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刃其三十三 光中影,影中光


    “……”


    警備室裏的空氣緊張得粘稠。裝備好防彈衣的特警們穿著簡易的便服,沒有人會想到那些折皺的布大衣裏藏著電棍與輕便的貝雷塔。沒有人說一句話,大家都嚴肅整理著自己,畢竟接下來去的這一趟,可能是他們有史以來要執行的最艱難的任務。大量的無關平民,不能隨便使用熱兵器的公共設施,以及失去聯絡的電視台……那個叫歐陽皈的——暫且當這是真名,無疑已經將傳媒變成了他的傀儡,這就難怪他的謠言能傳播得這麽順利。


    黃昏的微光照亮了角落裏徘徊著的空氣塵,正在閉目養神的白城韜睜開了雙眼,他那老經磨煉的肩膀此刻卻被壓得死緊。那些黑瘦黑瘦的麵龐,在他的心裏也有點可憐了。


    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是要跟全市的人民對著幹——將那個虛假的讚頌者攆下台,可是真的會順利嗎?他們畢竟也拿不準,幹脆懶得去想後果了。一切就像一場戲,而當他醒悟過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了戲台的一方。


    還有這場戲的主角,“黃金騎士”和漆黑的青年。無名的黑色和狂笑的金色,簡直是隻有超現實小說裏才會有的東西。


    而現在讓他們義無反顧地選擇站到這一邊的是……


    白城韜望向了警備室的一角,最偏僻的地方——那個黑衣青年就安靜地坐在這裏,神情嚴肅,手中攥著一遝像是符咒的東西。那是什麽時候在他身上的?不,比起這個,他已經保持這個動作差不多兩個小時了,成了尊黑色的雕塑。


    對了,還有之前……白城韜突然迴想起他們商討計劃的那個晚上,他感到有點餓於是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點東西。然後就在迴來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撞倒了他的身上,道歉了之後就匆匆地離開了。然後在自己反應過來時,手裏就多了一張符咒。


    “把這個貼在他的眼睛上。”


    那個聲音如是傳來,老人卻已不見蹤影。會不會是陷阱……?白城韜思索了一個晚上,但他終於還是決定走向諾暝天:


    “……我隨時可以,警長先生。”


    “不,那個——暝天,其實,是昨晚有人給了我一張像你用的那種符咒……”白城韜注意到諾暝天皺了皺眉頭,他無聲地坐在那裏,好像在思考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那個老人……是不是沒說我的名字就離開了?”


    “啊,這倒是——”


    “然後他還說,把那東西用在我的眼睛上嗎?”


    “——是的!你怎麽會知道——”


    “……那請您照做吧,警長先生。”白城韜低頭望著手裏的符咒,又抬起頭望了望諾暝天,他也正望著他——用那因為傷痕而再也睜不開的眼睛,撕裂,延伸,光是看著都能想到受到這樣的傷害有多痛——


    “……我明白了。可是,一旦有什麽不對勁立即告訴我。”


    “我知道了。”


    白城韜咬了咬牙,像是舉著千斤重器般將那輕飄飄的符咒緩緩地往諾暝天的眼睛伸去,越靠近,他仿佛就感覺到越大的阻力,像是要把他往迴拉,直到符咒的一角貼到了他的傷痕——灼傷般的聲效響起,如燒焦般的煙霧渾濁了他眼前的空氣。


    “暝天……!”


    “……我沒事,繼續。”


    諾暝天的雙手死死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的傷口像是要起火了一樣,紅色的遊絲像蛇一樣撕咬著他的肉。但他的神情卻依然自若,就像一塊冷硬的鋼鐵——等到一切平息之後,符咒突然自焚,白城韜立即將殘渣甩到一旁,迴過頭時,諾暝天臉上的血跡已經消失不見,即便那不顯眼的刀疤還殘留在那裏,諾暝天睜開了眼睛。


    “啊……”


    那一刻,白城韜仿佛看到諾暝天的眼睛裏閃著光。


    “光……”


    “暝天。”


    白城韜俯下身子,緊緊地握住了諾暝天冰冷的手。上帝啊,不管怎樣都好,隻要這個一直被迫活在黑暗中的孩子,能夠重拾眼前的光明——


    “隊長,還差半個小時就到電視台直播的時間了。”


    警員的聲音打斷了白城韜的沉思。


    “好……我們出發。”


    白城韜望向一排站得十分整齊的警員,盡管他們現在穿的都跟路人沒什麽兩樣,但是臉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暝天。”


    “我知道了。”


    “好,那麽再重複一遍計劃。”白城韜清了清喉嚨,“我們在到達電視台後最多隻有十五分鍾的時間,a組和b組負責控製安保人員,c組負責控製轉播室,d組和我一起行動切進去,c組要配合我們在歐陽皈露出馬腳時打開直播。如果局勢無法控製,所有人不統一撤離,在第二天的淩晨五點之前在69區集中。暝天,你跟著我們,在歐陽皈露餡之前千萬不要出現!”


    “如果有惡鬼的話……”


    “不用擔心我們,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活下來!”白城韜用力地按住了諾暝天的肩膀,“你沒有義務去麵對一個根本贏不了的敵人……你聽懂了吧!!”


    “根本贏不了……我聽不懂。”


    “嗬……是啊,我也這麽想。”白城韜笑了笑,諾暝天看到那一排站得整整齊齊的大哥哥也在笑著朝他豎起大拇指。


    為什麽要為了我什麽的……已經不想再說了。我不能辜負,為了這個世界的安寧而願意赴湯蹈火的人對我的信任。


    那麽,就試試看吧。應該沒問題的——不,是一定沒問題。我們一定會贏。


    這個世界上……沒有光明照亮不了的黑暗。


    “了解,隊長!”


    “好,以上!!全員,準備行動!”


    “收到,保證完成任務!!”


    和所有一腔熱血的警員一樣,諾暝天也挺直了身子高聲答應著。


    距離直播開始,還有25分鍾……


    ……


    “姬月蘭同學——”


    “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學生了,你沒有必要這麽叫我。”


    “啊,那好……”車廂裏,歐陽皈坐在少女們的對麵清了清嗓子。


    “''蘭''同學,聽聞在逃的諾先生是你的兄長。”


    “……”


    這家夥又在故意這樣說……!姬月蘭的拳頭在背後握得很緊,但她感覺到艾陽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是的……有什麽事?”


    “不,隻是,對此我很抱歉。畢竟你的兄長的所作所為威脅到了市民們的安全,所以我必須這麽做,這是一個公民的義務——”


    “少來了,你根本不是黃金騎士。”


    這次不是姬月蘭,卻是艾陽脫口而出了。


    “啊……那我也不需要向你們隱瞞了嗎?對,的確,我是騎士,但不是黃金騎士。”


    少女們瞪大了眼睛,她們愣是沒想到麵前這個帶著玩味笑容的男人這麽簡單就承認了。


    “你就不怕我告發你……”


    “不,某種意義上,我無所謂。畢竟,黃金騎士隻是我用來掩飾的身份,這不難辦到,白同學和姬月同學應該猜得到吧,畢竟諾先生也不是沒有用那個騙過你們。”


    易容咒……但是,那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他沒有騙我們……”


    “啊,所以才會有點麻煩啊小姐們。你們被諾先生騙取了太多的信賴,所以不論他做什麽,你們總是會下意識地給它加上好的標簽——”


    “……你休想騙我們。”姬月蘭的眼神變得冷酷。


    “但你們不能否認,這件事在本質上就是欺騙。”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諾先生也是人,他會做第一次就會做第二次,會做簡單的就會做過分的。”


    “但他救了我們——”


    “你們真的沒有感到過奇怪嗎?那些惡鬼總是能盯上你們,而諾先生又總是能及時地趕到救下你們。說實話,對人類來說,這也太巧合了……”


    “……你沒有證據。”姬月蘭說著,但她發現有的人開始低下了頭。也是啊,畢竟了解得不多,不能怪她們……


    但是諾暝天是她的哥哥,最了解諾暝天的應該是她——嗎……?


    “是吧,蘭小姐,你也知道,你們兩人住在一起的時候也鮮有交集。既然如此對方是不是的的確確在房間裏也就是個未知數了不是嗎?”


    “閉嘴……你懂什麽……”


    “我知道一切。”歐陽皈往後一靠,露出柔和的神情。


    “其實,我之所以要這麽做,是上頭派我來的。在我們這類人之上有個頭頭,隻要有人叛變了,他們就會派人去處理他——而我之所以被派到這裏,是作為上頭派遣的的檢查者而來的。我也不相信一向光明磊落的諾先生會做這樣的事,可是經過我的調查發現,諾先生的確私底下與惡鬼的事有關……他為了贏得上頭的提拔,在偷偷地把那些可怕的怪物放出來害人,當然害得越多越好,這樣他斬殺自己的作品就顯得更有價值了不是嗎?上頭必然會珍惜這樣一個屢立奇功的人……”


    騙人。


    “姬月同學。”


    騙人。


    “蘭小姐……抱歉。”


    騙人的。


    “在必要的時候,我認為我有必要告訴你真相。”


    “騙人……”


    “很對不起。”


    騙子……!!!!


    你難道想說,那時候把我拉出黑暗的人是——


    “很抱歉,他需要一些信賴來做偽裝。這人渣對蘭小姐真的太殘忍了。”


    你難道想說,我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家人是——


    “最壞的時候,蘭小姐,請你理解。我必須將他斬殺。那個人渣的罪惡,要由我來斬斷——”


    “……”


    姬月蘭像是求助般望向四周,艾陽、羅青竹、羅芳梅、蕭曉鬆,還有關雨妙、李朝陽、霍曉芳和何瑤熙,她們都一臉陰沉地避開了視線。


    澄空?


    姬月蘭望向身旁,白澄空就坐在那裏。她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歐陽皈,姬月蘭猜不出她在想什麽。


    為什麽……難道你們都不相信,都不相信暝天哥嗎?他——


    但是相信暝天……一定就是對的嗎?


    “咕……”


    太過可怕的想法,姬月蘭努力地想把它扼殺在搖籃裏,它卻在利用他內心某些最脆弱的東西作為養土欲生欲狂。


    她已經容不得……再一次的背叛了。


    “啊,到了。”


    迴過神來時,歐陽皈已經在靜止下來的車廂內拉開了車門。車門外已經鋪上了長長的紅地毯,攝相機的閃光燈在薄薄的黑夜裏此起彼伏,成一片光的海洋。


    “所以請你們理解,我並不稀罕什麽名利,隻是將諾暝天這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繩之以法,是我身為魔魂必須要做的事。”


    “啊……”


    背叛,又是背叛,你還要再騙我多少次……?


    “所以,我需要你們為我作證。我知道你們是跟他走得很近,而且親眼見證過那個外表光鮮亮麗內心陰暗腐朽的黃金騎士的人。我相信你們應該是識大局的人,不會被一些兒女情長幹擾你們對正義的向往。”


    暝天……你聽得到嗎?為什麽不在?為什麽要逃?難道真的……姬月蘭望向了白澄空,她隻是一直注視著歐陽皈,不是仰慕不是信賴也不是厭惡,就隻是那樣沒有感情般地注視著。


    倒是說句話啊澄空,告訴我我們可以繼續相信——


    “時間到了,走吧。我相信你們應該也猜得到,那個諾暝天為了最後再掙紮一下肯定會在今晚出現汙蔑我的。你們應該清楚我的為人,對吧?”


    “……你想讓我們做什麽?”沉默了很久的白澄空終於發聲了。


    “協助我,給他的心靈最後一擊,其他人已經認清了他的醜惡麵目,他一定會想再借助你們的信賴孤注一擲。別讓他得逞,拒絕他,唾棄他,把他推入垃圾堆裏。”


    “我們是人哪……”


    “所以我認為你們應該知道得怎麽做。”這樣說著,歐陽皈走下了車,沐浴在那一片光芒中。


    “歐陽先生!關於逃犯諾暝天一案的進展如何請透露一下好嗎?”


    “歐陽先生!請你身為救世主的黃金騎士說幾句好嗎?”


    “慢慢來,我都會迴答……”


    於是在那被照得透亮的人群中,歐陽皈張開了雙臂……宛如一個降臨的救世天使——


    光中的“和平鴿”。


    但是那光,對姬月蘭來說卻太過刺眼。


    “澄空,所以連你也……?”


    “月蘭,你怎麽想?”


    “誒……?”


    沒有料到白澄空會這麽說,姬月蘭睜大了眼睛。


    “還有大家……你們都是怎麽想的呢?”


    少女們圍了過來,她們先是陰著臉,彼此確認了一下眼神,卻又變得光亮起來,然後像是帶著淚花,她們柔和地望向白澄空:


    “我們尊重你們,月蘭,澄空。”


    “月蘭,我也一樣哦。我答應了前輩,相信他,可是最應該做決定的是你。月蘭……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姬月蘭哽咽了一下。


    “我……”


    歐陽皈說得沒有錯,她們的確沒有把握。如果,諾暝天真的在騙自己……


    不要……


    如果,那時候對我的所有關心都隻是隨時會幻滅的假象而已……


    ……


    “蘭,沒事吧?記得早點迴家。”


    “聽說你們最近和好了,所以說隻要努力的話還是能做到的。”


    “所以……我應該說歡迎迴來嗎?”


    如果,連那樣的話語也是謊言的話……


    那麽我——


    姬月蘭抬起了頭,她望著白澄空的眼睛,仿佛就這樣過了幾個世紀。


    她們的手重疊在了一起。


    然後,姬月蘭說出了那沉重的話語。


    距離直播開始,還有15分鍾……


    ……


    六點四十六分,電視台後門。


    在無人發覺的黑夜裏,幾十個身影借著垃圾桶的掩護潛進了清潔間。


    “門口的記者已經差不多聚集齊了,我們還是遲了一點。加快進度。各小組,按原計劃行動。暝天——”在警員們緊張地準備著裝備時,白城韜望向了諾暝天,上了鎖鏈的魔劍·無鋒就在他的腰間。即便才隻有18歲,他的身體素質便已經令他們望塵莫及。可是盡管是這樣,要讓一個孩子去麵對這些還是太殘忍了——


    “我在這裏。警長先生,請指示。”


    白城韜停止了沉思,即便周圍一片漆黑,白城韜能從那年輕的眼睛裏看到火花。


    是叫魔魂嗎……如果我的女兒將來也有幸遇到這樣鐵一樣的男子漢就好了——


    “按我們的計劃——不,不對。”白城韜點了點頭,其他警員也在黑暗中朝諾暝天笑了笑。


    “一切交給你了,暝天。我們來為你創造機會,請你一定……要把真正的光明還給我們。”


    “不是我,警長先生。”諾暝天說道。


    “應該是我們才對。”


    “啊,沒錯。”


    白城韜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感情平複下來,然後站直身子,所有人立即整齊地集合在他的麵前。


    “行動代號為,‘光明’!”白城韜的視線從所有人的身上掃過,即便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即將要在永夜中掀起風暴的英勇昂揚的海燕們——


    一直都是。


    “現在,行動開始!”


    “是!”


    距離直播開始,還有10分鍾……


    ……


    某棟廢棄的閣樓裏,邱魁蹲坐在地上,打量著麵前的老人。半晌,他終於歎了口氣。


    “真的沒想到,能在這裏遇上您啊……”


    “邱魁,那孩子是個難得的人才,你真的就——”


    “您不會洞察力比我還差吧?您覺得我如果直接去給他援助,和他爹一樣倔的他會輕易接受嗎?唉……不過,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人有事的。‘暮龍’還沒那個能耐打敗諾暝天,隻是在他們看來,這就隻是一盤被孤立的死棋,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也不能插手。”


    “哈哈,人畢竟老了,還是不懂你們年輕的喜歡玩的這一套。”


    “我答應過的,要竭盡全力把那個孩子培養成出色的魔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最多他也隻是記恨我,再也不給我買寫真集罷了,哈哈……他會成長得比任何人都強的,你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吧,龍老?”


    “嗬,是啊……”


    談話聲越來越小,月下的輪廓,也在提琴聲中漸漸地隱沒在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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