,四麵風聲蕭蕭,刀槍齊鳴,一起一落,撼人魂魄。不料彈到至為高昂處,弦聲忽又低沉,如江水嗚咽,敗馬哀鳴,遠方夕陽斜墮,天地如血,於肅殺之中更添淒涼,這一輪琵琶聲如流水般瀉過,漸彈漸緩,終又變為明快清揚,似於宛轉江流中托起一團冰輪,月光如霰,朗照花林,這般低迴流轉,奏了一柱香的功夫,曲終音散,不復再聞。


    閣中寂然半晌,池羨魚長長籲了一口氣,嘆道:「三年不見,四妹這手琵琶彈得越發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贊,小妹幸何如之。」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道,「小娃娃,你聽得出這是支什麽曲子麽?」小童始終閉目傾聽,聞聲張眼笑道:「這是一支曲子麽?」金翠羽俏臉微變,卻見小童搖頭晃腦,道:「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調子曠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語空山,有隱者之趣,當是《漁樵問答》,第三段忽變軒昂,卻是一段楚漢相爭的《十麵埋伏》,第四段一派蕭索,為《夕陽簫鼓》之曲,至於最後一段麽,月照大江,自然是陳後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說到得意處,童真流露,手舞足蹈,好不歡喜。


    金翠羽怔忡半晌,忽地嘆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笑道:「你琵琶是彈得極好的,更難為你將五曲混為一曲,前後銜接,不露痕跡,隻不過,技法仍有瑕疵!」金翠羽聽他說得老氣橫秋,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還請指教?」小童道:「女子彈琵琶,通常腕力不濟,你的輪指、滾指、彈挑並非熟極而流,關節處略有滯澀。」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關洛無對,小鬼頭你胡說什麽?」


    金翠羽始終凝眉細聽,聞言道:「二哥莫惱,這孩子說得一點不假。」白不吃一愣,卻見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處,赫然有一道細長紅痕,金翠羽道:「小妹這隻手掌兩年前被人斬斷過!」眾人聞言俱是一驚,池羨魚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媽拉巴子,誰這麽大的膽子。」賈秀才抿嘴不言,眼裏卻掠過一絲煞氣。


    金翠羽道:「兩年前,我在西涼道上賣唱,遇上了涼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幾個鬼崽子麽?」金翠羽道:「正是,涼州七鬼被咱們宰了五個,隻剩大鬼三鬼。這兩個畜生洗盪了一個莊子,殺人越貨不說,還在淫辱莊中婦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觀。」賈秀才忽地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臉一沉,喝道:「鋤強扶弱,本是俠者本分,別說大鬼三鬼,便是遇上樑蕭那等大魔頭,老娘也不會退縮半分。」風憐猛然間聽到梁蕭二字,心頭一跳,忍不住瞧了梁蕭一眼。卻見他神色淡定,低頭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風憐心中犯疑,按捺性子,繼續張耳聆聽。


    賈秀才赧然道:「四妹說的是,但你孤身犯險,卻又如何勝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占了突襲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了三鬼,卻沒傷著大鬼。那廝倒也厲害,一口劈風刀使得水潑不進,邊鬥邊說些下流言語,亂我心神,我和他苦鬥了五十餘合,一個疏失,被他將右手斬了下來。那廝一刀得手,使招『風捲殘雲』,轉刀便向我頸上繞來……」賈秀才忍不住打斷她道:「後來如何?」金翠羽嗔怒道:「還能如何,總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還是鬼?」賈秀才摸摸頭,打個哈哈,道:「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金翠羽啐了一口,一正容色,續道:「正當危急,我忽聽見嗖的風響,一枚石子從耳輪邊掠過去,當的一聲,將那口劈風刀撞出老遠。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那廝倒也機靈,知道來了強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飛來,擊中他背心,大鬼頓時撲倒。我趕上前去,見那賊子隻是閉了穴道,心想除惡務盡,不可留情,二話不說,奮起琵琶,就將他腦袋敲得稀爛。」


    池羨魚拍手贊道:「痛快,痛快,從此西涼道上,多了幾分安寧。」金翠羽點頭微笑,說道:「我宰了大鬼,轉身來瞧,卻見身後站了三人,當下施禮作謝,哪知其中一人搖頭嘆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為何定要你死我活,才肯甘心。』我但覺這話迂腐,頗是不以為然。這時,另一人搶上前來,拾起我那隻斷手,道:『我與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法,伸手便將我血脈封住,而後取出小針細線,三下兩下,就將我這斷手續上了,前前後後,我隻覺手臂麻木一片,也不覺疼痛。那人續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藥,給我一張藥方,吩咐我如何內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調養了三月工夫,手腕合好如初,再過半年,又能彈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說,這隻手終歸不及從前活便,彈到關節處,總是有一兩分滯澀。」


    那小童插口道:「斷手能續,那人的醫術很了不起啊!」眾人紛紛點頭。白不吃想了想,問道:「老四,那三人什麽模樣?」金翠羽嘆道:「三位恩公不許我泄漏行跡,還請二哥見諒。」白不吃道:「那給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這總能說吧?」金翠羽遲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紀很輕。」白不吃皺起眉頭,嘀咕道:「那倒有些不像。」賈秀才道:「怎麽不像?」白不吃隻是搖頭,卻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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