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蛻變(上)


    “唿,哈……唿,哈……”


    “……一個月了。你還真的在一直鍛煉啊。”


    “……總好過,唿,坐以待斃吧。”


    諾暝天由俯臥撐的姿勢收起雙腿,雙手按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然後撐著腰直起身來。傷勢恢複期間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必須要抓緊讓業已生鏽的身體迴到最佳狀態。


    該死的,這樣還遠遠不夠。


    他鬆動了一下肩膀,隨手抄起一旁石板上的破白背心——自從受傷以來他都穿著這個——簡單地擦拭了一下皮膚上的汗珠,然後就把它像汗巾似地搭在肩膀上。


    雖然但是,體力倒是恢複得很好,能不能突破原來的極限則又是個問題了。自從無鋒不在,說實話他真的鬆懈了很多,反而沒什麽自信能比之前更上一層樓了。


    “你還是在害怕。即便你在努力,但隻是為了掩飾你的害怕罷了。”


    “……有點吧。”


    諾暝天在凸起的石板上坐下來,輕輕握拳,試圖找迴鎧甲的感覺。煌龍——在之前幾次出現在夢中的景象,在失去了聯係媒介後反倒變得不可及了。


    “……很多人走得遠了,就常常會忘記一些最原始的東西。”


    “……?”


    他抬起頭,望向柵欄另一邊的醫生,對方還是一如既往地用鬥篷籠著頭,不想讓人看穿似的。雖然氣息好像有些不同,不過自己本來就所知甚少。


    “但是其實,憤怒固然會帶來動力,同樣會蒙蔽魔魂的視線。所有魔魂,流浪魔魂也好,正式魔魂也好,禦用魔魂也好,都被同樣一件簡單的事迷惑了。”


    “……什麽意思?”


    “理由。那就是理由啊,魔魂。太多人單純為了追逐強大,卻忘記了什麽才是強大,以及為什麽會強大。”他舉起手,“我隻是一介醫師,自然必須要知道病根的原理才能治好病,這是這個職業的常識。但我認為,它的效用或許並不局限於此。”


    為什麽而強大嗎?


    為了守護什麽東西的話——


    “我不是在問你為什麽而強大,而是在問你為什麽會強大!”他的聲音夾雜著些許憤怒,“你覺得思考問題時哪怕是分心到自以為正確的事情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嗎!?”


    “……是,對不起。”


    他沉下心來,慢慢閉上眼睛。如果不是說為了什麽,而是更原始的——強大的原因,作為魔魂強大的原因,的確對他而言是個很新穎的問題。可是,答案又似乎並非那麽複雜。


    硬要說的話,就是一直以來的鍛煉。心海幻境的,地下室的,種種種種……


    不對。


    他一直以為他是特別的,對,因為這個理由,他一直把自己超乎常人的蛻變想得理所當然。


    其實——這個世界上訓練得比他刻苦、身體比他強壯、耐力比他持久的人多了去了,他當然知道,可為什麽唯獨是他有了這樣的身體素質?


    “所以說這就是你們年輕一代的通病——太自以為是。一直在想著實戰,隻知道翻翻《百魔誌》,卻忽視了眼下最近的東西——你的身體。你難道以為你能成為魔魂純粹是偶然的嗎?你難道以為這純粹是你運氣好?”


    “唔——”


    “……沒有什麽是偶然的。”他轉過身去,一隻腳搭在石板上,隨意到和以往給人的印象大相徑庭。


    “那個時候,在心海幻境裏麵,那老頭子是怎麽對你說的?”


    “誒——”


    模糊卻又不是很遙遠的記憶。為了獵殺惡鬼而一直奔走著的諾暝天·多拉貢,說實話幾乎沒有再想過之前的事情了。


    那段失去了幾乎一切的記憶。


    其實和現在也沒什麽兩樣。


    不——現在還是認真一點。


    諾暝天·多拉貢。


    心海幻境裏,你看到了什麽?


    ……那些都是超乎想象的敵人。但是,對,不僅如此。在恐怖與壓迫的心靈曆練之中,還有著他所領悟到的力量——


    對揮刀極其迅速的稻草人劍士——他通過流鈉的機能爆發取勝。


    對比肩古木的超重量級鐵皮人——他通過流鋼的肉體強化對抗。


    對行蹤搖擺不定的鬼魅幽靈獅——他通過探銀的感官激發定局。


    對隨時會將人主動吞下的泥沼——他通過流鋅的氣息遮蔽幸存。


    對企圖用伽流太毒殺他的怪客——他通過流金的毒性中和翻盤。


    他在心海幻境中所親身認識到的這股力量——芬多,一類伽流太,在那之後就隻有流鈉還被一直應用。雖說自己慣用適應金屬也無可厚非,但一直以來懈怠了其他芬多的學習確實是值得反思的事情。


    但是……這一切與魔魂變強有什麽關係嗎?


    “魔魂與普通人的最大區別,在於魔魂的血脈留存著五種不同的芬多因子,這些伽流太的力量就是使你們超乎常人的關鍵。”


    “……誒?!”


    “……我記得,聖堂對外是禁止魔魂起源的流出的。”諾暝天這才發覺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文琪。


    “嘛,畢竟要提防不懷好意的人用魔魂的血去做什麽奇奇怪怪的事啊。但是也沒什麽好瞞的,太古時期誕生了有著不同動物血脈的各個家族,接著在漫長的曆史中不斷分流,有的延續,有的消亡,有的混合,於是才造成了今天複雜的魔魂局麵。但歸根結底,魔魂都是延續下來的血支,他們所繼承的不同的血有著不同的因子分配,也因此同一脈的魔魂適應金屬基本是相同的。”


    “所以說我的身體裏……其實是有著那個''流鈉''的因子嗎?”


    “聽清楚了,你的身體裏是有著全部''五種''芬多的因子,隻不過流鈉的占比較大,因此你的適應金屬才是流鈉而已。”


    他之前……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


    不隻是他,近代的許多魔魂,由於缺乏充分教育的原因,甚至都已經忽視掉這麽一條最基本的法則了。林曉天大概也是和我一樣,隻是知道自己有這個力量和怎麽去使用,一直以來卻沒想過這個力量從何而來。


    “不驚訝嗎?因為有流鈉的因子,所以你的體力與靈敏度足夠你毫不疲倦地完成數個小時的遊擊。”


    “因為有流鋼的因子,所以你的肉體強度足夠你在高樓間自由飛馳。”


    “因為有探銀的因子,所以你的感官敏感到甚至能夠感覺到大多數活物氣息的變化。”


    “因為有霧鋅的因子,所以你本身懂得如何通過調整唿吸壓低自己的氣息。”


    “同樣地,因為有流金的因子,所以你才有能力自如使用足以與惡鬼對抗的伽流太。”


    “種種以上,這才是你成為魔魂的基礎。”


    “那我們一直以來的鍛煉——”


    “你沒聽過嗎?”醫生冷笑一聲,“神洲國的古書有載,運動不止是強身健體,更重要是通四肢五腑之氣,也就是對身體的利用更為熟悉,這與調動伽流太的力量是相為應合的。而另一方麵,力量終究隻是底子,實際作戰時沒有相應的技術同樣是難以發揮的,所以後天的鍛煉對魔魂來說同樣重要。”


    總感覺,學到了不少東西呢。


    “嘛,也就是說,如果你是想單通過鍛煉肢體便爬出去那是不可能的,這裏的設計絕對是人類無法逃離的樣式——但是如果通過鍛煉有意識地激發你體內流鋼的力量,這一切就有可能實現。就像要練習足以適應高原的肺活量,就要有意識地在高原地區進行慢跑練習一樣。”


    “那……我該怎麽做呢?”


    “從前你沒有也不會去留意,但現在開始你要注意去感受各種力量激發出來時的感覺,然後在想要借助這種力量時主動把這種感覺逼出來。就像是逃離這裏你需要激發足夠的流鋼力量一樣,在沒有外源流鋼可借助的情況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運動肉體時感覺。”


    “……也就是說。”


    “對,也就是說你繼續就好了。”醫生像是在開玩笑似的,諾暝天都仿佛能看到他那張奸笑的臉了。


    但他說得對,我一直沒有意識去感受力量激發出來的感覺,或許這是比單純借助魂衣更加重要的課題。


    “如果要充分激發潛能,我的話大概要多久呢?”


    “嘛,要做到足夠充分自如地使用力量,你的話大概要花三年吧。”


    三年?!那樣的話大家都——


    “……當然,我知道你趕時間。那樣的話就先不論強度,把流鋼一個練到可以自如激發就好了。”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怎麽說也要兩個星期呐。”


    “……可能,還是太久了。”


    等到那時候,不說自己能不能打敗歐陽皈,禪海——這座養育他的母親,一切都無法挽迴了。


    “那你還想咋樣?要變強哪兒有一蹴而就的!?”


    “唔……”


    說的也是。


    隻是,他實在是沒有時間了。


    “……現在的你迴去,難道就有勝算了嗎?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懂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學著點以大局為重吧——!”


    “……我知道了。”


    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就算把自己逼到絕境——


    絕不可以再任由更多的傷亡出現。


    “請您指導我,拜托了。”


    “煌龍……”


    “當然。那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開始。”他說著,從鬥篷中取出一張符咒,輕輕一拍打碎了諾暝天和這邊之間的柵欄。


    ……


    “好了……”凱成功用符咒將法陣抹除後,正準備仿照來時借箱子隱蔽地潛出去,突然聽到一樓的方向傳來不尋常的騷動聲——


    奇怪,這裏下麵明明應該是臨時避難所而已。


    他盡可能壓低自己的氣息,從一個大的木箱後探頭出去,這一看便讓他瞳孔猛地張大:


    “怎麽會——”


    隻見底下的難民們都因紛亂地往這邊聚過來,而在入口,一個披著黑鬥篷的身影帶著兩隻持刀的木偶從入口走了進來。他們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帶頭的那個人身上,他感覺到了無比強大的氣息。


    該不會是,那個反魔魂——


    “不用害怕,各位公民。我們是你們的朋友。”披著黑鬥篷的人用加工過一般失真的聲音說著,“你們不會受傷,是的,沒錯……我隻是借用你們的城市一下,童叟無欺,很快就會還給你們。現在,咳咳……有一隻老鼠混了進來,為了各位的安危,我希望他自己乖乖站出來。”


    “什麽……老鼠?”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


    “一起上——這麽多人還怕打不過這幾個——”


    刷,刷!


    兩陣破風聲,血花便在人群中綻開——


    “啊……啊啊——!!”


    “好了~適可而止,兇鬼不聽話的小弟們。”黑衣人打了個手勢讓喋血的木偶們退後,然後拍了拍手掌。


    “好嘞,我這人心善,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那隻老鼠請圓潤地滾出來好嗎?”


    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不妙。揮著刀的木偶再次上前,正在逼近一個顫抖著說不出話的婆婆——


    “啊……啊……”


    “奇怪啊,我明明感覺到是在這裏的,難道是錯覺嗎?”


    對,就這樣……


    “嘛~哈哈,我的話怎麽會有錯覺嘛!”


    刀離老婆婆越來越近了。


    “啊……啊……”她揮著手,卻笨拙地轉不過腰,而四周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前,他們都是見識過那些劊子手有多麽可怕的——


    但是。


    “什麽老鼠……我們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什麽——


    正準備衝出去的凱愣住了。他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站了起來,勇敢地朝著黑衣人大聲吼道。這一吼居然起了效果,黑衣人做了個手勢讓木偶從老婆婆身邊退下了。


    “你是——啊,我知道,可是你現在在這邊是孤身一人啊,不告訴夥伴就死掉什麽的可以嗎?”


    “什——”


    站起來的女孩愣了一下,好像並非由於單純恐懼。


    “喂,你,過來。”


    “唔呃……”他迅速從大衣中掏出一張符咒,湊到嘴邊低吟幾句,然後將符咒飛出,符咒便化作一隻蜻蜓朝身後飛去。這一切都完成後,他從身後所剩不多的箭矢中抽出一支,搭在弦上後用左手同時撚住弓身與箭柄,牙齒咬在箭矢末端的羽毛上就這樣將箭和弦搭起來一齊向後拉——


    “唔呃……!”


    “你也真大膽啊,那次我放過你們一馬,是不是讓你們這些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太囂張了啊!?”


    “唔呃——難道你是,歐陽皈——”隻見黑衣人一手掐住女孩的脖子,將她拎了起來。


    “是,也不是,管他那麽多呢。我現在來告訴你,不知天高地厚是什麽滋味!”


    “唔呃——黃金騎士一定會把你——”


    “黃金騎士?啊,哈哈——那家夥嗎?那家夥或許這會正沉浸在墮落的快感中無法自拔吧!這世界上已經不存在黃金騎士了!”


    “——!”


    黑衣人突然一把將女孩粗暴地扔到一旁,然後右手飛速舉起,正好掐住了原本正中眉心的利箭,正有鮮血淌下的蒼白的手像是沒有任何痛覺般。


    “嗬,找到你了……”


    黑衣人猛地一躍而起,像是飛翔一般直往二樓騰躍而去,似乎都沒心思注意到身後兩具木偶早已中箭焚毀。


    “咳,咳啊……”關雨妙跪倒在地上猛咳著,好一會兒才找迴意識,一個小男孩上前給她遞了杯水,她正感激地接過來,才發現人們都圍了上來,帶著真誠好奇的眼神。


    “那,那個——”


    “咳……呃,怎麽了嗎?”


    “能告訴我們嗎?你剛才說的''黃金騎士''——”


    “——?!”


    她張大瞳孔,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之前諾暝天對她們說的,人們應該都完全不記得那之後的事情了才對。


    “拜托了,請告訴我們,黃金騎士的事情吧!”


    黃金騎士——


    是啊,她這才想起,是什麽東西讓她一直沒有被困境擊倒。


    不會錯的,雖然她從來沒對別人講過——那就是因為她一直堅信那個曾經在危機時屹立在自己麵前的黃金的龍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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