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愣愣望著四人消失,動也不動。此時柳鶯鶯受製穴道稍有鬆動,一口氣衝上喉頭,說出話來:「花生……你抱了昺兒,攙我去艙邊去。」花生神不守舍,依言將二人帶到艙邊,然後又望著船板發怔。


    柳鶯鶯情知大敵當前,時光寶貴,趁賀陀羅心意未變,抱元守一,運氣沖穴。趙昺驚累交加,呆坐一陣,便迷糊睡去。


    花曉霜看過哈裏斯傷勢,將水煮沸,洗淨傷口,又想起行李中尚有金創藥,便取來與他外敷包紮。


    哈裏斯腿傷稍好,內傷又發,咳血不止。花曉霜道:「前輩,令郎內腑受損,要醫本也不難,可少了幾樣藥材。」賀陀羅冷道:「不論你用何辦法,總之治得不好,酒家自有說法。」說著取出從背後取下般若鋒。花曉霜心頭一驚,隻當他要出手傷人,卻見他好似閨中女子一般,對著鋥亮的刀脊左看右看,將蓬亂的頭髮捋順,再將臉上數根鬍鬚一一拔去,然後又左看右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淡然道:「小丫頭,你瞧我是不是年輕了許多?」花曉霜一怔,未及答話,阿灘早已賠笑道:「少說年輕十歲。」賀陀羅斜眼瞥他,目有怒意。阿灘心中咯瞪一下,忙道:「不對,再仔細瞧來,年輕三十歲也不止!」賀陀羅這才心滿意足,笑道:「過譽了些,能年輕二十歲就差不多了。」阿灘連聲諾諾,心頭卻罵個不停:「不要臉的老羅剎,又老又醜,還要強扮小白臉子。」


    花曉霜沉吟道:「既然沒有適合藥材,便尋個物事,權且替代一下。」賀陀羅道:「什麽物事?」花曉霜道:「昺兒的小便。」賀陀羅跳將起來,怒道:「豈有此理,你要我兒吃尿?」花曉霜嘆道:「先生別惱,現今船在海上,藥材缺乏,隻好就地取材。童子尿既名輪迴酒,又稱還元湯,專能醫吐血咳血、跌打損傷的!」


    賀陀羅神色狐疑,打量她一番,看她是否故意設套,讓自己受辱。但見她始終神態從容,不由冷哼一聲,走出艙外,伸手便抓趙昺,花生看見,高叫一聲:「老頭兒,你作什麽?」伸臂便擋。賀陀羅生平最恨他人稱唿這個「老」字,花生竟當著眾人叫了聲「老頭兒」,大幹其忌,當即麵色陡沉,左手一縮,引得花生心神懈怠,右手忽出,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花生雖有神力護身,仍是好一陣頭昏眼黑,口裏腥鹹,吐出一口血沫。


    賀陀羅提過趙昺,轉入艙中,提了個瓦缽,喝道:「把尿撒在這裏。」趙昺此刻似醒非醒,揉著雙眼,懵懂不解。賀陀羅焦躁起來,喝道:「聽到沒有?」趙昺撇著小嘴要哭,卻挨了一記嘴巴,賀陀羅揪住他,撕掉褲子,催動內力,要逼他尿將出來。誰知趙昺驚懼已極,不待他內力催至,早已屎尿齊流,盡都滾進缽裏。賀陀羅忙道:「慢來,慢來,隻許拉尿,不許拉屎。」情急之下,伸手去捂,但哪裏堵得住,隻白白摸了一手臭屎。阿灘從旁看見,雖然有傷在身,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賀陀羅側目怒視,阿灘頓時低下頭去。賀陀羅將缽中屎尿傾入海裏,怒道:「再來……」揪住趙昺,還想逼出幾滴尿水,誰知趙昺越是驚恐,越發撒之不出。賀陀羅見他眼淚流了不少,尿水卻沒落一滴,方知此事急切不得,心中惱怒,罵了兩句,便拿飲食過去,讓趙昺美美吃了一頓,好說歹說,總算騙出一泡童便。花曉霜配藥給哈裏斯服下,過了半個時辰,咳血之症果然好轉。賀陀羅暗暗稱奇:「這中土醫術果然有些門道,人尿也能入藥?嗯,灑家想要駐顏長生,須得向她請教請教。」打定主意,臉色頓時和善許多。


    花曉霜胸中光風霽月,恩怨不縈於懷,見哈裏斯痛苦難忍,動了醫者心腸,全心照拂,隻求減其痛苦。賀陀羅見兒子氣色好轉,脈象漸和,不禁嘆道:「女大夫,多虧你了。」阿灘從旁見了,乞道:「女大夫,你大人大量,也給咱解毒則個。」花曉霜以「九陰毒掌」傷了他,頗有幾分魄疚,聞聲道:「你伸手過來。」阿灘略一猶豫,伸過手腕,花曉霜把脈片刻,覺出「九陰毒」遊走不定,不似自身那般頑固糾結,想了想道:「我說個法門,你學著慢慢化解好了。」當下將「轉陰易陽術」截取一段說與阿灘。但這門心法暗合中土醫、道兩家至微妙理,阿灘一個吐蕃番僧,哪能明白其中精義,聽了一遍,心中仍是糊裏糊塗。


    賀陀羅忽道:「這門心法裏,似乎含有極高明的內功。」敢情他一派宗師,又通漢學,一聽之下,便即意會。花曉霜道:「不錯,這本是道家的修仙秘法,也有醫家的養生之道。」賀陀羅雙目一亮,擊掌笑道:「灑家對這道家仙法仰慕已久,不知女大夫能否指點一二?」花曉霜全無機心,便道:「好是好,但須得先給他解毒才是。」賀陀羅道:「他學的是吐蕃的密宗內功,傳白天竺,與灑家的瑜珈術一脈相承,與中土內功截然不同,你說了他也不懂。這樣罷,灑家把道理說與你聽,你斟酌斟酌,再作計較。」當下危襟正坐,將天竺脈理從頭說來。


    天竺脈理源自婆羅門教,與中土脈理大相逕庭。中土脈理不離十四經脈、奇經八脈;天竺脈理卻有三輪七脈之說。三脈是三條氣脈,即中脈、左脈及右脈;七輪為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海底輪、梵穴輪;自成一體,別有微妙。花曉霜脈理之精,當世少有,一邊聽賀陀羅講述,一邊與中土脈理印證,不明之處,便出口詢問。賀陀羅一則要學道家長生之術,意探曉霜口風,二則有意賣弄,故而並不藏私,盡心講解。放眼天下,天竺內功之精,無人能出賀陀羅之右,抑且他為求駐顏長生之法,精研天竺醫學,見識高明;花曉霜聽他這一席話,獲益良多,暗嘆中土之外,竟有如此博大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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