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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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初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老保姆兼管家阿加菲雅把一罐剛醃好的蘑菇往地窖裏送時,滑了一下,跌倒了,傷了手腕。當地一位醫生,一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饒舌青年跑來診治。他檢查了手腕,說沒有脫臼,就給她紮上繃帶。他留下來吃飯,顯然很高興能有機會同大名鼎鼎的柯茲尼雪夫談話。為了表示他對事物抱有開明觀點,就把當地一切流言蜚語統統告訴他,還抱怨地方自治會幹得不好。柯茲尼雪夫用心聽著,不時向他提出些問題。他因為來了一位新聽眾很興奮,滔滔不絕地談個不休,發表了一些很有水平的一針見血的見解,博得了青年醫生的欽佩。這樣,他又處在他弟弟熟悉的那種經過一場精彩熱烈的談話後就會出現的興奮狀態。醫生走後,柯茲尼雪夫想帶釣竿到河邊去。他愛好釣魚,似乎還因為有這種無聊的嗜好而沾沾自喜。


    列文要到耕地和牧場上去,就自告奮勇,駕馬車把哥哥帶去。


    這是夏季收播交接的時節。今年的收成已成定局,開始準備明年的播種,而割草的時候也到了。現在,黑麥已全部抽穗,但顏色還是灰綠的,沒有灌漿,輕輕地迎風搖擺;幼嫩的燕麥,夾雜著一簇簇黃草,參差不齊地生長在遲種的田野上;早蕎麥長勢旺盛,蓋沒了土地;休耕地被牲口踩得像石頭一樣堅硬,已經翻耕好一半,隻留下一條條田間小路;黃昏時分,分布在田野裏的一堆堆幹糞的味兒混合著青草的蜜香,散發開來;在窪地上,河邊的草地伸展得像一片海洋,中間夾雜著一堆堆酸模的黑色莖稈,正等待著收割。


    這是一年一度緊張收獲前的短暫休息時節。豐收在望,白天晴朗炎熱,夜晚短促多露。


    兄弟倆到草地上去要穿過樹林。柯茲尼雪夫一路上欣賞著枝葉扶疏的樹林的美景,時而給弟弟指指陰麵發黑、夾雜著黃色托葉的含苞待放的老菩提樹,時而指指今年新生幼樹的翡翠般嫩芽。列文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聽哥哥對自然景色的讚歎。他覺得語言會破壞自然美景。他隻隨聲附和著,心裏卻不斷想著別的事。過了樹林以後,他們的注意力全部被高地上休耕地的景象吸引住了。在休耕地裏,有的地方野草正在發黃,有的地方被踐踏過了,割成一塊塊方格,有的地方積著一堆堆廄肥,有的地方已經翻耕過了。有一隊大車在田野裏前進。列文數了數大車,看到需要的東西都運出來了,心裏很高興。他一看到草地,思想就轉到割草問題上去了。他對於割草總是特別興奮。到了草地上,列文勒住了馬。


    朝露還殘留在茂密的矮草上。柯茲尼雪夫怕沾濕腳,要求弟弟把馬車駛過草地,直到釣鱸魚的柳樹叢旁。列文很舍不得他的草,但還是把馬車趕到草地上。長得高高的草溫柔地纏繞著車輪和馬腳,把種子沾在濕漉漉的車輻和車轂上。


    哥哥整理好釣竿,坐在樹叢下。列文從車上解下馬,把它拴好了,走進密不通風的灰綠色野草的海洋中。在積水的窪地上,絲帶一般柔軟光澤的草長得齊腰高,結滿了成熟的種子。


    列文穿過草地,走到大路上,遇見一個老頭兒,一隻眼睛浮腫著,掮著個蜂箱。


    “怎麽?你捕獲了一窩蜂嗎,福米奇?”他問。


    “哪裏是捕獲的,康斯坦京·德米特裏奇!能保住自己的就算不錯了。這已經是第二次離窩了……虧得小夥子們把那窩蜂捉了迴來。他們當時正在耕您的地。他們解下馬,騎著就趕上了……”


    “喂,福米奇,你倒說說,現在就動手割草還是再等幾天?”


    “還等什麽!照我們的習慣,是得等到聖彼得節。不過您總是比人家割得早一些。那就不等了,上帝保佑,草好得很呢!這些草料夠牲口吃的了。”


    “你看天氣怎麽樣?”


    “那可要看老天爺了。天氣八成不會錯的。”


    列文走到哥哥跟前。柯茲尼雪夫一無所獲,但並不感到無聊,而且情緒很好。列文看出他同醫生談得津津有味,還想再談談。列文呢,正好相反,他一心想早些迴家,好安排明天割草的人,解決他十分關心的割草問題。


    “好了,我們走吧。”他說。


    “忙什麽呀?再坐一會兒。瞧你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雖然沒有釣到魚,我可很高興。釣魚打獵的好處就是可以接近大自然。這藍瑩瑩的水真是太美啦!”他說。“這種芳草萋萋的河岸常常使我想起一個謎語——你知道是什麽嗎?‘草對河水說:我們總是搖擺不停,搖擺不停。’”


    “我不知道這個謎語。”列文沒精打采地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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