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童關其四 白龍


    童關之路,山河表裏。望天天不至,問地地未明。


    “唿……”多虧了在華老的診所得到的精心照料,諾暝天感覺行路的自己又充滿了精神,然後就這樣又不知跨過了幾裏路——或許很遠,或許其實很近?或許用了很久,又或許隻是須臾之間?童關之路被四處的老樹占領,它們交手遮天,教人難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


    這條路好像似曾相識……當初在心海幻境時,我走過的也是這樣的森林,都是一樣的無窮無盡,有如生命一般神秘。


    然後下了一個陡坡,他突然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現在應該多少是由夏入秋的時候了,前方的森林卻像是被突兀地強行分隔開了一般——與這邊綠裏泛黃的蕭瑟之景不同,再往前邁五步左右,他所處的就將是一處冰雪正在消融的怪象。


    樹木枝頭垂下冰錐,冰錐滴水匯成小溪,叮叮咚咚,宣告著萬物複蘇的春之喜悅。


    ……先不說這幅景象與現在的季節完全不搭,童關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本來就不該會見到下雪天氣。常識是這樣告訴諾暝天的,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把手貼在一處冰晶上——


    實非所實得生,虛非所虛見路。他的腦海裏突然響起這個聲音,一不留神,他沒收住手,就像空氣一般,他的手直接穿過了樹上垂下的幾串冰晶。幻象。他把手收迴來,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冰錐,沒有實體,光用肉眼看卻與真物無異。


    記憶裏關於童關的古老詩歌就像突然蘇醒過來了一般,他快速搜尋著腦海裏相關的每個細節:


    樹木,符合此處本來之理,觸之有感,實為所實。


    冰雪,違背此處本來之理,觸之無感,虛為所虛。


    那麽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接下來我不該順著它們走。諾暝天環顧了一下四周,可是此處除了樹木就是冰雪,此外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樹下的雜草啊,鋪地的落葉啊,要麽就是那些假冰晶融化時滴下的水匯成的小溪流——


    對了,小溪流。


    他往前幾步,蹲下來把手往溪流裏探去,一股清涼感即刻纏繞住他的指尖,水在流動。


    冰晶是虛假的,但它融成的溪流卻實實在在地在運動。霎時間,久遠的記憶再次浮上心頭。


    實非所實得生,虛非所虛見路。


    由虛而生而實際存在的溪流,自然可以認為是非虛也非實。


    那麽,接下來我隻需要沿著溪流延伸的方向去就行了。他對這一順理成章的判斷沒有任何懷疑,站起身來加快了腳步。


    然後很快地,隨著他一步步前進,他感到四周之景也在逐漸變化,迴到最開始處於夏秋之交的不善言辭的模樣。絲線般細長的溪流斷絕在一處凸起的坑洞,坑洞的四周參天古木整齊地排成一個圓,似乎已無路可走,唯一的線索是在這個大圓中心突兀地立著的一個用破布和樹枝縫成的稻草人,樹枝拚接而成的雙臂不時隨風擺動,而身上的顏色已經褪得七七八八,仿佛是被人遺棄在這裏一樣了——


    “喲~好久沒有新麵孔來了耶,你看上去跟那些影子士兵們不是一夥的?”


    ——稻草人突然發話了,用聽起來溫和慈祥的老婦人聲。諾暝天這才注意到那稻草紮成的頭部上,竟也有兩隻鏤空的眼睛和正一張一合的嘴:


    “啊呀,你看我這記性,什麽生人,我記得你還哇哇叫的時候,我還給你講過故事呢~”


    “——您是?您知道我的事情嗎?”


    “那當然了,暝天,惠的暝天對吧?哎呀,你現在都長成個小男子漢了啊。”


    “……不好意思,我離開這裏有點久,可能什麽都不記得了——”


    “哎呀,何止是有點久!?從惠和進忠帶著你們一起離開的那天算起,滿打滿算也有個十六年了!”


    居然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嗎……不過,這倒能夠解釋為什麽他對媽媽幾乎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就連她的名字,他現在聽著也還是有點陌生——不過,蘭她原來有個和媽媽很像的名字啊。


    “——前不久你的妹妹才迴來過一趟,我就想著你也差不多是時候認祖歸宗了,這不,今天就來了嘛~不過話說小蘭也是長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惠的孩子!”


    “——!我的妹妹,蘭她也在這裏嗎!?”諾暝天猛地一驚。


    “誒?是的啊,現在就在裏邊……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迴來的?嘛,總而言之快去找她吧,我看到有一個耍紅纓槍的人帶她進去了,那時候還有怪物在追他們呢,還好我把門開得及時,那些家夥就進不去了,好險……那些家夥看追不上人了,就把氣灑在我身上咧!得虧我有金剛不壞鋼筋鐵骨——說起來暝天啊,你也很奇怪我這麽多年了還能站在這裏是不是?那又要追溯到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哈哈,這樣啊……”諾暝天無奈地笑笑,眼前的這位大嬸比他想得還要有精神,而且她應該和無鋒一樣都屬於魔術生命。不過實話實說,他在之前還真的沒親眼見過非魔劍的魔術生命呢。幻境、稻草人,童關這個地方還真是無奇不有。


    “——嘛,不過就算是暝天你想進去我也不能這麽輕易的放行呢,畢竟最近是非常時期嘛~這樣子,老規矩,答對我今天的問題,我就告訴你今天的入口在哪棵樹後麵!”


    是這樣子,隻有一棵樹後會藏有真正通往童關的路,而且這似乎是可以由稻草人自己控製的。也就是說,如果要繼續前進就需要答對問題。他抬起了頭:


    “沒問題,問吧。”


    “好,欣賞你的勇氣——那麽我隻說一遍,聽好了——有一個使者前去朝貢皇帝,中途在第一座城遇到了一個農民、兩個商人,在第二座城遇到了三個工匠、四個藝人,在第三座城遇到了五個歌者、六個書生,接著突然想起忘記帶貢品了,於是又返迴第一座城重新出發——”稻草人故意頓了一下。


    “那麽,請迴答~最後一共有多少人到了皇帝麵前呢?”


    “……一個。”


    “嗚誒……給點戲劇效果不好嗎年輕人,一下子就猜出來真沒意思。”


    “……不好意思啦,但我以前聽過這類問題,雖然內容有點不一樣——不論中途使者遇到了多少人,最後要朝貢皇帝的也隻有他一個而已。所以,‘一’就是最後到皇帝麵前的人數。”


    “誒~之前就聽過啊,那就有點不公平了耶——”


    “抱歉,但是我有急事,請您諒解。”


    “哈哈,做什麽啊少年,我又沒說不放你進去。”


    “但是,您剛才的語氣——”


    “就是隨口吐槽兩句罷了啦,我好歹還是有作為稻草人的職業操守的,說好一個問題就是一個問題——那麽,暝天,以麵向我身後的樹為一,順時針計數,往你剛才的答案的那棵樹前進吧。”


    “……感謝。”


    諾暝天深吸一口氣,然後往選定的那棵樹走去,那是一棵兩個成年人合臂都抱不住的大古榕,一根根歲月的胡須從指頭垂下來。他小心地繞過古榕,發現後麵是一條歡快地流淌著的河,而在他往前邁步的某一瞬間,河水擊石的悅耳聲音突然就變得清晰可辨——


    “繼續往前走吧,暝天喲~!別忘了保護好蘭!”


    “我會的!……阿姨,保重!”


    “誒唷,這孩子,叫什麽阿姨呢,人家還年輕咧……”


    稻草人的聲音逐漸聽不見了,迴過頭去,已不見來時的路——入口被再次封閉了。諾暝天於是決定繼續走下去。但這一次,雖然他的童關之行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地開始,他卻感覺一切好像也並不是那麽糟。


    ……


    榕後通一河,河傍坐怪石,石後有乾坤。


    就像是尋寶探險一般,諾暝天沿著河流下去,沒多遠便找到了一塊形似開嘴巨獸的怪石,繞到石頭的後麵,一個手印的記號清晰可辨——在他把手貼合上去的那一刻,身後的森林突然發出震動,接著一條先前未有的路便顯現了出來。


    按照詩歌所講的,從這裏下去應該就是童關了。諾暝天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順著路一直往前,這才發覺天已經快黑了,夜晚在這種地方活動有風險,他於是決定快速找到一處便於修整的地方。幸運的是,沒走出十來分鍾,他就已經到了一處廣闊的空地,空地的對麵種起了一排屏障似的竹子,與這邊的雜樹區分開來,似乎獨自成了一片區域。看來這裏就是童關了,花的時間還在預期之內,運氣還不賴。難以壓抑想要早一點見到妹妹的心情,諾暝天剛想大步跑過去,在將要起步的那一刻卻定住了——


    ……這不是風聲,有什麽東西在快速接近!


    “喂——你是什麽人,這裏可不是給你隨便進來的地方——”兩個持長槍的年輕人在竹林的入口那邊注意到了諾暝天而吆喝著走過來,很明顯這聲音不是來自於他們的——


    “——危險,快躲開!”


    “你說什麽——啊!”


    年輕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從一旁的樹林裏突然子彈般飛出兩個高速旋轉著的持刀木偶,直朝兩人衝去——在那之前諾暝天俯身一躍將兩人及時撲開到一旁的地上。兩個木偶撲了個空,逐漸停止旋轉,揮舞著刀刃威脅著朝三人靠近——


    “喂,你們兩個,快點逃——”


    “開,開什麽玩笑!我們可是這裏的守門人,怎麽可以放它們過去!”諾暝天右邊的年輕人掙開了諾暝天的手,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摸起自己的長槍,“阿勇,我們上,別叫這些兇鬼的走狗把我們看扁了!”


    “真,真的要上嗎阿誌,我們還是先通知徐大哥——唔啊啊啊!!”被稱作阿勇的年輕人在慌亂中橫起長槍擋住木偶揮下的刀刃,巨大的力量使刀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子——“嗚嗚嗚……!”“喝——呀!”隻見阿誌大喝一聲,手中長槍刺出,一下戳進了木偶的身體裏,然而後者就像毫發無損一樣,威脅著把猙獰的麵容轉向他——


    “嗚……!這些家夥,難道就殺不死嗎!”阿誌戰栗著想將槍從木偶體內拔出來卻無濟於事,之間另一隻木偶乖笑著,揮著刀就朝他猛撲過來——


    “哇啊啊啊啊啊!!”


    “砰!”


    在刀刃碰到阿誌之前隻聽一聲利落的脆響,被一分為二的木偶殘骸就被黑夜中耀眼的青色火焰所吞噬。諾暝天沒有鬆懈繼續向前,一個迴旋側踢將壓在阿勇身上的怪異木偶遠遠踢開:


    不知是華老還是小蕭,總之包裹裏的一遝驅魔咒真的是幫大忙了!


    舉著燃燒青色烈焰的無鋒,諾暝天擋在兩個還沒從驚慌中緩過神來的年輕人麵前,與那另外一隻木偶對峙著,後者見到同伴消失,似乎後退著想要逃跑,突然令諾暝天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隻見木偶正畏縮地後退著,突然一陣黃色火焰自它的胸膛蔓延開來。定睛一看,隻見一個槍頭從身後穿透了木偶的胸膛——


    那是一柄銳利的紅纓槍,持槍的是一個樣貌極其精神的青年,看上去和他年紀差不了多少。這個青年身著一襲白衣,白衣的腰間係著紅繩,紅繩上掛著刻滿符號的木牌和一個巴掌大小的錦囊。隻見青年沉住氣一用力,無力地掙紮著的木偶便被他挑起到半空。望見一切,諾暝天睜大著眼睛放下了準備揮出的劍,然而就在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周圍的樹林中突然又一次性跳出五具木偶,將白衣青年團團包圍——不好!諾暝天正欲衝上前去,卻突然聽到一個古老年邁的聲音:


    “子航,給這些膽敢侵犯聖地的家夥見識下我們的厲害吧!”


    青年果斷地點了下頭,然後用刺穿木偶的槍頭一甩,橫掃右邊兩具正在靠近的木偶,然後猛地一躍而起,側腰轉身,一槍直貫而入另一隻木偶的胸膛,紅纓槍在黑暗中劃過的軌跡發出了映亮夜晚的光芒——


    那是……純白的莫比烏斯環。


    “咚!”的一聲,伴隨青年落地激起的衝擊波將木偶們衝散,揚起的塵煙逐漸消散,一個月白色的身影屹立在黑夜之中——


    伴有戲劇風格的黑色紋路點綴著消光白的龍頭盔,月白色的鎧甲看上去修長而輕便,兩肩披著暗淡金色的紋路,背後掛著戲劇服裝一般的暗紅旗樣披風,與煌龍不同的是其牙齒的地方並非直接表現而是用鏤空紋樣來呈現,搭配上兩邊的流動雲紋,整體望上去充滿戲曲服的藝術美。


    那是——揮舞著長槍的,白色的龍魔魂。


    “魔魂?擊龍,即刻,出陣!”


    伴隨簡短幾聲口號,白色絕影架起亮麗的紅纓槍,朝亂了陣型的木偶們飛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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