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何?」


    老者道:「三峽灘險水急,沒有弄潮翻江的能耐,萬萬不敢涉險,小老兒尋常水流灘塗還能應付,若要入峽,還沒這個本事。」


    「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銀兩?」文靖笑道。


    「不知道客官是包船,還是與人同乘?」老者問。


    「此話怎講?」


    「包船就是隻有客官一人,需五兩銀子,同乘則是數人同乘 ,當然船費得視人數多少而定。」


    文靖怕合州城來人,隻想早點離開,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遞給老者,道:「還是包船吧!」


    「我出十兩銀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這船我包了!」


    文靖聞聲一震,定在當場。


    老者笑道:「小老兒做生意,講求信譽,所謂先來後到,這位客官已經包了……」


    「二十兩。」那人氣鼓鼓地說,老者一愣,「怎麽,還不成,四十兩!」女子繼續道。老者額上滲出汗來。


    「玉翎!」文靖緩緩轉過身來,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對?」


    「玉翎是你叫得麽?」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著一個絲綢包袱,俏生生立在江邊,聞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麽你,你說什麽我都不聽。」玉翎冷哼一聲,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別走。」說著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劇痛如裂,頓時縮了迴去,身子一晃,擋在玉翎前麵:「你聽我說!」玉翎出手如電,一掌拍到,掌風四溢,不容文靖不讓。但玉翎剛要抬足,又見這小子攔在前麵,不禁喝道:「你找死麽?」


    「我……」文靖心裏有愧,不知道如何說起,玉翎一頓腳,雙手一分,向他拂來,文靖借步法閃開,玉翎一收手,他又攔在前麵。「賴皮鬼!」玉翎惱了,拳腳紛飛,文靖隻好閃避,二人在江邊倏進倏退,動起手來,文靖一味閃避格擋,落盡下風,十招不到,隻聽裂帛之聲,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來,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裏,驀地想到石牢裏那些如水溫柔,剎那間似遭雷擊,僵在當場。


    文靖見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亂,急步上前,道:「你……你別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盡管打就是,隻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閉上眼睛,擺出「隨你打」的姿勢。


    「你……你這個呆子。」玉翎淚花直轉,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師兄受了那麽重的傷,師父不會要我了,不會要我了……」


    她哭得淒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脫口道:「我……我要你啊!」


    玉翎淚眼朦朧,抬起頭來。「誰希罕你要,你擊斃大汗,已經名動天下,正好迴臨安享福,哪裏美女如雲,我又算得了什麽?」


    文靖搖頭道:「就算有萬千美女,傾國富貴,在我心中,也敵不過你一個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這呆子,居然也會油嘴滑舌地騙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紅紅。


    玉翎咬著嘴唇,忍住笑,道:「就算這樣,我還是蒙古人,蒙古人殺了你爹爹,難道你不恨我麽?」


    文靖嘆道:「以往我隻知宋人死傷,但昨夜聽百姓痛哭,突然發覺,合州城下,也死了無數蒙古人,他們何嚐沒有妻子兒女,沒有父母兄弟,卻落得血染異鄉,屍骨難收,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哭斷肝腸,「自古戰者為兇器」,我一人的小恨與這天地間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麽?既然如此……」他說到這兒,兩行淚水奪眶而出,嘆道:「我還恨你作甚?」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淚水,道:「好好,別哭啦。」語氣萬分溫柔,隻這一句話,二人胸中塊壘盡消,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這地理鬼,怎麽來這裏的?」文靖含笑問道。


    「不能來麽?」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邊發楞,突然聽到一個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麽無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說是有山!」玉翎撒賴,她眨眨眼:「你剛才說得那句算不算數?」


    「那句話?」文靖被她弄得摸不著頭腦。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個沒爹、沒娘、沒師父的野孩兒,反正沒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嗬嗬傻笑,玉翎被笑得麵紅耳赤,對他又捶又打,將一顆螓首,埋入他寬闊的懷裏,隻覺平生之樂,莫過如此。


    遠處傳來悠揚的川江號子,喚醒了沉醉的戀人,文靖仰天長笑,攜著玉翎的素手,向那江邊的蓬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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