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發漢子用刀把在他臀上狠頂了一下,啐道:「宰了你,少一張嘴搶水。」盧貝阿痛得齜牙,但見他口氣雖惡,眼中怒火卻已淡了,心知他怒氣已消,便笑道:「殺了我,就沒人陪你說話解悶啦,被刀砍死痛快,活活悶死才叫難過。」褐發漢子哼了一聲,將刀插迴鞘中,憤然道:「冒失鬼,再犯錯,我一刀……」他手掌一揮,露出威脅神氣。盧貝阿吐舌笑道:「你才捨不得砍我腦袋。」


    褐發漢子冷笑道:「不砍你腦袋,就不能閹了你這小狗子麽?」盧貝阿麵紅過耳,啐了一口,褐發漢子睨他一眼,道:「你想叫索菲亞做寡婦嗎?要麽,我替你娶她……」邊說邊拿眼珠子瞟向盧貝阿的下身,盧貝阿被他瞧得心裏發毛,叫道:「混蛋!閉嘴!」褐發漢子嘎嘎怪笑兩聲,忽地咦了一聲,手指遠處道:「盧貝阿,你瞧。」盧貝阿兀自生氣,怒沖沖道:「瞧你個鬼。」偷眼望去,卻見滾滾流沙中,一個黑點忽隱忽現,飛逝而來。盧貝阿奇道:「那是……」話沒說完,褐發漢子按住他頭,伏了下來,輕輕拔出刀,低聲道:「是沙盜!」隻瞧那黑影逝如飛電,越來越大,一個男子形影依稀可辨,盧貝阿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澀聲道:「隻……隻來了一個,怕什麽?」褐發漢子怒道:「別廢話,拔刀。」盧貝阿屏住唿吸,伏在駱駝後麵,死死盯著來人。


    那人越逼越近,卻是一個肩披銀狐坎肩的灰袍漢子,彎腰低頭,踩著一樣古怪器械,狀似雪橇,但遠為寬大,中有槓桿相連,外有鐵皮包裹,兩側有細長鐵管,被那人雙手握著,向後一扳,鐵皮便骨碌碌轉一轉,帶得鐵橇躥出丈餘。二人從未見過如此怪物,一時心下狂跳,掌心滲出許多汗水。


    那漢子雙手扳動鐵管,乍起乍落,衣發飄飛,宛似流沙中飄行,不多時,便到駱駝之前,直起身來。盧貝阿定眼細瞧,但見那人修眉鳳眼,顧盼神飛,雙頰濃髯如墨,髯下隱約有一道細長刀疤。盧貝阿本當來人必然兇神惡煞,哪知卻是這般模樣,兀自發怔,忽覺身畔颯然,褐發漢子彎刀破風,直劈那人麵門。灰衣人似乎沒料到駱駝後伏有人手,咦了一聲,身子稍側,褐發漢子一刀劈空,匆忙橫刀旋斬。那人卻不理會,大大踏出一步,褐發漢子再度劈空,忙一掉頭,卻見灰衣人已拾起盧貝阿弄丟的革囊,嗅了嗅,咕嚕嚕喝起囊中的殘酒來。


    褐發漢子心中駭然,挺刀前撲,孰料一把彎刀從旁掠來,當的一聲將刀格住。褐發漢子怒從心起,叱道:「盧貝阿,你又犯傻了嗎?」盧貝阿臉一紅,搖頭道:「我瞧他不像啊。」褐發漢子道:「不像什麽?」盧貝阿道:「不像沙盜。」褐發漢子怒道:「你懂個屁。」盧貝阿囁嚅道:「我瞧不像。」二人這邊爭執,灰衣人卻隻顧飲酒,褐發漢子也覺疑惑,彎刀不自覺垂了下來。


    灰衣人鯨吞牛飲,喝光酒水,將革囊一扔,哈哈笑道:「三天沒酒喝了,當真痛快!還有嗎?」褐發漢子道:「沒了。」那灰衣人轉眼打量他,笑道:「聽口音,你們是從熱那亞來的?」他初時說的迴迴語,這時突然變成一句拉丁語。褐發漢子聽得一愣,脫口道:「沒錯,我們是熱那亞的商人,去中國做生意,途中遇了盜賊,同伴們都被衝散啦。好了,這裏沒酒,你快快走吧。」盧貝阿忽地插嘴道:「塔波羅你撒謊,咱們還有三袋酒,夠喝兩天……」褐發漢子塔波羅沒料他不知好歹,拆穿自家謊話,頓時氣結,恨不得奮起老拳,狠揍他一頓,要知道,如今困於大漠,飲水貴於黃金,為了點水滴漿害人性命,那也是不足為怪。灰衣人來得蹊蹺,倘若心存歹念,大大不妙,塔波羅一邊喝罵,一邊攥緊刀柄,斜眼瞥那灰衣漢子動靜。


    灰衣漢子微笑道:「好個吝嗇漢子,若我拿水換酒,你答應麽?」塔波羅見他衣衫平坦,鐵撬空空,並無藏水之地,冷笑一聲,道:「這沙漠裏哪會有水?你騙人吧?」灰衣漢子道:「聖徒摩西不也在西奈的沙海中找到水嗎?上帝怎會背棄他的僕人?」塔波羅聞言肅然,道:「你也信奉我主?」心中對他憑生親近。


    灰衣漢子不置可否,看看日頭,又瞧了瞧腳下陰影,掐指算算,忽地躬下身子,雙手此起彼落,挖出一個深坑,而後探手入懷,取出線香一束,撚動食中二指,紅光閃處,輕煙裊裊升起。灰衣漢子將線香插入坑中,脫下銀狐坎肩,蓋住坑口,不令煙霧滲出。


    二人瞧他舉止古怪,均感驚奇。塔波羅見多識廣,頓時疑竇叢生:「這漢子舉止怪異,莫不是哪裏來的異教徒?這些古怪舉動,是他殺人前的儀式麽?」一時越想越驚,背脊不覺冷汗滲出,想要拔刀,但見那漢子意態自若,又感手腳發軟,全沒了方才的勇氣。


    正自躊躇,遠方沙堆上升起了細細白煙。灰衣漢子笑道:「有了。」提起革囊,幾步趕到冒煙處,雙手便如兩把小鏟,在沙中掘起坑來,不一陣,他掘出一個深坑,將革囊探進去,似在汲水,有頃,那漢子走迴來,將革囊交給盧貝阿,道:「沉一陣子,便能喝了。」


    盧貝阿但覺入手沉實,微微一晃,囊內傳來汩汩之聲,不禁喜道:「是水,是水!」塔波羅劈手奪過革囊,湊近一嗅,果然濕氣撲鼻,不由得瞪圓了眼,咕噥道:「奇怪,你……你是魔法師麽?」灰衣漢子淡然一笑,道:「這不是魔法,隻是中土的一個小把戲罷了。那邊還有水,你若不怕我暗中下毒,隻管去取!」塔波羅被他道破心曲,頰上發燒。盧貝阿年少輕率,二話不說,抓起幾個空革囊搶到坑前,隻見坑內一汪泥水,雜著沙子不斷滲出,他汲了些許,坑底復又冒出許多,始終與沙坑齊平,永無耗竭。盧貝阿將革囊裝滿,歡喜折迴。塔波羅接過水囊喝了兩口,始才深信不疑,從駱駝上將下一囊酒,遞給灰衣漢子,朗聲道:「生意人說話算數,咱們以水換酒。」灰衣漢子笑道:「說的是,生意人便該有生意人的樣子。」接過酒囊,揣在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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