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希望,升起


    “咚咚咚……”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壓抑的避難所旁,荒涼的古道兩側是橫七豎八的鐵皮房,那在警備隊破滅之前是緊急開會用的場所,如今已經升起嫋嫋炊煙了。套著磨損及其嚴重的靴子的腳停下來,白城韜叩響了其中一扇搖搖欲墜的大門:


    “陳局長,陳局長!是我,白城韜!”


    等了半晌也沒有迴應,但他細心地注意到——盡管對方已經刻意放輕了動作——炒菜用的鐵鍋剛被放迴到灶台上。


    “如果你不出來的話,我就直接進去了!”說著,白城韜從腰間掏出一支小手槍,刻意地讓裏麵藏著的人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數一——”


    連第一個數字都話聲未落,他便清晰地聽到老舊的滑動鎖打開的聲音,鐵門敞開一條小縫,一個憔悴的人頭從裏麵怕見光似地探出來:


    “我已經說過了,城韜,我不會再陪你們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就這樣子而已嗎……?!我們還可以戰鬥,那些小夥子們,他們隻是被困在城市裏麵了而已……誰都沒有說我們就這樣玩完了!”


    “那也有可能他們已經完蛋了!白城韜,要不是你當初瘋了一樣向那個始作俑者反撲,也不會逼得對方直接連地基都給炸掉!你平時給他們訓練的是什麽?有如何躲避地麵坍塌這種情況的嗎!?你能活著迴來是好事……你不知道已經有多少親屬想把你給生吞活剝了!”


    “你這是在說什麽……現在能反抗它們的隻有我們,還是說你要成為使人類變成砧板上魚肉的罪人!?”


    “你看得見的!白城韜,我多次告誡你要認清現實:我們拿那種怪物無能為力。上一次惹惱它們已經讓我們損失了近九成的警力——反正遲早是要死的,你還不如讓大家再好好多活一會兒!”


    “——!!”不容反應,白城韜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拎起了羸弱的陳菊生的衣領:


    “混蛋——所以你是放棄了嗎!?我們一直堅持戰鬥到現在,而你現在是要認輸了嗎!?”


    “你想怎麽樣隨你……”陳菊生憋紅了臉卻又不敢正視白城韜的眼睛,把頭別過去一旁。


    “……我還有家人。”


    這一句話卻讓白城韜的手鬆開了一點。透過門縫,他能看到簡陋的餐桌前,一個女人摟著兩個孩子正驚恐地望著這邊。餐桌上的菜分量少而粗陋,其實他們過得比外麵的人好不到哪裏去。


    其他的房子也是,已經被各種各形各色的人給霸占了,在那裏麵晚上不用擔心下雨。


    即便想到這點,他也隻是鬆開了揪住對方衣領的那隻手,對方則開著領口透著氣,一臉厭惡地望向滿臉風塵的白城韜。


    “……但那不是你選擇逃避的借口。我們是警察。”


    “你懂什麽——還不是因為你的家人早死光了——!!”


    這一次完全沒有給自己反應過來的時間,他一拳砸了出去,罔顧立馬轉過身抱緊孩子的母親——


    一拳重重地砸在陳菊生腦袋旁邊的鐵皮上,整棟建築都為之戰栗了幾分。


    “做什麽……我隻是在說事實!那時候你明明已經知道了,那個操控著那些怪物的人,那個殺掉你妻子和其他孩子的家夥,你明明已經看到了她的樣子——”


    “……不論是誰,隻要成了危害民眾的敵人,我都會解決掉。”良久,他把揮出的拳頭收了迴來。


    “……我隻需要你的命令,陳局長。剩下來的同誌,我們要攻迴城市裏把被困的戰友們救出來——我相信他們還活著。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出路。隻需要你的命令,陳局長,我們剩下的人隨時可以整裝待發。”


    “……你以為我是傻子,派他們去送死!一個白白死掉就是一筆撫恤金……不對,你們本身就一點勝算沒有!”


    “……我隻需要你的一聲命令,陳局長。”


    “哈,好——那我現在就命令你,立即迴到你們的地方休整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再打迴去!”


    “……”


    沒有說話,白城韜像是終於死了這條心,轉過身一瘸一瘸地離去。


    “……與其在這裏整天逞英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保護自己重要的人,白警長!”


    “……真是搞笑。”


    沒有迴頭,他拖著上一次作戰導致的傷腿,沿著雜草叢生的古道一步一步離開,不打算再迴來。


    “如果你真的想保護好他們,就該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


    ……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唔呃——”


    又是差一步,他晚起的腳一把踩空,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雖然已經習慣對流鋼操控的他沒受什麽傷,但周圍的失落聲卻是又高漲了一度。


    “……”


    “……暝天,沒事吧?”


    隻有一個不久前才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湊過來。文琪扶住他想要跌倒的身軀,他卻沒有勇氣再去看她一眼——


    “……我沒事。”


    “喂,小子,你一個人,過來這裏。”


    “……”


    諾暝天輕輕推開了文琪的手,扶著腰一步步走到新醫生的麵前:


    “……已經很接近了,我每一次都在更加往上一步——”


    “那不夠……因為你還是在害怕失去。”


    “……我確實不能在嚐試中死去。”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小子,我說的是那個女孩!”


    “……有個人跟我說過要照顧好她。”


    “如果你真的是為她著想,就給我好好爬出去!”


    “你是讓我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你留在這裏能給現在的她做什麽!?”


    “什——”


    “你這小子,她難道沒有跟你說過!?”他一把站起來揪住諾暝天的衣領。


    “她沒有跟你說過——畢竟本來就是已經死過一次的身體……失去了神格的預知者是活不過三個月的!”


    “你開什麽玩笑!!她壓根沒有說過——”


    “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如果是已經失去神格的普通人,為什麽她的頭發還在慢慢變白!?”


    他僵硬地轉過頭,眼睛瞪得直直的,文琪,那個女孩正乖乖地靠在外麵的牆上等他,她無所事事地蕩著雙腳的調皮樣子……他才意識到,那明明虛弱得就像是裝出來的一樣。


    她一直……隻是在騙我?但為什麽,你要這樣子——


    “……因為要給你打起精神來。如果你一個人在這裏失去了希望,那就連嚐試都不會去做了。”


    他的臉頰好像又再次隱隱發痛,他咬緊牙關。


    那個時候你原來都已經那樣了……?你還自以為是地想要打醒我——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才是最對不住你的人。


    “……”


    “她最後的願望,一直都是你能夠出去。在你睡過去的時候,我跟她聊天,她一直在這麽說——”


    “……”


    他聽不下去了,似乎想要逃避,轉身大步走到牢房的外麵,文琪注意到他迴來了,抬起頭,用那雙水一樣的眼睛望著他——


    那裏麵的光芒已經如玻璃般易碎了。盡管如此,她還是笑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啊,暝天,終於談完了啊……我之前也跟這個醫生聊過天的,他是個好人哦——啊,那個……”她的有些發白嘴唇突然停住了,“他沒有……跟你說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他的嘴唇顫了顫,然後又再度抿起來。


    “……那個,暝天?我——”


    “啊——哈哈,不好意思,隻是在想剛才他跟我說的一些攀爬的技巧而已。……那個,你說什麽奇怪的事情?”他擺出一副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啊,沒有啦……”聽到他的話語,她像是鬆了口氣。


    “嗯……總之對不起,我——”他咽了口唾沫,抬起頭深吸氣眨著眼睛:


    “我……這次還是失敗了。”


    “沒關係啦,你沒事就好。還有下一次嘛,這一次積累的經驗下一次就用上啦,下一次就能爬出去的!”


    “……”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來,隻是點點頭,跟著她的步伐迴到他們休息的地方。


    “——呐,文琪。”


    “嗯?”


    “我一直……沒問過你這個問題。”


    她側著頭望過來,似乎是對他的話表示好奇。


    “你的話……有什麽願望嗎?”


    “……誒?”


    “啊——不是,那個……就是說,你有沒有一直想做的事或者是類似的……之類的?”


    “搞什麽啊暝天,這種問法,就好像漁夫撿到的魔瓶一樣~!”


    “啊這……嗯……所以就是說啦。”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肅穆,就像是神鬼才會發出的那種古老的聲音一樣。


    “嗯……所以說喲,我就是傳說中能實現人們願望的魔瓶之類的!召喚我的文琪同學喲,你有什麽願望嗎?”


    “欸~我的話呀……”就像是為了配合他,她也雙手合十擺在了胸前,低下頭來閉上眼睛:


    “許願的時候好像是不能出聲的來著?不過不說出來的話暝天又不能知道呢……我的話,果然想體驗一次薔薇公主那樣的經曆!”


    “誒?薔薇公主……”諾暝天記得,講的好像是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被王子救出來的故事。先不說內容了,他們現在可是在地下百米以上的深坑裏啊。


    “哈哈……那麽魔瓶魔瓶,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啊——啊哈哈,當然可以啦,誰叫我是萬能的魔瓶呢——!”


    “嘻嘻……不過當然,我希望到時候來的騎士還是不要勉強喲……”


    望著這樣天真地笑著的文琪,諾暝天的千言萬語被哽在了喉頭——他聽得出來,她隻是在陪他演一出美好的夢而已,在這差點教他忘記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種純真的地方。


    即使是這樣……你也沒有想到你自己。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趁著對方還在閉著眼睛許願,他悄悄地踮起腳尖出到牢房的外麵,一拳狠狠地砸向牆壁。他微弱的聲音在顫抖著:


    “一直都是你……我到底……又能為你做些什麽……?”


    ……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在人群的唿號聲中,諾暝天仔細檢查著最後一遍自己手上和腳底纏的防滑布,紮緊了左手的結後,他長唿出一口氣,抬起頭望向遠方那一點光明——


    “……到中途開始落腳點的距離就會變遠,這時候如果還是壓抑力量的話,可能就會像之前一樣掉下來的。”


    “我知道。”諾暝天轉向披著布的醫生,他佝僂著背,卻還是強撐著要出來見他——


    “……所以,這一次我會全力以赴。”


    “……你想通了嗎?”


    “老實說……可能還沒有。但是,”他正視著醫生的眼睛,“我想我已經知道什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這就夠了。”醫生望著他的眼睛良久,終於笑了笑,然後轉身迴到牢房裏去了——


    “暝天——”


    “放心吧。”他轉過頭去望著文琪,輕輕地笑了笑。“這一次,絕對能爬出去給你看的!”


    “哈哈,加油哦。”


    “起來,起來!”


    “起來,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那個啊。他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著,走近作為起點的牆壁。


    現在才發覺,可能沒有比這句口號更適合現在的了。


    他仿佛聽到老人的聲音,不僅是那個醫生,還有心海幻境裏的,背著蛇皮袋的,這些聲音如雷貫耳:


    不僅僅是作為黃金騎士。


    是作為諾暝天·多拉貢。


    是作為人類。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推動自己的身體輕敏地往上飛躍——


    第一個點,握!第二個點,蹬!第三個點,轉身——第四個點,踢!


    就這樣一踢一攀,他一點一點地往上爬行著。已經沒有了距離也沒有了世界,隻剩下繼續往上的念頭,隻剩下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那點光亮——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奇怪,明明自己在越來越往上,從下麵傳來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他仿佛聽到醫生在喊。


    他仿佛聽到文琪在喊。


    不,不隻是這樣,他能夠聽到,許許多多的夥伴和引路人,此刻都在朝他振聲高唿: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起來,起來!騎士,升起來!”


    所以,他必須升起來。


    “喝——”


    逐漸地,從外麵灑進來的金色的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了。很快適應後,他用力提臂把自己往上送,終於,他來到了出口前的最後一個落腳點——


    左,亦或是右?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相信你心中的選擇。


    他咽了口唾沫,此刻如果摔下去,就算是爆發流鋼也不可能保全自己。


    但是,不要去考慮這些。


    他要活下去。


    正因為害怕死亡,所以為了活下去,人能夠激發出無窮的力量。


    流鋼爆發,他朝著左邊的攀登點全力躍去,夠到了——但果不其然,這個點在逐漸收迴,但已經足夠了!流鋼再爆發,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出口的邊緣一躍而去——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凝固,他飛躍在半空的動作仿佛定格了一個世紀——


    夠到了,身體狠狠一撞,兩隻手夠到了出口的邊緣!


    “好啊——!!!!”


    從下麵傳來了山唿海嘯般的歡唿,在這希望之聲的簇擁下,他爬出了坑口,終於,在太陽金色的光再次灑遍他全身的那一刻,他再一次聞到了熟悉的泥土的甘甜芳香。世界,他所愛的世界,終於,他迴到了這裏——


    漆黑的魔劍,正豎立在他的麵前。


    “無鋒——”


    “喂,煌龍你小子這段時間跑哪兒去了?老子可是在這裏等好久了!”


    他愣了愣,隨後咧開了嘴。他們之間仿佛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話語。


    “說什麽呢,你這家夥才是啊……”


    “嗯……啊,對了,那個胡子拉碴的家夥,托我在這裏給你個口信呢!”


    邱魁先生?!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的諾暝天,瞪大眼睛望著麵前的魔劍——


    “''前往童關''什麽的,淺顯易懂啦——不過那家夥還特地加了一句''不想再後悔的話就用好你那漆黑的翅膀''之類的……嘛,雖然莫名其妙是有點……”無鋒故作遲疑地咳了一下。


    “但是,你的話應該明白的吧?”


    “……啊。”


    眼睛裏頓時充滿了光芒,他堅定地抬起頭——


    “我能感覺到……現在的你,已經擁有足以控製那股黑暗的力量了!”


    “無鋒!”


    他的手抵在劍柄上,然後稍一用力,捆綁在劍身上的鎖鏈便轟然斷裂,銳利的劍身直指蒼穹——


    迎著太陽的輝光,金銀兩色的莫比烏斯環覆蓋在他身上。


    ……


    “太好了,成功了啊,暝天……”


    在牢獄裏的其他人歡天喜地地高唿時,文琪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然後,落寞與不舍悄然爬上了她的臉龐。


    這就意味著我的使命結束了吧……?哈哈,明明跟碧琪小姐說好了要好好活下去,活出我自己的人生的。


    對不起啊……我食言了。


    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難以再支撐下去,她一瘸一拐地往迴走,逐漸遠離喧鬧的人群,沒走幾步卻就要扶住牆壁了,她粗喘著氣,眼前的景象開始出現重影——


    不過嘛,起碼這條命應該還是有點價值的吧,哈哈,那就太好了……


    她感覺自己快要昏倒了,完全無暇注意身後人們的驚唿聲。迴過神來,她隻感到身後刮起了輕柔的風,久違的感覺——她轉過身去,視線頓時被耀眼的金色覆蓋住了。


    “啊……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她感到溫熱的液體在溢出她的眼眶,她在哭嗎?她從未感覺到自己是這麽鮮活地活著。然而隻是向前一步都花光了她剩下的力氣,是長期饑餓導致的虛弱嗎?無所謂了……在她快要往前跌倒的時候,騎士,金色的騎士,輕輕扶住了她的雙肩:


    “不是做夢……我來救你了,公主殿下。”


    意識中最後隻剩下這句話語。她感到溫暖的金色包圍了她,接著便安穩地陷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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