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有這麽厲害?」


    「……你懂個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們既然遇上,不如把他們埋了。」


    「不成。」梁天德說:「這些人來頭很大,如果默默無聞埋在這裏,隻怕誤了大事。」


    「我們不妨報官。」話一出口,便挨了一個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沒幾個好東西。」梁天德道:「管這閑事,當真是引火燒身。」他嘴裏這麽說,手裏卻不斷摩娑玉牌,雙眉緊皺,似乎在猶豫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放在一個著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轉過身去。文靖瞅他走遠,偷偷一把拿了起來,隻見玉牌晶瑩通透,雕工若神,九條虯龍活靈活現,抱著四個泥金篆字。「如——朕——親——臨!」他正低聲念叨,卻聽老爹在前麵叫喚,不禁嚇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轉過身來,丟也丟不及了,急忙順手揣進懷裏,隻覺涼冰冰直滑到肚皮。


    「還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來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膽小怕事。」文靖邊走邊咕噥。


    「你說什麽?」梁天德耳尖,聽到點聲音。


    文靖臉都綠了,正要辯解,忽聽得遠處傳來歌聲:「噫籲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一個穿著破舊的儒生,麵色酡紅,醉態可掬,提著一隻紅漆葫蘆,一步一搖,迎麵走來,「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呃……峨眉巔……呃……」走過二人身邊,忽地站立不住,一個踉蹌,文靖心熱,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卻將破袖一拂,推開文靖,繼續唱道:「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哈……上有六龍迴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迴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緣也愁攀援。」邊唱邊走。


    「爹爹,前麵就是『神仙度』,他這樣子怎麽過去?」文靖道。


    「哼,落第舉子,無聊文人,大宋朝別的沒有,就是軟骨頭的窮酸太多,真是討厭。」老者大皺眉頭,與文靖轉身一看,不禁麵麵相覷,隻見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蕩蕩,哪裏還有一個人影。


    「爹……爹,我……我們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聲音有些發顫。


    「胡說,他紅光滿麵,哪裏像個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嗬斥,心裏卻在打鼓。二人遇上這種事,一時間噤若寒蟬,都不言語,隻悶著頭走路,走了一程,翻過道山樑,忽見得清溪流淌,一道獨木小橋飛渡兩岸,橋那頭是一片山坳,數峰青山擁著三兩戶人家,裊裊炊煙隨風飄蕩。


    「那裏有客棧耶。」文靖歡唿,手指著遠處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掛著兩串燈籠,寫著「巴山客棧,賓至如歸」八個隸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二人來到客棧前,還沒進去,一個店小二便迎了出來,打量二人道:「對不住,這裏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餓。」


    梁天德皺眉道:「我們用過飯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這……」小二哥有些猶豫不決。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店內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小二哥,你讓他們進來吧。」


    「是,是。」小二哥讓過身子,文靖大喜,第一個衝進去。「臭小子,說到吃飯比誰都來勁。」梁天德有些無可奈何。


    店內一張八仙桌上,坐著三個人,上首是一個白衣文士,手中搖著一把摺扇,瘦削白淨,鬚髮如墨,容貌十分清臒,右首坐著一名雄壯老者,紫黑臉膛,美髯及胸,一雙鳳眼目半睜半閉,看上去極是威嚴。還有一個中年漢子,濃眉虎目,赤著的雙臂肌肉虯結,背上負著一把九環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衝進,眉頭微微一皺。


    「三斤牛肉,三斤米飯,恩……還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喲。」文靖抱著頭,委屈地看著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嗎?」梁天德黑著臉說。


    「客官,還要什麽?」小二哥笑得風和日麗。


    「夠了。」梁天德搖頭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皺眉,道:「對不住,小店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先買後吃,請客官先行付帳。」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還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爺們白吃你麽?」


    小二哥打個哈哈說:「哪裏!哪裏!客官真是愛說笑。」


    梁天德一揮手,道:「文靖,把盤纏拿來。」


    文靖應了一聲,伸手入懷,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一雙手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望著老爹,眼淚都要流出來:「爹爹,錢袋……錢袋不……不見了。」


    「什麽?」梁天德叫了起來。


    「嗯。」店小二一張臉頓時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經營,從不賒帳的。」


    梁天德怒視文靖,文靖哭喪著臉,道:「我記得過神仙度前還清點過,現在怎地就不見了呢。」


    「老子怎麽知道?行李都是你背著。」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頓。


    文靖一拍腦袋,叫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時幹得好事,不過……」文靖搔頭道:「我怎麽沒發覺。」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錢袋,就是揣在懷裏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腦兒摸走了,否則還可用它換頓飯吃,那個鬼儒生,真是壞事做絕了,想到這裏,幾乎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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