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插曲十三 芬多


    終於翻過了層層疊疊的最後一簇樹枝。諾暝天順手擦去臉頰上濕潤的泥漬,還顧不上喘氣,他的目光就被麵前的一塊巨石所吸引——具體來說,是在那上麵所擺著的五小個玻璃瓶所吸引,那裏麵分別盛了半瓶反射著神秘的金屬光澤的液體。


    讓我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有些疑惑的諾暝天拖著剛受傷的右腿往前蹣跚著,隱隱約約從大腿根部傳來的酸痛居然讓他有一點滿足的感覺。不管怎麽說,至少他已經證明自己不是什麽都做不到的。


    我還有……能做的事。


    ……


    光從天空灑下,被密密麻麻的樹林陰翳割得四分五裂。初來乍到的諾暝天一邊幻視著四周,一邊謹慎地朝前挪著腳步。靜謐的森林並不死寂——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星星點點的鳥鳴,把這個隱世的姑娘打扮得神秘莫測。更遠處是籠罩了四麵八方的白霧,仿佛是為了阻礙他將森林打量得更為仔細,又仿佛有靈性,專在以他為中心的一個大圈附近就不敢向前了。一直前進,直到按照說好的那樣,盡頭一個老人蹬在一支八尺有餘的毛竹頂上,似是在閉目養神。諾暝天猶豫著,最終還是再往前一步,明明沒有發出什麽響聲——老人依然以那雙深邃的眼睛望著他了。


    “老先生,我——”


    “……一直往前,直到看見石板。霧會為你引路。”


    “……啊?”


    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隻見老人依然往後一蹬,便如亮翅白鶴般往後登然飄去,消失在霧裏。迴過神時,原地已然隻留一支孤獨著微微晃動的毛竹了。


    “……”


    抬起頭再往前望去,霧正如老人所說的一樣,直直地散出了一條直路。刹那間,安寧的鳥鳴被驟起的獸鳴壓抑了下去,似乎都屏住了唿吸把注意集中到這個少年身上。


    “唿——”


    深吸一口氣後攥緊拳頭,他往前跑去。


    ……


    蹲了下來使自己看得更清楚,諾暝天平複好自己的唿吸,仔細地打量著這些不知作何用處的瓶子。它們的擺法恰湊成一個五行陣,位於“火”位的瓶子裏裝著銀白色略帶淡黃的液體,就跟之前他在學校實驗課上做實驗用的金屬鈉一個顏色——但在這裏的是如水一般的流體,按理來說即便在現在這種有點悶熱的環境下那也不會融化掉才對。與之相對的,位於“金”“木”“土”位的三種流體都是相近的銀色,不細看的話真的是一點區別都沒有。而那位於最後“水”位上的則是在微弱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金色,應該不是硫黃就是金了吧——


    但不管是哪個在這裏都不會是液體吧喂!


    諾暝天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痛,隻是好奇地抓起最後的那瓶液體輕輕搖晃著。猶豫再三後,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他正想打開瓶塞,一陣風——像風的東西猛然掠過,他麵前手中以外的瓶子就全都到了麵前老人懷裏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您——”


    “別誤會。這些就是我為你準備的。”老人的話讓諾暝天皺了皺眉頭,“但是,凡事得按照流程來……指不定哪種芬多就讓你一命嗚唿了。”


    老人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就讓他想起了忍。那明明就是在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但他的眼淚已經在那場大雨裏流幹了,所以諾暝天強迫自己把紛亂的思緒收了迴來。


    “……''芬多''?”


    “現在打開——對,就是你手裏的那個。''流金'',打開瓶塞,對裏麵的液體集中精神。告訴我你感覺到了什麽。”


    “……”雖然很想提醒老人自己過來是希望他能訓練自己變強的,諾暝天還是照做了,畢竟他也對這瓶裏的東西有興趣——但萬一是毒怎麽辦呢?在他反應過來這一風險時,瓶塞已經被拔開了——什麽氣味都沒有,也沒有令他唿吸憋悶的感覺。他放下了九分的心,然後照做緊盯著裏麵黃金般的液體。


    他叫這種物質“流金”——啊,算了,反正連魔魂什麽的他都接受了,對著瓶液體發呆也沒什麽,而且說不定會有什麽奇妙的事情發生呢——半個小時過去了。就在他已經疲憊得快要集中不下去時,老人的聲音就仿佛令他在大荒漠中找到了救命水源一般:


    “累了沒有?”


    “……不累。”


    “嗯,看來精神狀態已經快要到極限了……這方麵的之後再慢慢鍛煉——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嗎?”


    “……”


    “……那就是沒有了,就是說你不是''棋手''。”


    “……恕我冒昧,老先生。但是您說的東西我全都聽不懂。”諾暝天有點沉不住氣了,“拜托了,教我怎麽樣才能得到力量!如果沒有力量的話……我根本沒有辦法和惡鬼戰鬥!”他的話仿佛觸動到老人,後者那眯著像鷹一樣的眼睛讓他頓時不出聲了。良久,他聽見老人在自言自語。


    “是啊……那家夥以前也是這樣,如果我那時候能早點把他引迴來的話……”


    “……對不起。”


    “沒什麽,該道歉的是我,諾暝天·多拉貢。是我到得太遲了,所以那個女孩才會——”


    “——那是我的責任。……我本來應該在她身邊的,是我的責任。”


    “即使你救了她,在最後一切還是會消亡,沒有意義。隻是……”老人的話讓諾暝天抬起了頭,“本來在現實的人進到心海幻境中,迴到現實時一切也會消失不見——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因為過多的自責把無謂的罪惡感背負到身上。”


    “……忍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


    “那女孩在最後把願望托付給你了。”


    “……嗯。”


    “所以,你會記得。”


    “我當然會。”


    “那就是……能駁倒我剛才所說的話的證明。”


    “……!”


    沉默著,兩人相望,終於同時鬆了口氣,諾暝天感覺麵前的這個人並非是那麽難以接近了。


    “''忍''啊……孩子,為什麽偏偏會是''忍''呢?”


    “她願意陪伴我。”


    “不是這個,孩子——唉,算了,這個留給你慢慢思考吧,也隻能留給你去慢慢思考。現在,聽我的,把這瓶''流金''喝下去。”


    “……把金屬喝下去?那會中毒的吧——”


    “不能和靈魂建立''橋''的話,那些當然會掐斷你的唿吸。但是,這些不一樣。”老人示意了一下他手裏的瓶子,“不過,當然還是可能會死的——但是如果你沒有死的話,它們會讓你獲得巨大的力量。諾暝天·多拉貢——”


    死……嗎,如果那樣的話——爸爸媽媽,還有大家……他們會在那裏嗎?


    他灌下了液體,還沒等老人說完。霎時,一股憋悶的痛楚由他的腹腔如蛛網般滿布全身,然後,他感覺體內仿佛有那麽好些細細的通路正在猛烈燃燒著,就仿佛是他在書裏讀到的經脈一般。唿吸越來越困難,就如同雨後的酷暑——意識像是在被融化,他快要不行了——爸爸媽媽……我終於能見到你們——


    不可以……!


    他感覺自己跪倒在地,眼前一陣白光覆蓋。


    不可以……在這裏!


    還有……必須做的事!


    他的指甲用力摳著掌心,將維持神誌的最後希望寄托在那一點微弱痛覺上。給我撐住……我——由體內爆發的火焰終於要把他的精神焚燒殆盡,他感覺肚腹處的熱流在瘋狂騷動要攪亂他的內髒——


    然後一切猛地迴歸平靜。


    “唿啊唿啊……”大汗淋漓的諾暝天已經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軟綿綿地倒在墊子般的落葉堆上。疼痛褪去讓他感覺隻是活著便如此的舒適,而肚腹處隱隱約約卻穩穩當當傳來的絲絲暖意更讓他有了倒頭就睡的欲望。


    “……你已經度過最難的一關了。但是,重頭戲現在才剛剛開始。”諾暝天連脖子都沒有力氣轉動了,滴下的汗水更讓他的眼睛澀得發痛。最後能夠感覺到的是老人的腳步聲朝自己靠近。


    “''伽流太'',太古時期便被發現的極陽金屬。不論什麽刀槍火彈都無法真正殺死惡鬼,而伽流太就是我們用來對付它們最主要的手段之一。”


    “伽流太的強大力量不僅在於對惡鬼的克製,還在於它能夠與人的精神構建聯係,也就是被稱作''橋''的東西。”


    “但是,伽流太隻是對這一類金屬的統稱。根據能夠與我們的精神搭成''橋''的能力的強弱,我們將其分為三類:''外三角''希奇,與人的精神聯係性最差,基本上可以看作沒有。但同樣與你已經知道的一樣,隻有能夠產生這種微弱聯係的人能舉起它們。我們通常便把這樣的人稱為魔魂或鍛魂師。通常,我們隻把它用來造各種各樣的輔助器物,包括武器、儀器等等。希奇包括聖銀、金鋼和白銅三種——順便說一聲,這些都是伽流太,隻是因為性質像所以才會有和普通人世界裏一些金屬相同的名字。”


    “''中四方''底力格,聯係性處於中間,但這通常不會被我們直接應用的。由於其特殊的感應性和可塑性,魔魂的魂衣由它們響應而組成。你之前所披的鎧甲,就是由這一類伽流太組成的。同時由於其比較強的精神聯係性,其受到破壞的話,傷害會反饋到著裝者的精神上。底力格包括青銅、紫銅、重鋼、赤金四種。”


    “然後就是現在要說的,''內五邊''芬多,由於其極強的精神聯係性,芬多一般都呈液態——使得它們幾乎不能被用作器物製造,但卻能通過與精神的直接聯係,使人獲得這些金屬裏的巨大力量。我們把這個過程叫''燃燒''。”老人頓了頓,然後把一個瓶子放在了諾暝天麵前。正是那個盛著銀中帶黃的液體的瓶子。


    “現在我教你如何應用它們。現在,第一種,''流鈉''。——一般來說能燃燒芬多的人很少,就算能燒,也隻能燒其中一種。如果吞了本身不能燒或者個人不能燒的金屬,你會死。但是因為你已經事先服了流金,所以不用擔心。現在,把它吞下去。”


    “……”竭盡全力挪動著酸痛的手臂,諾暝天最後緊緊抓住了盛著流鈉的瓶子,仿佛那裏麵盛的是炙熱的希望一樣。


    “這種伽流太也被叫作''激發者''。至於為什麽這樣叫,待會你就知道了。”


    “……”


    什麽意思?諾暝天的大腦飛速運轉著,自己一開始喝了流金沒有死,而老人居然又說他現在可以再喝另一種那叫''芬多''的東西——即使能燒也隻能燒其中一種,這可是他自己說的,但他對麵前的一切又好像並不奇怪——想不通。他最後幹脆放棄了思考,然後吃力地拔開了瓶塞。刹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從液體朝他襲來——他在心跳,它仿佛也在心跳,一下一下,最後形成共振。他反複一瞬間忘掉了身體的疲累,隻感覺那液體像是有著生命,溫柔地、驕傲地、寵溺地望著他的眼睛。他咽了口唾沫,感受著那宛如得到心愛寵物時的興奮,躁動著、引誘著、催促著——


    他將液體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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